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城頓住了,似乎後麵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但傅遇安知道這句話後半段是什麼。
他嗓音沙啞,接了後半句:“直到你出現了。”
“是的,直到我出現。”時城苦笑一聲。
這還是傅遇安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時城深吸一口氣,把後麵的事情和盤托出。
關於這些,其實也是他剛剛在想明白的。
霍普列到底為什麼在他一出生就對他這麼特殊和關注?
“他的實驗如果想要繼續下去,根本不可能瞞住,所以他需要一個替罪羊,一個可以在未來頂替他所有罪名的替罪羊,而我的出生恰好可以對得上這個位置,於是在很小的時候,他就試圖把我培養成一個不正常的人。”
虐待、施暴、強行的點擊改造……
每一個目的,都是為了把時城培養成一個可以任由他掌控的反社會,這樣再讓他參與進自己的實驗,好頂替他的罪名。
“但後來,因為一些意外,他發現我的身體和常人不太一樣。”
時城說:“具體是因為什麼,我也不清楚,總之我的生命力比常人都旺盛很多,這剛好……對他的實驗有幫助。”
“所以後麵你們所看到的表麵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在我身上進行研究。”
“甚至是這個世界的誕生,也和我相關。”
他的語氣越說越不對勁,傅遇安趕忙握住他的手:“彆瞎說,這東西我都操控不了,怎麼就和你有關了?他霍普列有這麼大的本事?”
時城搖搖頭,也沒把手抽回來:“你都能把你和係統連在一起。”
傅遇安:“那是因為我直接把心臟和腦神經掛在……”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他表情僵住,對腦內忽然產生的想法充滿了震驚和不敢想象。
時城看著他的表情,無奈道:“你看,你猜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我……左臂其實整個幾乎都是空的,裡麵的神經連帶左手都被霍普列抽走了,心臟也是假的,真的被取出來一直養在霍普列的實驗室,胃是因為換心的時候手術出現意外,導致身體機械化,沒辦法,為了保住我的命,他隻能連帶著已經機械化的胃切掉一起取出。”
“我體內還有一些被替換掉的脆弱的骨節,如果這個係統可以把人的神經連接,那……我這些被取走的東西,很有可能就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就像你那些碎片一樣。”
傅遇安一瞬不瞬看著他,自己都沒能發現他現在握著時城的手慘白,青筋暴起。
時城沒動,感覺不到疼一樣,安撫性的看他一眼:“你在擔心這個世界毀了會帶著那些東西一起消失?沒事,本來在那人手裡後我就沒打算拿回來,拿回來也沒用,看著滲人,難不成還要裝回去?消失就消失了。”
傅遇安:“可那畢竟是你的東西啊?”
“不是。”時城乾脆答道,“丟了的東西我從來不撿回來。”
他是真的不在意,這些東西拿到他麵前他也隻會覺得詭異而不是失而複得的欣喜。
傅遇安沉默片刻,後知後覺看到對方再次被自己握得通紅發青的手,回過神一般趕緊鬆開:“疼了?”
“不疼。”時城搖頭,“這些都暫時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懷疑霍普列其實也隱約摸索出來,可以把人和係統連接在一起,如果他支持這個世界的誕生,就是為了研究人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中承受力和精神狀態呢?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解釋通了。”
這麼一說,傅遇安還真就想到了之前那些事。
為什麼這裡的很多人記憶都有損傷,而且這些人大多還都是四位數編號,好像都有了解釋。
“在之前一百年勞改中,四位數編號的定期會被拉到實驗室進行強行治療和刑法,在此過程中暈過去的不在少數,很可能就是在這時候,他們被抽取了腦部的什麼東西。”時城順帶提到了洛問九麵貌的變化和索伊的奇怪之處。
傅遇安卻沒關注這個:“你以前,也會暈過去嗎?”
時城挑了下眉:“從來沒有過。”
傅遇安既好氣又好笑:“你還挺自豪。”
“在所有時刻保持清醒真的很重要。”時城揚了揚下巴,看向前方,“失去自己的知覺和意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聽上去是不太好的回憶,傅遇安不想讓他想起那些事,岔開了話題:“那我們現在目的統一,就是結束這個世界和係統程序,對嗎?”
時城輕笑:“是。所以大教授需要我怎麼配合?”
某人專門在這裡等他,一定是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果然,傅遇安在給他紅腫的手按揉半天後,開口說:“不知道須子遙有沒有跟你說過,你一定要通關。”
時城點點頭:“我通關了,你就有辦法關閉這個世界了嗎?”
“原本隻是猜測,但如果真的和你說的那樣,那就是肯定了。”傅遇安語氣聽不出半點開心,“隻要你通關了,那麼係統接下來生成的數據就是全新的,但人工造出來的畢竟不如人腦,我可以利用這個強行把這個世界攔在未徹底成型之前。”
時城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語氣不對,是不是還有彆的擔憂?”
“是。”傅遇安很誠實,“我知道你通關了應該會被係統送出來,但是剩下那些人呢?直接讓他們被困死在這裡嗎?”
時城也沉默下來。
他們不像是霍普列,沒有興趣決定彆人的生死,即便這些都是窮凶極惡的罪犯,也不是他們說殺就殺的。
他敲了敲膝蓋:“那就讓他們全部通關?”
傅遇安擰眉:“他們行嗎?”
這話裡話外透露著對那些人的看不起。
時城一下就樂了:“對著這些人說不行,你還是第一個。”
傅遇安輕哼道:“你覺得他們行?”
