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詠聲很喜歡吃筋道爽口的手擀麵,夏天時,還要過一遍涼水。他仍舊是一口麵條,一口大蒜,吃完去漱口。他愛吃辣椒。付宜雲給他做涼拌青椒。生青辣椒摘下來,放在火上燒過,燒出虎皮,拍打乾淨灰,然後撕成細長條,放上鹽巴,醬油醋,一點香油,用來下飯,味道真是好得不得了。他偶爾拿著雞蛋回來,自己做皮蛋。把鴨蛋在混著鹽、茶葉粉、石灰和堿水、草木灰的料泥裡滾過,再裹上一層穀糠殼,裝進壇子密封。做出來的皮蛋有股特殊的香氣。有時也做鹹鴨蛋。
他喜歡吃,也愛做飯。嫌付宜雲做的飯不夠稱心如意,經常自己動手下廚。像皮蛋,鹹鴨蛋,付宜雲都不會做,何詠聲自己找人學的方法,做出來味道很不錯。青椒擂皮蛋,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鹹鴨蛋下稀粥最適宜。碰上好的五花肉,便做一道油光紅亮的紅燒肉,放上足足的大料,還有乾辣椒花椒。配著大蒜吃。吃不完的肥肉,熬成油,用來吃麵條,味道很香。何詠聲還喜歡吃泡菜。起一壇乾淨的鹽水,將洗淨晾乾的生薑、大蒜、辣椒,依次放去。他做泡菜也講究,壇子裡放上些八角山柰,兩片陳皮,一把花椒小米辣,倒上一蓋白酒,放兩塊黃冰糖,做出來的泡菜,顏色鮮豔,口感脆爽,用來下稀飯或者佐乾飯,都美味得很。
付宜雲見了肉,總是不下筷。她隻肯吃些殘羹冷炙,下飯隻用鹹菜和酸菜。本地人特有的一種吃法,用油菜葉,或者蘿卜葉。反正平常沒人吃的菜葉,擇洗乾淨,用開水燙過,儲存在缸裡,加上煮菜的水,還有半盆米湯,待它發酵。等菜葉變酸,葉子顏色變黃,便可以吃了。吃法也很簡單,可以煮粥,可以燜乾飯,也可以加點辣椒和鹽涼拌,可以炒著吃。吃起來,有股酸味,還有一股特殊的清香。但何詠聲不吃這東西,他覺得這個味道是臭的。農村人,是實在沒得吃,才不得不發明了這種食物。何詠聲有了工作後,飯桌上便不允許出現這個食物。然而付宜雲卻趁他不在家時,默默地吃著酸菜。何詠聲偶爾看見,心裡很瞧她不起。他並沒有在飲食上苛待她,也沒有不讓她吃肉,不讓她吃飯。但她自己將自己降到了仆人、奴隸的地位上,心甘情願低人一等。
她以為這樣的忍讓,可以換取丈夫的好感,為自己保留一點生存的空間。殊不知,她越是放低自己,何詠聲越是看不上她,越覺得她跟自己不般配。
他隻覺得她軟弱無能。何詠聲是個要強的人,他吃夠了貧窮的苦,所以他最恨的就是軟弱無能。
何詠聲有了錢,他逐漸生活講究起來了。他開始給自己置衣服,買皮鞋。他做了兩套筆挺的中山裝,裡麵配著白襯衣。夏天熱了,就把中山裝脫了,隻穿襯衫。冬天天冷,就在襯衫外頭加一件毛線背心,又利落又保暖。他從不穿棉襖,嫌臃腫。他的衣服,必須要乾淨整齊,不能有褶皺,襯衫的領子和袖口都要雪白。有一點臟汙,便要換下來洗。他出門穿著皮鞋。鞋子每天都要擦,用鞋油刷得光亮,出門不帶灰塵。衣服兜裡,隨時放著一塊手帕。他每天對著鏡子梳頭。洗手洗臉,必須得用香皂,胡子每天都要刮。用牙膏和牙刷刷牙。
他將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風度翩翩,看起來英俊不凡。付宜雲卻像個老媽子,依舊穿著粗布麻衣,穿著布鞋,每天做著家務。
她有幾件新衣服。何詠聲有時也會給她添衣服,但她不舍得穿。因為要帶孩子,乾活臟得太快。她已經適應了做一個家庭主婦,圍著灶台和桌台轉。而家庭主婦是不需要打扮太好的。她的手需要洗衣服,做飯,要給孩子換尿布。隻有粗衣和布鞋最適合她。
何詠聲也懶得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