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我手中有劍,自是要奮力一搏。”

為何,還能是為何?程姣知道的事,卻不能告訴少商,她還是個不懂男女之事的小女娘,自然不知道那些匪徒如何折騰他們擄來的女人,更不清楚那些女人被折騰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後衣不蔽體屍身不全。兩軍交戰,士氣為重,敵軍會故意把所殺將領的頭顱掛於槍尖,還會蒸煮擄來的百姓,這都是為了振己方氣勢讓對方心生懼意。

少商見程姣臉色發沉,心有戚哀:“你知道阿妙如果被擄走,會遭受什麼是不是?!阿母也曾遇見過這樣的險惡血腥,她也曾這樣奮力掙紮的逃亡過嗎?也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去死?”

程姣年幼時曾在馬車中看到烽煙遍地,還有被屠城後,城裡那些赤條條如同羔羊被吊死的女人。當時傅母用手捂住了程姣的眼睛,以為她不過幾歲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她卻一下就明白了那些女人生前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

程姣流淚不語,少商以為妹妹也曾遭受過如此險境。她埋怨過蕭夫人為何獨獨拋下她一人受苦,也羨慕過程姣能從小長在蕭夫人身邊。可如今看來,她被留在都城何不是另一種保護,不像程姣從小就體會到了戰亂之苦。

少商抱著程姣,撫摸她頭上的雙環發髻:“姣姣,阿姊一定會保護你的。”

姊妹倆都已累極,用獸皮鋪在地上,互相依偎著湊合一晚。次日清晨,還在睡夢中的倆人被巨大的震動聲吵醒——外麵的賊匪正在撞門。程姣拿起劍和少商一起出去,賊匪已經將木門撞開。

“你們往外傳信了?”那匪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

“援軍馬上就到,今日就是爾等死期!”

“嗬,小娘子,希望過會兒你還有力氣喊。”那匪首說著,如蛇一般粘膩的目光,在程姣身上流連。

“你們這麼怕我們報信是因為你們根本就不是賊匪,是叛軍!”少商麵無血色,但還是勇敢的和匪首對視。

“知道的越多,越活不長。”匪首的語氣,讓少商心中一顫。“昨天沒抓到你那婢女,我今天就抓你們姊妹痛快痛快,你放心,保證讓你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程姣心中一沉,少商目眥欲裂:“你敢,我殺了你!”

見少商拔出了匕首,程家所有人都舉劍待戰。賊匪人數眾多,開始程姣還持劍站在少商身邊,直到見符登被砍了一刀也不得不加入戰鬥。剛勉強和符登一起打退賊人,程姣轉頭就見到那匪首打馬提劍,直奔少商而去。

“少商!!”

見少商摔倒在地,程姣高聲尖叫。隨後一柄似槍又似戟的兵器破空而來,像是飛動的金烏,帶著絢爛的光彩,一下將馬上的匪首紮了個透心涼。隨後一騎當先的淩不疑手持槍戟,一下將上麵掛著的匪首屍體甩飛了出去。

繼淩不疑之後,一隊穿黑甲的兵士疾馳而來,這隊黑甲軍雖然有幾十人,卻十分擅戰。先頭兵士衝進來跟賊匪廝殺,幾息就將大部分的賊匪殺個乾淨,像頭黑色的豹子,一口就將肥羊撕咬吞食。

“女公子小心!”

程姣的注意力都在少商身上,有一賊人舉刀直衝她來,她都未發覺,直到兩人距離不過一臂,近到程姣能看清那賊人的牙齒。周圍一切好像都變慢了,程姣隻能聽見自己鼓動般的心跳,她機械的揮動手臂,猩紅的液體噴濺到了她的身上臉上,甚至是眼珠裡——她所看到的世界,突然變得一片血紅,她突然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直到符登的聲音漸漸傳入耳朵。

“女公子,女公子!”

“程娘子,程娘子?”

程姣忽然回過神,麵前是符登擔憂的目光,他身邊還站了一名黑甲衛,神情嚴肅。見她回過神後,小心靠近。

“程娘子,賊匪已經伏誅,你們安全了。”他話剛說完,程姣就感覺手中有股輕微的拉力,低頭一看,原來她還緊緊握著劍,那名黑甲衛正從她手中將劍抽出。

看到手上的鮮血和劍,程姣才反應過來:“少商,少商!”