時城彎了彎眼睛:“我也覺得他們不行。”
“那……”
“那你就先出去。”時城打斷他的話,“等我出去後你應該沒有完全操作結束,那時候我們看情況再做決定。”
傅遇安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好。”
時城剛想再說些什麼,就聽那討人厭的電子音又出現了。
【請審判官進行作答。】
一行空白填空出現在麵前。
時城這才想起來,這三扇門走完了,現在應該是他回答傅遇安的恐懼到底是什麼的時候了。
傅遇安聽到這個聲音,聲音含著笑意:“要我給你透露一下正確答案嗎?”
時城瞥他一眼:“不用。”
“哦?”傅遇安來了興趣,一副看著他答題的架勢。
時城略感無語地轉過頭。
第一扇門,人為奴,獸為主,結合剛剛看到的第三扇門的記憶,傅遇安害怕的是不想被霍普列那種沒有人性的統治者淪為下層和被控製的人。
第二扇門,關於隻能吃掉自己的人魚……那每一條或許都不能說是人魚,而是傅遇安原本的“人性”。
在生存活命和道德之間做出選擇,第二扇門是在逼迫他吞噬掉自己的人性,而所謂的恐懼,應該就是那漫長的百餘年,自己因為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喪失人性。
至於第三扇門……
隻是簡簡單單的記憶。
時城一開始想了很久,這第三扇門到底有什麼意義,直到剛剛傅遇安給他講解了一下把自己和係統連接在一起的危險性。
“這個技術的風險就在於不可控的情緒和本我,如果我在副本中的數據和記憶出現了意外,很有可能導致我的大腦連接處受到不可逆的傷害,記憶受損,再加上情緒波動,直接影響我本來的性格,出去後我很有可能不再是‘傅遇安’,而是一個和原來完全不同的‘人’。”
時城看著倒計時一點點趨向於0,終於抬手,在麵前輸入了一行字。
恐懼的到底是什麼?
【擁有過去不完全的記憶、但卻喪失人性的自己。】
傅遇安在這行字被打出來後,麵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一下。
好一會兒,他才拍拍手:“首領,你要我怎麼誇你?”
時城看著回答正確的界麵,頭也不轉:“害怕嗎?”
“說實話嗎?”傅遇安歪了歪腦袋,“有一點吧。”
係統對他的考驗是再次經曆時城被關進帕維什後的一百年,並且以一種完全沒有過去記憶的方式,像是新生一般走過一百年。
他不能在這過程中喪失人性。
“彆怕。”時城忽然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陪你。”
傅遇安微微一愣:“怎麼陪?審判官不是不能參與乾擾副本?”
“不參與,也不乾擾。”時城說,“隻是陪著你。”
係統沒有給他們太多休息的時間,對話沒兩句,周遭的場景就開始變化。
已經收回了所有碎片的傅遇安表情逐漸變得淡然迷茫,時城知道,他的記憶正在被抽取。
現實當中的傅遇安因為有了最一開始的經曆,才會堅定地相信和堅守自己心中所認為正確的方向和道義。
但現在,他作為白紙一樣嶄新的個體再次經曆這些事情,還會那麼堅持那麼不容易被改變嗎?
時城想,會的。
他始終認為,不管有沒有之前的記憶,傅遇安就是傅遇安。
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會因為情緒和過去而有所改變,他一直都相信這人。
因為傅遇安的擔憂和害怕根本不會存在,他剛剛在填寫恐懼答案的時候才會那麼乾脆不加猶豫。
一百年,權當重新過一次了。
反正有他在,也不會讓這段時間始終充滿痛苦。
他靜靜等待著場景全部加載完畢,沉睡過去的傅遇安剛一睜眼,他就輕輕彎下腰,小聲道:“醒了?”
不認識他的傅遇安一臉戒備,起身就是緊繃的狀態:“你是誰?”
時城想了想,到底還是沒說出真實的身份:“會長讓我來伺候你。”
係統保留了傅遇安對自己身份的基本認知,抽掉的隻是他對於良知和人性的體驗,所以對於現在的傅遇安來說,還是知曉會長存在的。
聽到這句話,傅遇安打量了一圈周圍,確定這是在自己家裡,終於不那麼抵觸了:“祖父讓你來伺候我什麼?”
時城含笑,標準的營業表情:“管理家業。”
這個身份還有些許可信程度,畢竟斯沃帕德家大業大,在以前會長也經常會讓人來幫他。
可傅遇安總覺得這人不那麼簡單。
為什麼呢?
因為這人長得特彆好看嗎?
他輕咳一聲,暗中警告自己不能被外表所蒙騙。
看穿這人的不信任,時城也不做過多解釋,隻說:“門外還有四個傭人等著您吩咐工作,現在要讓他們進來嗎?”
傅遇安找回思緒。
對啊,這是他家,門外還有傭人和守衛,如果不是會長親自派的人,不會完好無損出現在這裡。
看來真的是“自家人”了,隻是不知道來到他身邊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處理工作”。
他稍微收了戒心,坐回床上:“叫進來吧。”
時城眯起眼睛,笑道:“好。”
果然是少活了一百年的人,心計城府到底還是弱他一截。
如果是之前熟悉時城的傅遇安,現在就能看出來麵前這人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不加掩飾的計謀得逞的樣子。
可惜現在的傅傻隻能端著一副少爺架勢,懶散地安排下人工作。
時城說不乾擾副本發展,當真就沒有乾擾。
他隻是以一個“工作助理”的身份待在傅遇安身邊,在他累的時候倒杯水,休息的時候滅個燈,遇到危險的時候守在一旁確認他生命無恙等等而已。
這些事情0001前半生從未做過,一開始做的時候還是非常不熟練和生疏的,為此傅遇安還懷疑了他好幾次,也讓人暗中查過他。
但時城把他的小動作看得明明白白,對方派出去的人無一例外全都被自己收買,回送了假消息假情報。
一來二去的,傅遇安也逐漸相信他沒有害自己的心思,對他的身世來曆再也不多做糾結,兩人的信任明顯增加了很多。
一百年的時間看上去很漫長,但對於傅遇安這種生活“多姿多彩”的人來說一點都不無聊。
危險叢生,打壓接踵而至。
但和時城認定的一樣,這人除了對那些找事的人和霍普列等人越來越厭惡反感以外,一點彆樣的陰暗心思都沒有生出來。
要說唯一一點不一樣的,大概就是對時城的態度了。
時城發現,隨著兩人關係逐漸變好,傅遇安這人特彆喜歡使喚他。
比如他剛在花園裡澆會兒花,就能聽到傅遇安遙遙的呼喚:“時城!快來布置一下桌子,喝下午茶了。”
身旁的種花姑娘眨眨眼,對此很好奇:“小少爺對您這麼好?”
