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姣看著蕭夫人,不明白她怎麼又牛性上身了。本來一張書案並不珍貴,隻不過是刁奴從中作梗而已。如今程姎道個歉,兩個鬨事的奴婢都罰了也就算了,她卻非要程姎不受半點委屈!
“那嫋嫋也從今晨一直在習字,這事又與她何乾!”程頌之前因蕭夫人不問緣由,上來就指責少商而不平,現在見到蕭夫人不安慰自己的女兒反倒安慰程姎,越發覺得阿母不公。
“兩處的婢女都有錯。菖蒲,姎姎要不要那個書案她自有主張,何勞你做主。蓮房,嫋嫋讓你取書案就取書案東跑西逛瞎炫耀什麼!如今這場風波,皆是由你二人引起,得好好罰罰!”
就在程姣以為這事了結時,那蠢貨傅母又說話了。“女君說得是,都怪老婦管教不嚴,定回去好好教導菖蒲。”
程姎見自己的傅母開口,便又連連告罪。程少商看著對自己從未笑過的蕭夫人,笑容慈愛,溫聲細語地安慰程姎,不由得自嘲一笑:她以為蕭夫人是不滿她胸無點墨,性子頑劣,隻要她好好讀書,總有一天蕭夫人也會待她親切。可事實重重扇了她一巴掌——蕭夫人對她從未有過期待,也不會給她公平,在蕭夫人眼中,事永遠是她挑的,理她永遠都是沒有的。她也不會像程姎一樣哭泣求饒自陳過錯,讓蕭夫人滿意。既然蕭夫人不給她公道,那她就自己為自己討回公道。
“你笑什麼。”
“我笑今日這事,當真可笑。”程少商慢慢跪直了身子,神情肅穆,微微側過身子。“蓮房,你過來。你可知你錯在哪兒?”
蓮房連滾帶爬的過來,哭道:“都是奴婢,自作主張...”
“其實吧,我挺喜歡自作主張的。”少商笑道,堂內眾人目瞪口呆。蕭夫人心中生厭,她生平最不喜這種油腔滑調。
“自作主張,要看自作了什麼主張。那些隻會聽一句做一句的,豈不是木頭了。”少商悠悠的說下去。
“譬如說,我叫你去買豆豉醬,哪些事你可以自作主張呢,一走哪條路,去哪個鋪子,買你認為成色好的醬豉,這些你都可以自作主張。那什麼不可以自作主張呢?買不到醬,你不可以拿醯來搪塞我,你不可以把我的醬倒半瓶給旁人,更不能決定我需不需要買豆豉醬,你明白嗎?”
程少商的一番話把程秧聽傻了,滿腦子都是‘豆豉醬'在打轉,至今都沒怎麼明白少商的話;菖蒲繼續低頭裝傻,那傅母卻已經麵色不大好看了,對麵的桑氏努力壓抑自己的笑意,程姣卻知道,小獅子正向母獅子亮出自己的爪子。
“我從未罰過你,也不知道怎麼罰人,你隻管聽阿母的便是。回去收拾收拾,此處有我。”少商轉頭看著蓮房,眼神堅定,滿眼寫的都是:我定不會讓你白白挨打。
少商揮手示意她退下,轉過身指著菖蒲:“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菖蒲似是受驚不小,戰戰兢兢的挪過去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程家倆兄弟心中不快。他們年紀雖不大,但自幼跟隨父母曆練,見過殘忍凶徒,審過刁滑細作,甚至遠遠在備軍中為父親掠過陣。能掀起這麼大風波的婢女怎會簡單,又何必裝模作樣。加上那傅母,一個膽大嘴利,一個裝傻充愣,葛家倒是送來了一對好幫手。他們要是連這點做作也看不出,就白瞎了蕭夫人十幾年的調.教!
“菖蒲,我來問你。”少商笑眯眯道:“蓮房見堂姊不在,就要搬書案回來,你攔住了她。可是蓮房帶著好幾個健婢,你一人是攔不住她們的,所以你叫了十幾個小姊妹來將她們團團圍住。當時,你是怎麼對你那些小姊妹們說的?是說‘彆叫她們把三公子贈與四娘子的書案搬走’,還是‘她們要搶我們女公子的書案,快攔住她們’。”
程姎傅母心中一沉,暗叫好厲害,一句話就問到了關節所在。
“我.....”菖蒲這次不裝傻了,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少商收起笑容,冷冷道:“這麼點微末小事,就把主家全都驚動了,說到底,不就是阿母以為我搶了堂姊的書案嗎。彼時若有一人出來喊一聲‘誤會’,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菖蒲,你暈倒了不能說實情,你那十幾個圍著蓮房她們痛毆的小姊妹們可沒暈倒。她們是不知道底細被你瞞騙了,還是她們知情不報,由著主家誤會!”