程姣看到少商坐在地上,而穿著黑金色相間的鎧甲,十分威武的淩不疑把她攬在懷裡時,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跑過去把少商從淩不疑懷裡扒拉出來,放聲大哭。

“少商,你沒事吧?嚇死我了,嗚嗚嗚!”少商似乎也被嚇蒙了,程姣一哭她才醒過神。

“你身上怎麼都是血,可有受傷?”

“沒有沒有,我有沒有受傷,少商我們得救了,嗚嗚嗚!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我們沒死,我們得救了...”少商說著,也默默哭了出來。“對了,三叔母...我們快去看看三叔母!”

“好,我們這就去。”說著程姣就拉起少商,直奔後屋。

淩不疑:...你們當我不存在?

二人尋去後屋之後,又和桑氏抱頭哭了一哭,主要是程姣哭,少商和桑氏安慰。桑氏聽聞危機已解,心落在實處,病也冒了出來,喝過藥就沉沉睡去。程姣被噴了一身的血,哭完之後自去換洗,少商則安排婢女們燒水準備傷藥,為受傷的家丁武婢療傷。

冷兵器時代的傷害未必如後世那樣一擊致命,但觸目驚心猶有過之,除去常見的刀箭傷,還有皮肉被扯去一大片的,被剁去一截肢體,甚至有被馬蹄踢的骨斷筋爛的。最可怖的是兩名家丁,一個麵部被劈了一刀,一個削平了鼻子,總算還能活;另一個從左目縱貫至下巴,刀傷深入顱骨,已是奄奄一息將入黃泉了。

待程姣換好了衣服尋來時,少商正站在正屋外和淩不疑說話。此刻已經是辰時,清冷的陽光照耀下,淩不疑麵如白玉,一身黑色的鎧甲襯得他身形高大頎如冬柏。旁邊的少商一身雪青色的衣裙白皙幼美,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麵分外和諧。然程姣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黑白相間的哈士奇和白色垂耳兔。

程姣:...我一定是眼花了。

“程娘子不必再怕,現在已經不會再有危險了。”

“若不是淩將軍仗義相救,我們也不知能不能活到現在。小女力量微薄,見將軍麾下也有傷者,未免耽誤了行軍,不妨將傷者將士全部留下,我定會細心照顧!”

“是將我麾下的傷者,全部留下嗎?”

“是,若將軍另有籌謀我等也不敢質疑。”

少商一向膽大,不知道為何在淩不疑麵前就乖順得如同小貓咪,程姣繼續聽牆角,沒想到淩不疑的兩個親衛來了。其中一個胖的見了程姣就要說什麼,程姣擔心淩不疑的親衛不會聽她的,快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梁邱飛自打出生之後,就沒和小女娘這麼親近過,程姣的舉動嚇得他瞪大了眼珠子,不知所措隻能求助於他的阿兄。梁邱起眼神示意他的弟弟安靜,見梁邱飛不再出聲,程姣就鬆開了手。

“為何隻能是他們,難道我就不可以留下嗎?”淩不疑這話一出,程姣眯起了眼:這天平盛世,還真是鼠多貓少,這不,又一隻老鼠冒頭了。

“將軍留下做什麼?”

“療傷。”

淩不疑說完就抬步進了空屋,他的兩名親衛連忙跟上,少商則喚來家丁,為淩不疑治傷。屋內,淩不疑跪坐於獸皮之上,抬左臂將披風掀開一邊,隻見打造成虎牙獅首形的漆黑肩甲下,玄色織金錦緞上露著一枚斷箭的箭杆,血漬已然凝結。

程姣原以為淩不疑隻是普通刀傷,沒想到居然傷得不輕,淩不疑受了傷還跑來救人,程姣心中頓時升起敬佩之意。家丁已經開始脫去淩不疑肩甲胸甲和外袍,程姣低著頭不再看,少商倒不覺得有什麼,還跟著家丁一起去看淩不疑的傷口。

待家丁移開覆在傷處的布帶,程家姊妹齊齊倒吸一口氣——一枚生有鐵鏽箭尖猙獰的露在右肩胛骨左側兩寸處,箭傷周圍凝結成一圈黑紅色,顯見已有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