時城冷笑一聲,扔下剪刀:“事兒精。”
但為了立住人設不讓七拐八拐的岔子和劇情叢生,他也隻能忍耐下,回去陪某人喝茶。
再比如每次舞會,作為斯沃帕德小少爺身邊的紅人,當然有人會邀請他跳舞。
可這時候討人厭的傅遇安又會出現。
“時城,我這個領帶夾不好看,你跟我一起上去,重新挑一個。”
邀請他跳舞的女孩往往會有些尷尬地站在他對麵:“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時城皺眉,對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歉意地欠身道了歉,才不情不願跟著對方上樓。
而在場的其他人也會對他產生好奇。
這到底是小少爺的工作助手,還是貼身管家?
一來二去這樣的事情多了,時城也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是不是他對某人的縱容過了火?
以前老人都說,孩子不能慣著,會慣壞的。
那時候時城還不信,反正他喜歡的、想偏心的,就是要無條件向著縱著對方。
但現在,他有點傾向於老人言了。
於是在這個副本的第六十年,他決定從近身,到遠程保護這人。
傅遇安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的時候,當即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你要走?!”
時城看他表情衝動,理解性的歸咎於雛鳥不習慣離開窩,選了個折中的說辭寬慰道:“隻是出差。”
話不能說太絕,萬一下一次遇到非在對方身邊不可的情況也好有回轉的餘地。
傅遇安表情不善,想都不想:“不準!”
時城頗有耐心:“彆鬨,很快回來的。”
傅遇安直接上手抓著他左手腕:“什麼工作非得你去不可?我給你換個人!”
時城已經習慣了這人的動手動腳,不再有什麼把人丟出去的應激反應,聞言輕輕歎口氣,裝模作樣:“小少爺,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前程,這種好機會不會讓給旁人的。”
“什麼好機會?你倒是說啊。”傅遇安很不講理,“我不是攔著你發展,你要是真想要成長和發展的機會,我隨時可以給你安排一大堆!但你這竟然瞞著我還要一走不定時?”
時城:“……”
失策,編瞎話的時候竟然忘了對麵這還是個小當家的。
到底什麼機會和曆練比繼承人身邊更好呢?
從未經過商的海盜首領陷入了沉思。
見他緘默不言,傅遇安冷笑一聲:“你是不是就想找個借口離開這裡?”
聽了這話,時城眼睛一亮,聲音還算溫和:“還是被您發現了,我其實就是想借此回家一趟,很快就回來。”
傅遇安一噎。
媽的,這讓他怎麼說?攔著下屬不讓下屬回家的事情太缺德了,他是個好老板,乾不出這種事兒。
於是糾結一番,他嘴巴說話不經過大腦思考,直接脫口而出:“那你帶我一起吧。”
時城:“???”
傅遇安:“……”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一個是震驚自己已經把人慣成這個地步了,另一個是震驚自己這張嘴怎麼就說出這麼冒犯的話。
傅遇安頂著對方意味深長的注視和不讚許後,梗著脖子退了一步:“那……給你放一天的假,你看行嗎?”
時城:“……一天?”
傅遇安清清嗓子:“三天也行。”
時城冷笑:“您自己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傅遇安:“……一個月。”
時城:“嗬。”
傅遇安:“半年!半年不能再多了!”
時城沒理他的胡攪蠻纏,伸出手指:“滿打滿算,我應該在你身邊六十年了。這六十年,我一沒要獎金,二沒有休假。六十年全年無休,你隨便去問問哪個社畜比我更慘?”
傅遇安被他數落的一陣心虛。
他小聲嘟囔道:“主要是……你這也沒跟我提過啊。”
時城這六十年從未說過自己對工作的不滿和休假的想法,傅遇安也沒給他安排什麼重的工作任務,其實嚴格來算,確實很清閒。
但六十年一天沒休息沒有自己的生活,確實有些過分了。
之前這人不說,他竟然也沒怎麼察覺。
好像跟這人在一起已經成為了常態和習慣。
麵對某人對他人性的審視目光,他終於像戰敗一樣垂下腦袋:“那好吧……一年,一年後你回來,行嗎?”
這可憐兮兮的模樣確實很讓人心軟。
但時城是誰?海盜首領那是一天兩天的冷性子嗎?
他狠下心,甚至都沒摸對方腦袋:“好。”
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傅遇安怔怔傻站在原地,看著門毫不留情被關上。
“……”
不是,就這麼迫不及待???