蕭夫人閉上眼睛,心中歎息。以她之精明,如何看不出程妖身旁的傅母和婢女大為不妥,隻是這時不好發作,葛氏剛被驅逐,連累兒女麵上無光,程秧近來剛學著掌事,才立了些威信,是以打算眼下無論如何也要給程姎留著臉麵,回頭再收拾葛家的刁奴。
“以一張書案,行離間骨肉至親之實。這個罪過,要麼是你背著,要麼是那十幾個婢子背著。你挑一個吧。”少商靜靜的看著她。
菖蒲汗水涔涔而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知這罪名可不是‘自作主張'輕飄飄的四個字可以含糊過去的。
蕭夫人暗自歎氣,若論伶俐機變,秧妖是一百個也比不上嫋嫋的,今日之事驟發突然,想來嫋嫋事先也不知情,可不過適才短短幾刻,她就想明白關節所在了,並反轉了局勢。
“彆咄咄逼人了。”她沉聲道,“你自己發落了蓮房,姎姎的奴婢就讓她自己發落吧。”
“行,全聽阿母的。”
“此事到此為止,奴婢之錯不涉及女公子。書案是小事,給誰都行,但是你們姊妹要和睦,不能因此生了嫌隙!”
“奴婢之錯不涉及女公子,可若涉及上下尊卑,阿母是不是要罰一罰?”
程姣知道蕭夫人不處置葛家的刁奴是為了程姎的臉麵,可她是成年人的靈魂,不想像個提線木偶受人擺布。蕭夫人就因為不喜程少商就任由奴婢欺負到她頭上,不給她個公平,偏袒程姎還讓少商和姊妹和睦。少商是她親生女兒,為何要被如此惡心?
“你又出來生什麼事!”蕭夫人不明白兩個女兒今天怎麼輪流跟她作對!
“阿母,聖賢有雲,尊卑有彆,長幼有序。菖蒲身為奴婢,敢搶女公子的書案就是以下犯上,是僭越!如此刁奴賤婢,就該拖出去打死,不然旁人會說我們程家不懂尊卑,治家不嚴,行事不公,於阿父官聲有礙。”
蕭夫人此時氣得手抖,程姣哪裡是說菖蒲,她是在說她這個阿母行事不公。那傅母聽了程姣的話,忽然大哭道:
“女君可要為我們女公子說話啊,我們女公子沒有四娘子聰慧,沒有五娘子口舌伶俐,她是個老實人,女君您是知道的。適才四娘子那番話,彆說叫我們女公子自己想出來,就是寫出來讓她背都不成呐!四娘子有兩位同胞兄長撐腰,還有妹妹幫腔,可憐我們女公子勢弱啊,她在程家孤孤單單一個人,我們做奴婢的不免惶恐,日日擔心有人欺負我們女公子,才處處逞強要尖,什麼東西四娘子,五娘子有的,我們就覺著一定要給女公子也討一份呀,這才犯下了過,沒想到五娘子張口就是喊打喊殺...”
少商閉了閉眼,覺得自己高估了這老婆娘,原以為多聰明,結果是個不懂見好就收的。如今還敢攀扯姣姣,她不肯罷休,那就不罷休吧。
桑氏忽然直起身子,冷冷出言:“你這老媼,哪來的鄉野小戶之論,說的什麼狂悖之言。姎姎哪裡受欺負了,你是在指摘什麼!程家兄弟骨肉至親,幾十年來親如一體,從不分彼此。你說這話,是要挑撥程家骨肉麼?是誰教你的,是葛家嗎?我倒要好好問問他們!”
那傅母噶然斷了哭聲,她立刻明白自己說了大大的錯話,她反應倒快,連忙拚命磕頭,言道自己說錯了。蕭夫人也皺起了眉頭,心道這傅母斷然不能留了。她六歲起管家理事,什麼不知道。這些日子她帶著姎姎到處走動,奴仆們隻有更加討好姎姎,怎會輕視,分明是這傅母在挑撥。
程頌直起身子,怒斥道:“賤媼!竟敢議論主家是非!來人...”
“好了!”蕭夫人喝斷,“我說過,此事到此為止!”
少商等半天,等著蕭夫人發落這傅母,誰知等來了這麼一句。她心中自嘲一笑,得,還是隻能靠自己。
“阿母,你覺得這老媼適才的話對嗎?”
蕭夫人有心趕緊結束這錯亂的局麵,嗬斥道:“你們一個個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如果這老媼的話是對的,那我和兄長們豈不真落了欺負堂姊的名聲,如果是錯的,請阿母立刻發落了這老媼,以正視聽!”少商靜靜看著蕭夫人。
蕭夫人已是怒極,森然道:“你敢忤逆!”此言一出,青蓯夫人首先嚇一跳,桑氏也驚異的看向長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