【詭異的開端】
阻擋在中間的防爆玻璃厚實隔音, 理論上阿波羅不可能聽見任何聲音，可唐靖西分明注意到了，在他喚出“伊薩瑞爾”這個名字時, 對方猩紅的瞳孔猝而收了一下。
在他身後，喬臻原本正要點煙，卻在見到阿波羅現身不覺停下動作, 眸光不自主地在一人一獸身上來回巡睃。
末了, 他暫時收了打火機，手指轉動香煙把玩，緩步來到唐靖西身側站定：“說真的，我不是第一回進這間實驗室了，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孵化出來的實驗體。”
他的手指極其靈活, 指骨細而修長，翻轉香煙的動作紛繁嫻熟, 透著股遊刃有餘的美感。唐靖西回過神，首先注意到那隻手，進而才看向身邊的人。
喬臻道：“你們認識？”
一牆之隔，阿波羅漠然偏頭，眼睫垂下, 視線同樣落在了那個陌生人類身上。
“為什麼會這麼說？”唐靖西輕聲問道。
“都寫在你臉上了。”說著, 喬臻含住煙蒂, 掏出打火機一撥滾輪, 打火點燃香煙。他深深吸了一口, 眯起眼睛迎上實驗體那雙充滿邪性的瞳孔, 呼出煙霧，又道：“其實我一向不關心這些，畢竟與工作內容無關，你要是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好了。”
“不。”唐靖西搖頭，“這件事很重要，不能說跟你完全沒有關係，甚至……”他霍然頓住，似是沒想好接下來要怎麼繼續，靜了半晌，他重新看向麵前的阿波羅，“我的確認識他，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我的確認識他這張臉。”
喬臻察覺這番措辭的古怪之處，不禁側頭看像唐靖西。入夜後核心實驗室沒有高強度的照明，光源僅來自應急指示燈淡綠色的泛光，映襯得唐靖西麵色清冷，像是被夜色淋上了一層稀薄的釉。
“他和朱雀長得一模一樣。”唐靖西深吸口氣，“同時，也和密室裡的伊薩瑞爾一模一樣。”
喬臻聞言怔住，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大眼睛。
“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唐靖西仰頭迎上阿波羅的視線，並不緊張，反倒是有種無法言喻的放鬆感。這一路斷斷續續的念想，有擔心也有害怕，卻統統都在見到那張彆無二致的麵容以後釋然了。
他在心下感歎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不會總記掛著那個名叫伊薩瑞爾的家夥。
“豈止是不可思議？”喬臻無意識抿住下唇，眉心淺蹙，過了半晌才說，“以前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思考過，也意識不到實驗體竟然會和密室有聯係，這實在是……”這話說得將完未完，但意思表達得足夠清楚。
唐靖西早已經震驚過了，這會兒心裡隻有股風輕雲淡的安逸，絲絲縷縷的，那感受說不清也道不明，他隻覺得眼下心臟穩穩當當地沉在胸腔裡，跳動平緩，困意上來，很想倒頭就睡。
這是為什麼呢？唐博士心不在焉地想。
“哎，Joe。”他忽然喚了聲喬臻，兩人通過暗網認識，相比起中文，他還是更習慣使用對方ID的名字。
喬臻聞聲側過頭，叼著煙，表情嚴肅地靜待下文。
結果唐靖西問的是：“你談過戀愛嗎？”
喬臻：“……”
“不是！”黑客先生啞然失笑，話題明明那麼嚴肅，怎麼就忽然急轉直下還帶拐彎的呢？喬臻莫名感覺自己被虐到了，哭笑不得道：“我說沒有你會不會嘲笑我？”
唐靖西很認真地回答：“不會，因為我也沒有。”
他出生在一個嚴肅傳統的家庭，父親紅色背景，有地位有軍銜，母親身為中科院院士，是國內生物學領域泰鬥級的人物。父嚴母威，難以交心，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所以唐靖西的整個學生時代都少有自由，一路長大，被家庭逼迫著優秀。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偶然發現了自己和同學的不同。在每一個青春期男生的秘密硬盤裡，有關那些私密分享的小電影，他注意到比起漂亮性感女演員，他的注意力似乎隻會放在成年男性身上。
這個發現給了當時一片空白的小朋友當頭一棒，他小心翼翼地利用網絡檢索，過程有害怕也有驚喜，他逐漸了解到一些同類的圈子，加了好幾個交友群。
本來一切平淡美好，直到母親檢查了他的手機。
那個放學後的傍晚猶如一場末日，母親大發雷霆，把手機砸得稀爛，父親則一臉嚴肅地坐著，直到母親大哭，他才沉默起身，提起了一根比拇指還粗的藤鞭。