他不知道,時城走得這麼匆忙,其實是害怕自己多待一秒就心軟了。
但眼下他沒想到對於傅遇安來說已經影響這麼大了,害怕這種影響會導致係統的判定來強行乾預副本,讓副本難度從低變成高,他沒辦法,隻能狠下心,強行糾正劇情。
現下最好的暗中觀察的身份隻剩下斯沃帕德從不露臉的殺手了。
時城歎口氣,找機會隱藏在了這支隊伍中。
他確實狠得下心。
之前和傅遇安越好了一年,可惜一年之後,傅遇安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他回來。
看著某人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時城沒辦法,隻能寄了封信說自己家中突變遇到了彆的事情,暫時回不來,但會和他保持書信交流。
看到來信,傅遇安臉色才好看不少。
剩下的四十年和原本的軌跡沒什麼差彆,甚至因為時城的退場,變得和原來更為相似。
每一次看到傅遇安受折磨,時城其實都有種衝出去直接炸了副本的衝動。
可想到他們的目的,又隻能硬生生忍下這股衝動。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覺得之前在帕維什那一百年,都沒有現在這三十多年難熬。
但好在時間終究是會流逝的,兩人的書信漸漸越來越少,最近一次的來往已經是三年前了。
看著麵前越來越沉穩熟悉的傅遇安,時城心疼欣慰的同時,還有點淡淡的……不悅。
看吧,忘記一個人也挺簡單的,三十多年就夠了。
他壓下這股子不爽,數著時間,等待最後一刻的結束。
但如果副本真的會這麼簡單,那也不會讓人這麼害怕了。
在結束的倒計時進入6小時後,時城在一次任務行動中,被霍普列抓到了。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霍普列,對時城那張臉都可謂印象深刻。
時城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釘子,臉色有點不好看:“我和你是不是命中犯衝?”
霍普列撫摸著他的臉,笑得滿足:“這麼久沒見,張口就是這句話,太令人心寒了,小城。”
時城彆過頭:“彆碰我。”惡心。
霍普列應掰著他的下巴麵對自己,語氣是和表情截然不同的陰毒:“你是什麼時候從帕維什出來的?”
按照時間線,這時候的時城現在正在安安穩穩躺帕維什睡覺。
時間剩的不多,時城也懶得給他編故事:“關你屁事?”
“小城,你的每一件事都跟我有關,知道嗎?”霍普列忽然湊近他,企圖在他額頭上落下個親昵的吻。
時城膈應的不行,直接就打算掙脫腕上被釘在牆上的釘子。
門忽然在他動作的時候發出了撞擊聲。
兩人同時愕然看去,入眼的就是一臉陰鬱的傅遇安。
這時候的傅遇安和之前已經沒什麼兩樣了,唯一缺少的就是那股子吊兒郎當的不正經德行。
時城看著麵前那人從未有過的臭臉,直接在霍普列沒反應過來之前,把人一腳踹到了牆上。
他啞然片刻,竟然就這麼看著對方把霍普列按在地上揍了個半死。
直到霍普列兩眼一翻暈過去,他才回神:“傅遇安住手!他快死了!”
傅遇安拳頭停在空中,側眼看他。
時城眉心輕輕皺起。
這表情……怎麼不太對勁。
門外的喧鬨和打鬥聲不絕於耳,傅遇安恍若未聞,保持著揍人的姿勢,冷聲道:“舍得回來了?”
時城:“……你正常點。”怪嚇人的。
傅遇安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湊近了,時城在發現,這人身上的刀口槍口也不少,想來剛剛硬闖進來的代價並不小,尤其——
他目光鎖定在傅遇安已經開了火的槍口上和沾上血的刀刃上。
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你殺人了?”
媽的,不會現在前功儘棄了吧?
傅遇安之前害怕喪失的人性之一就是手上沾染上無辜人的血,這人哪怕之前那麼慘,應該都堅守著底線,規則之內不會動槍動刀殺人。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為了救虛幻副本中的他破例?
時城氣得有些頭腦發脹。
但這棒槌偏偏還不回答,伸手碰了碰他手腕上的釘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他媽問你是不是殺人了!”時城第一次被氣得爆了粗口。
傅遇安深吸一口氣,惡狠狠瞪他。
時城一點不怵,一雙暗紅色的眸子帶著明顯的怒氣瞪回去。
幾秒後。
傅遇安垂下眼睛,跟沒骨頭一樣脊背一彎,把腦袋枕在了對方肩膀上。
緊接著,時城就聽到對方悶悶地說:“凶什麼?沒殺人。”
時城霎時鬆了一口氣:“那你這刀和槍?”
“都沒打中要害。”傅遇安頭發在他脖頸間掃過,讓人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我回答你了,現在換你。”傅遇安偏了偏頭,輕輕拔下這人手腕上的釘子,“疼嗎?”
“還好。”時城說。
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他來說僅僅隻是一般而已。
傅遇安看著他手腕上的血,撕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給他包裝:“我能問第二個問題嗎?”
兩人現在麵對麵坐著,是個平視的狀態。
時城看著倒計時越來越少,放鬆很多:“問吧。”
傅遇安:“你真沒什麼要跟我說的?”
時城想了想:“我其實不是會長安排給你的。”
傅遇安神情淡然:“早就知道了。”
時城:“哦。”
也是,他倆這麼久都是心知肚明的裝瞎。
過了會兒。
時城:“其實我這麼久沒聯係你是有原因的。”
傅遇安抬眼瞥他一下。
這目光好像在說:你他媽在說廢話嗎?
時城:“……”
他沉默了。
傅遇安在他手腕上把布條打了個結,終於認認真真看著他:“沒了?”
時城絞儘腦汁,徒勞搖頭:“沒了。”
傅遇安:“那行,我有,我說。”
時城想到他這些年這麼慘,再一看就三分鐘了,很縱容道:“你說,慢慢說。”
傅遇安忽然問:“你是叫時城,這個沒騙我吧?”
