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宜雲不知道要如何取悅他。她嘴笨,不會說話,又沒文化不識字,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會。她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事。
然而何詠聲討厭她。她越討好他越生氣。
她剛來的那幾天,何詠聲對她挺好。然而短短數日,就換了個人。她緊張惶恐,不知該如何應對。她家鄉南充,雖距離不遠,但畢竟是隔著一個市,地方飲食生活,風俗各有不同。比如煮粥,付宜雲家煮粥,喜歡煮得又稠又黏,米煮得爛爛的,煮花生粥,花生要舂碎。何詠聲卻最討厭爛粥。他吃粥,要湯清水白的,清的能照見人影。米最好煮硬一點,一碗粥,大半碗水。花生豆子要整粒兒下,不能夠舂碎。麵條也是一樣。付宜雲家裡喜歡煮燴麵,把蔬菜炒了,調味料放鍋裡,再下麵條。何詠聲卻要吃清水掛麵,裡頭放幾根碧油油的小青菜,放醬油醋,蔥花和香菜,一勺豬油。摘下來的青椒,也不切,直接拿在手裡,一口麵,一口青椒。若沒有青椒,就是大蒜。地裡剛摘下來的鮮紅朝天椒,他也能直接放在嘴裡嚼。
這是何詠聲的生活方式。他酷愛辣椒、生薑、蔥蒜之類,付宜雲都不吃。付宜雲家做乾飯,把米煮開,濾出來,倒進一隻木桶裡,連桶放在鍋裡蒸熟。何詠聲家這邊,是直接把瀝水的米倒進鍋裡,插上氣孔燜。火候特彆重要,火大一點就容易燒糊。付宜雲初來乍到,很不習慣,幾次把飯燒糊。
為這些事,常有不高興。
何詠聲這人能乾。不論是耕田下地,還是燒火做飯,掃地洗衣,他樣樣在行。付宜雲在他麵前,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笨拙。他白天和隊員們一起下田插秧,下了工回來,便坐在家門前劈竹子編筐。編背簍,編簸箕,付宜雲也不會。想要幫他,反倒被篾條割了手。她想得到他的關心,然而何詠聲隻是不耐煩地看她一眼,起身去屋裡
找了個破布條丟給他,喊她自己包。
“不會弄就不要弄。”他語氣冷漠生硬地說。
何詠聲在公社養豬場殺豬。這活是個體力活,而且血腥。一頭豬兩三百斤,幾個壯漢都按不住,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一般人還真乾不了這個。何詠聲乾下來了。每月可以多幾塊工錢,有時候還能拿回家一些豬內臟,豬血或者血脖肉。他算盤打得流利,而且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在養豬場裡乾活,有時也兼著算賬記賬。村裡但凡有婚喪嫁娶,都請他幫忙寫寫對聯,寫寫書帖,記記禮簿。順帶跟人學做廚。
他愛乾淨。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自認為和農村人不一樣。愛乾淨講衛生,就是他將自己跟農村人區分開的標誌。哪怕每天乾的都是臟活,回家也要換衣服。農民沒有人會天天換衣服,今天換了明天還會臟,懶得換,何詠聲得每天換,換了還得到河裡洗個澡。他習慣了洗冷水澡,不論冬夏,都是河裡洗。
付宜雲極力改變,迎合著他的生活習慣。他不笑。回到家也沉默,不同她說話。夜裡睡在一起,背過身去,也不肯挨她。他心裡忌諱這個事,無法接受,可是盤算來盤算去,婚已經結了,無從反悔。難不成退婚?
他是真想過退婚,但也知道不可能。哪有夫妻結婚證也領了,睡也睡了,反倒退婚的。說出去,今後不要做人了。
付宜雲察覺到他的心思,也隻是小心翼翼地討好著。
何詠聲忙著謀生揾食,不知不覺入了秋。
這天傍晚,回到家,付宜雲在廚房擀麵條。何詠聲問道“你做什麼?”
付宜雲說“擀麵。”
何詠聲說“你擀得好嗎?”
擀麵可是個麻煩事,要和麵,要揉麵,還要把麵條擀得光滑平整,厚薄均勻。本地人不擅長麵食,一般的主婦還做不來這個。不過付宜雲做得熟稔,隻見她將一張麵皮裹在擀麵杖上,很快就擀成一張大的薄麵皮。她將麵皮折疊幾下,用刀快速切成細長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