唐靖西抱著身體一動也不動，痛得昏了過去，他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我再也不敢了！
事到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他留學回國，從不回家，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感情的那根弦落滿灰塵，卻始終逃不過心理陰影地支配，不敢撥弄一下。
可機緣巧合，他接觸到了世界的秘密，親眼目睹那個秘密破殼而生。他引導他一步一步成長，縱容著他的依賴和眷戀。而後密室出現，他在裡麵見到了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震驚之餘甚至還有一絲絲無法言說的竊喜。
然而唐靖西依然是理智的，明白什麼是當務之急，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開槍，毫不猶豫地陷對方於險境而不顧，也能坦然接受對方的懲罰和回擊。
如此相互傷害，說不上討厭，反倒是有種有來有回的快感。
其實他也同樣記得伊薩瑞爾的滋味，不管是夢境、墜落中的親吻，還是迷失航班中的每一次觸碰和深入。不過是難得糊塗，裝作無知，表麵泰然自若，實則心弦已顫，抖落滿地灰塵。
這晚唐靖西不再多說什麼，借口乏了便徑自返回宿舍休息。
睡沉以後夢境降臨，還是一樣的霧氣，纏繞湧動，時而收緊得令人窒息，時而鬆散開來，若有似無地摩挲，攪得暗潮洶湧、泛濫成災……
仿佛是午夜那場雨的潮氣滲進了窗縫，擾得夢境變色，將枕頭被子都弄得濕漉漉的。
再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唐靖西睜眼定了定神，等那陣酸麻的空虛感過去以後便光身走進盥洗室。衝完澡，他站在洗手台前刷牙，半晌伸手抹開鏡麵潮濕的霧氣。
唐靖西：“……”
脖子以下痕跡明顯，浮著層細細密密的出血點，左邊的肩窩被啃得不成樣子，牙印沒消下去，肌膚泛青，稍微活動一下還有痛感。目光繼續下移，唐博士不能忍地皺了皺眉，心想，怎麼還給吸腫了呢？
他一臉淡定地打開鏡後櫃，找出片創可貼，撕開包裝，當乳||貼用，以免等下穿了衣服再露點。
總部這邊的工作時間比國內要晚一個小時，要求上也沒那麼嚴格，外國人不喜歡刻板的作息製度，還會再自己加點彈性。所以等到專家組吃過早餐，溜溜達達到了核心實驗室門口，昨晚接待他們的瑞秋才急急忙忙打電話過來，詢問宿舍怎麼沒人？
唐靖西向小姑娘說明位置，一行人站在落地窗前邊等人過來邊看外麵的林景。
前一夜才下過雨，樹葉被衝刷出新綠色，鬱鬱蔥蔥，特彆好看。這一帶遠離人口密集區，環境維持得不錯，物種豐富，雨後野生動物出沒頻繁，基地附近受人類活動影響是很好的覓食區域，這會兒便有很多小動物鑽出樹林找吃的。
餘樂這兩天跟周放混熟了，不再無時不刻粘著師兄，再加上兩人是同寢室的室友，這會兒正拉著周助理給他指認林地邊緣的各種鳥類。
唐靖西站得離手下人稍遠，在用手機查看郵件。諾諾發來了最新報告，說是這兩天朱雀不活躍，一直躲在礁石深處不肯露麵，用食物引誘都沒用，幸好檢測到的各項指標還算正常，應該沒有問題。
小姑娘膽大包天，跟正式郵件末尾還調侃了一句，說是朱雀思念博士成疾，已經自閉了，讓唐靖西忙完趕快回國。
唐靖西按流程回複，最後把下屬的不正當言行模棱兩可地批評了一下，然後收起手機，抬腕看表，時間顯示已經10:45了。
嗯，效率果然還是不太行。
再一抬頭，他正瞧見兩輛穿梭電瓶車減速停下。
瑞秋跳下車小跑過來，連說了好幾個抱歉，一邊把臨時ID分發給專家組，一邊氣喘籲籲地解釋道：“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
“本來我們很早出門，但是監控部門那邊傳來消息，就在今天早晨六點左右，檢測到巴西境內有一次非正常的地質活動，當地同事反饋說亞馬孫雨林區域有將近二十萬平方公裡的地麵物消失，目前還在整合搜查組，總部這邊得到通知臨時召開研究員會議，所以耽擱了。”
唐靖西倒是有些意外，隨口問道：“這次深坑裡是什麼地貌？”
“沙漠。”瑞秋說，“無人機反饋了一部分畫麵，太具體的不清楚，最起碼也得等我們自己人過去才能確定。”
唐靖西略一頷首，不再多說。
這時，跟車過來的研究人員全部下車，一行七人，為首的是一位滿頭白發但精神矍鑠的白人老頭，正是負責總部研究工作的邁克爾博士，同時也是唐靖西和餘樂的博士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