時城搖頭:“在你麵前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沒騙過你。”
之前是這樣,現在依然還是這樣。
時城不敢他無法保證現在世界的真實性,但至少可以保證,每一個他們相處的時候,以及互相麵對的人,都是真實的。
傅遇安就笑了。
時城一臉莫名:“笑什……”
還未來及說出的話,驟然被一股溫暖的呼吸攔下,變成了一聲輕微驚訝的氣音。
屬於某人的溫度和氣息從未有過的近,雖然隻是小心翼翼的觸碰,但比之前很多次若有所無的風聲,存在感顯然強了不少。
時城心想,現在這個天,應該是冬季。
但為什麼燒得人這麼熱?
他長長的睫毛輕顫,視線有些無處安放。
很意外嗎?
倒也不是,甚至還有點“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看著某人因為緊張死死緊閉的眼睛,反問自己:討厭嗎?
兩秒後,時城用還沒沾上血的左手,輕輕抵在了某人的後頸。
安撫、而又輕柔地捏了一下。
【時間到,恭喜——】
係統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再次響徹在半空。
它反複重複著這幾個字,讓本來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審判官對撒謊的“犯人”進行批判。
【請審判官做出裁決。】
係統憋了半天,終於隻草草落下一個結束音。
而他的審判官和“犯人”還在廢墟和戰場中親密無間貼在一起。
第三聲催促響起後,審判官終於錯開了一點距離。
他睜開眼睛,看著埋首在他頸肩的腦袋,忽然笑了一下:“記憶回來了?”
傅遇安點點頭。
毛茸茸的腦袋讓人發癢,但這一次,沒有被嫌棄地推開。
時城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傅遇安:“半分鐘前。”
半分鐘……
時城又捏了捏這人的後頸:“那你的意思,和我理解的,一樣嗎?”
傅遇安終於從鴕鳥的形象中掙脫,耳根還有點紅,語氣倒是流氓得很:“你覺得呢?再來一次?”
時城嗤笑。
傅遇安摸摸鼻子:“我懂了,見好就……”
時城:“可以。”
傅遇安:“……收——啊?!”
他身體僵硬,看著對方忽然湊近。
係統的提醒聲音嘈雜吵鬨,周圍的場景還凝滯在廢墟和硝煙四起的那一瞬間。
但本應處理這些事的兩個人卻很囂張。
接吻這種事發生在現在,顯然不是好時間,也不是好地方。
但是……
傅遇安緩過來後閉上眼,手終於可以放肆不加掩飾地摟住時城精瘦的腰線。
天時地利都是客觀的說辭,是耍流氓的借口。
但這些對於他們來說,誰在乎呢?
淺嘗輒止的吻戛然終止,卻不是結束。
沒有人知會,也無需溝通,他們都知道唇齒間的碰撞不會這麼雲淡風輕。
羈絆一旦產生,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理不清。
至於他們到底從一開始是什麼關係,又怎麼發展到現在的?
默契、勢均力敵、針鋒相對……或許很多類似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
畢竟他們是共犯,即便之前從未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本酒終於帶著超長肥章和親親來了!(拍胸脯
老傅:啊!我支棱起來了!OvO
城崽:到底是誰支棱起來了?==
嘿嘿,本章留評一樣發紅包呀~
感謝大家支持!筆芯筆芯愛你們麼麼麼~
——
第96章 三審-自我
“所以, ”看著過去了半小時都還沒有離開這裡的某人,時城原本已經強行逼迫自己改變的態度又重新恢複成了嫌棄,“你到底什麼時候走?”
“不著急。”某人看不見的尾巴搖來搖去, 笑眯眯支著腦袋看他,“再等一會會兒。”
時城:“……”
原本在他的判定結束後,這人就會被強行送出副本, 而因為傅遇安數據的全部回收和目前係統的發展, 靠著他自己應該已經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了。
但出於某種原因, 這人現在還磨磨唧唧呆在這裡。
看情況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時城乾脆找了塊地坐下來跟他聊天。
“我之前一直都很好奇,”他說,“為什麼你每一個數據都認識我?而且在第一個門中, 最後的關鍵從你變成了我?”
傅遇安聽到這個疑問, 眼神飄忽了一瞬,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麵不改色看向他:“其實原本,我會胡謅一個解釋的。”
“不過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 當然要一五一十誠誠懇懇和盤托出!”
時城沒忍住樂了一下:“那你開始吧。”
傅遇安伸出一根手指:“這說來話長……”
時城毫不客氣打斷:“那就長話短說。”
傅遇安:“……”
這跟他想象中的卿卿我我促膝長談的畫風不太一樣。
但時城都這麼開口了, 他也隻好收回手指,組織了一下語言後概括起來。
“我在被裂解成數據流的時候,為了防止本源和分流發生意外導致他們互相不認識, 必須在每支數據裡留下一個共同點。”
“但當時我已經被主係統發現了, 整個人所有的數據都被掌握住,情況緊急,我隻能想到把進到這個世界後才新誕生的數據藏進去。”
每一串實體化的數據都是傅遇安連接身體和各個神經的產物, 包括他的情緒和思想, 也可以被係統捕捉到並生成全新的數據。
在進來的時候他的數據已經被主係統全部識彆, 最安全也是最不易察覺的數據,就是在進到這個無限世界後所誕生的新思想和情緒,把他們作為鏈接碎片的“錨點”。
傅遇安想了很久,但翻翻找找無數次,也隻能找到唯一可以選擇的“錨點”——
“好像隻有你。”傅遇安對時城道。
時城愣了愣,一下子都沒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傅遇安這回也沒賣關子,當舍棄了臉皮這東西,後麵的話說得可謂坦坦蕩蕩:“那會兒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因為你到底產生了什麼具體的數據,我都不知道,係統肯定更迷糊。”
他本人都模糊不清的感情,生成的數據肯定也非常複雜。
這串數據在每一個碎片上,讓不管哪個階段、哪個樣子的傅遇安都能在第一眼的時候對時城卸下防備,無條件信任。
時城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好半天,他才問:“那現在不是很容易被發現了?”
“理論上是這樣,”傅遇安笑了笑,老流氓行徑一般湊到他脖頸間,在修長的鎖骨處咬了一下,“但都到這時候了,查不查覺到無所謂。要是我這個bug被發現,它把我踢出去正好省我事兒了。”
“你屬狗的?”時城把他腦袋推開,“說得輕巧,真作起來在裡麵善後的還是我。”
被踢出去和主動出去的程序怎麼可能一樣,萬一出現意外再被攪成碎片,兢兢業業累死累活在這裡找的不還是他?
傅遇安忽然就笑了,趴在他肩膀上抖了半天,才帶著笑意說:“這算不算是,丈夫稀碎落魄,妻子不離不……啊!”
時城沒等他說完,忽然就起了身,傅遇安一個沒注意一腦袋栽倒了地上。
他冷冷看著地上那人:“趕緊走。”
彆在這礙眼。
傅遇安:“……”
這語氣,誰家剛確認關係是這個態度?
他剛打算好好理論一番,就聽時城說:“你再多耗費一秒的時間,霍普列在外麵作妖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我們性命就更加堪憂。你確定還要先磨蹭?”
傅遇安瞬間抖擻精神:“我馬上走!”
0001果然目光深遠,解決眼下的事情再好好談論一下他們之間的狀態才是長遠之計。
久久未動的空間終於隨著傅遇安的動作開始運轉起來,飛速旋轉的數據在他們四周流逝,傅遇安也跟著一起變得若即若離。
時城看著他手消失在波動中,呼吸急了一瞬:“疼嗎?”
傅遇安彎彎眼睛,俯下身:“有點。”
疼是不可避免的,但比前兩次,這次的目的和期待值不同,自然也讓他心理上的感受好不少。
“怎麼辦啊親愛的,這麼疼,不想走了。”
時城:“……”
某人對他的稱呼一向奇奇怪怪,冰冰冷冷懟懟的疊詞脫口就來,0001和首領這種稱謂喊起來也是不分場合,但要說“親愛的”這種,還真是第一次。
他不太習慣地揉了揉耳朵。
傅遇安對他這態度都快習慣了,可以一點都不寂寞的自娛自樂,嘴上不停嘟囔著:“疼死了真的好疼……”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時城不知道什麼時候上前一步,輕輕擁住了他。
這是一個不怎麼規範的擁抱,完全稱不上緊緊相擁,但0001微涼的身體貼著他的時候,卻比所有的鎮痛劑都要好用。
傅遇安第一次這麼痛恨最先數據化的是手,因為雙手已經消失,他無法給予回應。
時城環著他,直到偌大的空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懷中陡然一空,他目光垂落,站了會兒才放下手。
【恭喜審判官完成二審任務《無限恐懼》,即將進入最後的第三審——終審階段。】
係統的電子音剛說完,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機械手就朝著時城襲來!
時城敏銳躲開這一擊,身後卻又伸來了兩隻機械爪。
他擰了下眉,再次閃身避開。
但很快,視線中再次多出了四隻機械爪。
“……”
時城不停地躲避,但剛抬腳踹開一隻,另一隻就會從背後或者彆的地方攻擊來,隨著他的動作,機械爪越來越多,直到根本避無可避。
他明白過來,這大概是下一個副本開啟的流程。
雖然不甘心也不樂意被強製抓住,但眼下彆無他法,沉著臉停下動作,任由自己四肢被機械爪控製。
強勁有力的機械爪在抓住目標後,其餘多出來的終於緩緩退場,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滿是金屬構件的椅子。
時城擰著眉心,看著自己被固定在椅子上沒有活動的餘地,終於捕捉到了心頭那隱約的熟悉感。
這一幕……
像極了從小就被霍普列控製在椅子上強行觀看那些殘忍現場。
他心中咯噔一聲,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
——副本再怎麼可怕,那都是係統根據他們本身自主生成的一切,而如果自己現在的遭遇真的是霍普列對他曾經做的那樣,那就代表著,霍普列至少已經開始試圖從外界掌握這個世界的運轉和構造了。
【歡迎審判官來到最終審核——《自我》。】
【一共有十道選擇題,請選出您認為正確的選項。】
【提示:選項沒有規定的對錯之分,您的選擇隻與最後係統對您的評分相關。】
沒有對錯,就意味著不管選什麼都不會死。
隻和評分相關?
時城想到了之前須子遙說的,目前所有還活著的罪犯中,隻有他的評級處於“A”,是最有可能“成功出獄”的一個。
【第一題,請閱讀題目。】
椅子的束縛讓他無法動彈,就像是最初一樣,他隻能目光定定地看向麵前的顯示屏。
第一題,是一段視頻。
關於五歲那年名為燃樂的流浪狗凍死後,霍普列送他的“禮物”。
當年的小時城也是這麼坐在椅子上,被迫看著流浪狗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的。
時隔一百多年,他再次被強行目睹了當年慘烈的畫麵。
視頻中的的小時城情緒激動,眼淚止不住的湧出眼眶。
畫麵外,時城隻是麵無表情,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仿佛視頻內的人與自己無關。
一段視頻被加了速,還經過了剪輯,很快就播放完畢。
係統慢慢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編號0001,請問,當年釀成這件事情的元凶,你認為是誰?】
【1.霍普列。】
【2……】
【時城。】
……
傅遇安在數據海中掙紮了許久才找到突破口,成功和自己的主係統鏈接,強行意識歸位。
在一陣電流感竄過身體之後,他猛地睜開眼,不顧身上密密麻麻的鏈接數據線,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呼……”他整個人跟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睫毛上都是細細的水珠。
等緩過來,才有些疲憊地打量起四周。
和進入係統時候一樣,現在這地方還是他熟悉的私人研究所,中途沒有發生意——
視線,頓在了不遠處的茶幾上。
上麵的茶葉正飄在透明水杯中,茶水已經完全變質了,是一種不可言喻的深褐色。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茶杯的杯口,還有些非常細微、如果不觀察壓根發覺不到的水漬。
傅遇安咯噔一下,放輕動靜,仔細拆解下身上的連接線,朝著那邊走去。
他伸手在茶幾上摸了一把,細小的灰塵擦在指尖上,昭示著和這茶杯水漬出現時間對不上的信息。
桌麵上的鬨鐘已經沒電了,無法確認現在距離最一開始到底過去了多久。
傅遇安看了會兒,拿著沒電的鬨鐘連接到了自己的係統運算中心上。
還好小係統的能量充足,剛一連上,鬨鐘就撲閃兩下,顯示出了時間。
星紀元2066年9月1日。
距離他最一開始進入無限世界,隻過去了短短一個月。
傅遇安有些恍惚。
在無限世界中,每一次副本的時間都不一樣,在那裡,他們都已經度過百餘年了。
無限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差這麼大,他皺了下眉,迅速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將係統的核心運算導出來,迅速拿著金屬紐扣出了門。
臨走前,他還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
不管在這一個月期間進來的是誰,沒有乾擾他,應該不是什麼敵人,至少不是霍普列那邊的人。
既然這樣,暫且就不追究了。
畢竟時城還在副本中,流速差太大,多一秒,那人就危險一分。
三天。
他在心裡默默給自己定了個期限。
傅遇安匆匆忙忙趕去聯盟總部,沒有注意到,在出了家門後,頂樓的窗簾被悄無聲息打開,露出了一張有些蒼老的麵容。
“會長,我們要去攔著小少爺嗎?”管家站在老者身邊,恭恭敬敬為他倒上一杯茶。
年邁的會長看著跑出門的身影,不答反問:“曼多,我今年多大了?”
名為曼多的管家如實答道:“您今年壽齡三百七十一歲。”
“三百七十一……”會長呢喃著這個數字,“其他人這個年齡,應該已經在下麵了吧。”
曼多低下頭:“您德高望重,吉人有吉祥。”
會長搖搖頭,自嘲地笑了兩聲,忽然問:“你確定,那個孩子沒有死?”
曼多瞬間嚴肅了神情:“是的,已經查到了,一百年前被抓進帕維什並且被統帥秘密關押的那位,就是時城小殿下。”
會長摩挲著手中的木珠,忽然閉上了眼:“小少爺要做什麼,在不損害斯沃帕德的利益下,順手幫個忙吧。”
曼多應下:“是。”
會長揮揮手,把人趕了出去。
室內隻剩下了老人一人,隱藏在褶皺中的眼睛無聲睜開,他放下木珠,拉開了書桌下暗藏的隔層。
那裡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一個手臂還纏著石膏,另一個笑著拍打同伴的傷臂,看起來關係非常好。
老人把照片拿出來,翻到了背麵。
背麵上的字跡已經很模糊了,模糊到幾乎看不清的程度。
會長看了許久,把照片倒扣在桌子上,他拿出筆,小心翼翼描摹了一遍字跡。
[人生百行,不求無愧,但求無悔。]
十二個字,會長寫得小心翼翼,半點不見平日商會中決策的雷厲風行。
尤其是到了署名,他停頓了很久,才一筆一劃繼續寫下去。
[——時與輝。]
如果時城在這裡,一定會認出來,這是他父親的名字。
會長描完這行字,又小心翼翼放回了桌子中。
沒有人知道,斯沃帕德的會長和已經沒落的貴族時家上任家主是戰友關係。
兩人曾經一同去危地當過支援軍平亂,有過過命的交情。
雖然後來因為一些家族和立場的原因不得不疏遠,但他們之間的戰友情並不是假的。
時與輝和他分彆時,送了他一張照片,背麵就是這行字。
他告訴會長:“我們的身份決定了這一輩子必須去做的事情,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想要問心無愧,那都是笑話。”
“既然這樣,那至少要做到,在以後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時候,想想以前的事情彆後悔就行了。”
會長記不清當時自己怎麼說的了。
好像是“一定”?
他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看樣子是做不到了,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當年時家遭遇變故,時與輝應該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用最原始的方法,讓飛鳥帶來了一封紙質書信。
信上說,他就快死了,希望他能救救他兒子,讓他兒子活下去。
用詞斷斷續續,筆跡也很繚亂,讓人一看就知道,寫這封信的人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會長當時就派人去打探時家的消息,可過了三天,隻等到了炘法德淪為廢墟,時家全部人員殞命的訃告。
會長當時就懵了,想到那封信,又確定了時與輝的後代肯定還有存活,於是派了大量的人手去搜尋。
時與輝結婚後育有兩子的事情會長是知道的,其中大兒子早早夭折,現下應該還有個百歲左右的兒子流落在外。
信上清清楚楚寫著,小兒子是時城。
可會長排查了幾乎所有這個名字的人,也沒能找到一個符合的。
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他在帝星部隊見到了霍普列。
那時,霍普列還很年輕,意氣風發的模樣讓會長一下子就想到了時與輝,尤其是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簡直和時與輝一模一樣。
他當時就把人喊到辦公室,開門見山:“你以前是不是叫時城?”
霍普列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頷首:“是的,您是?”
“斯沃帕德的會長,你父親的舊友。”會長說,“從現在開始,我來資助你的學業。”
和霍普列初見的回憶在這裡結束,會長閉了閉眼,心想自己當真是老糊塗了,當時這麼心急,竟然也沒能多確認一下。
他原本以為,霍普列會和他父親一樣,是個風光霽月的人。
但沒想到,這小子年紀輕輕,野心竟然這麼大,這麼敢想。
他想要聯盟最高統帥的位置,會長對他的小動作視而不見,還暗中提供了幫助;他喜歡研究生物學,會長也給他撥款資金……
可以說,會長對老朋友的遺言已經非常儘心。
但他做這一切,也是在基於不影響家族的情況下才做的。
直到知道了救傅遇安的那名神秘醫生就是霍普列,他才意識到,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城府深很多。
霍普列拿著這個籌碼來找到他,要求斯沃帕德和他合作。
至於合作的內容,就是生物改造和創世界的關聯。
這是個在倫理道德上都嚴重踩高壓線的研究,會長為此感到震驚,當即大怒,準備把人趕出去。
可那時的霍普列已經是統帥了,金錢在權勢麵前並不是萬能的,霍普列笑著對他說:“叔叔,您當然有選擇權,但請您明白,如果您現在拒絕我,那麼聯盟將會徹底斷絕和斯沃帕德的往來,您就站在了我們的敵對麵。如果您同意……我想,以後都不會有第二個商會和財閥能和斯沃帕德並駕齊驅了。”
被聯盟針對的商會有多慘?
會長不敢想,因為那是一條死路。
而後者,無疑對於整個家族來說,都是一個質的飛躍。
拋開故去戰友的遺言,會長不得不承認,他心動了。
而且更讓他心動的,是霍普列另一份隱藏的合約和承諾。
創世界和生物生命的鏈接,可以達到永生。
當一個人的財富和權利都達到一定境界,那麼他一定不會舍得離開這些。
會長以為自己不會這麼糊塗,但事實就是,他同意了這份合作。
並且在後來的日子中,他一直在自我麻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家族,都是為了履行死去戰友的囑托。
自甘墮落的瘋狂直到半年前,被一個驚天的消息打破。
情報處的人告訴他,其實當年臭名遠昭的星際海盜頭子不叫時冕,而是叫時城,現在並沒有死,被統帥秘密關押在了帕維什。
這一消息就像炸彈一樣,轟然在會長腦子中爆炸,讓他不敢去相信這件事情的真偽。
但他還是選擇了讓人去徹查時家當年的事情。
這一次的消息,來的很快。
原來時與輝其實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夭折不假,但下麵還有兩個,一個是時冕,另一個,才是時城。
時城作為最小的兒子,這會兒應該還很年輕。
霍普列的原名,其實叫時冕。
海盜首領“時冕”才是真正的時城!
可當年為什麼沒查到這些?
意識到這一點,會長的背後不由得冒出冷汗,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猜想開始在腦海中誕生。
如果……如果從一開始,從那封信開始,一切就都是被人為計劃好的呢?
他想到了霍普列,那個習慣掛著笑容,城府極深的統帥。
如果霍普列模仿他父親的字跡寄來了信,又安排好了一切,等待著他上鉤……
那麼後麵所有的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會長終於醒悟過來,憤怒和羞恥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
可事已至此,統帥那邊根本不是他一個商人可以撼動的,理智讓他壓下怒火,忍聲吞氣,開始計劃著其他報複行為。
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自家孫輩的小動作。
會長看在眼裡,也默許了傅遇安的小動作,甚至好多次霍普列快要查到這邊,都是他攔了下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了,是彌補一點過錯給自己安慰,還是良心發現?
要說良心發現,他還是沒有辦法徹底拋開利益,全力和聯盟的統帥作對,可要說彌補過錯……他這是做給誰看呢?
老人糊塗了,無法定義,隻能憑借著本能,儘量做點時與輝說的“無悔”的事情。
他想到傅遇安,又想到了那個叫時城的孩子。
戰友的遺言是假的,可那孩子的存在是真的,他現在其實已經沒有義務去幫助那孩子了,但還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木珠又回到了掌心,被轉的飛快。
會長心想,算了。
自己這些年跟著霍普列做瘋狂的事也不少,現在就權當死前做點好事,彌補一下吧。
日落將至,殘血的餘輝從無數縫隙灑落在會長的身邊,卻沒有一道光打在他的身上。
……
聯盟總部的安保低得嚇人,周圍連個防守的人都很少見,整個總部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
傅遇安幾乎沒怎麼費力就闖了進去。
正納悶的時候,遇到了正在抱著智腦一臉興奮的霍普列。
他反應飛快,在對方發現自己之前閃到了一間空房。
“快看啊裡約爾!我成功了!”霍普列激動的聲音都比記憶中高了幾個調。
另一道疲憊卻溫和的聲音回應道:“是的統帥,您已經能夠初步控製‘明日’的設定程序了。”
明日?
傅遇安想:這是他們給那個無限世界起的名字嗎?
明日代表著希望,他們竟然給一個可以主宰生死罔顧人性的東西起這個名字?還真是不要臉。
霍普列大笑著:“是啊!我終於成功了!裡約爾,這一切都少不了你的功勞啊!傅遇安又怎麼樣?沒了他,我還有你!你真是我創造出來的最……哦不,是第二成功的人!”
裡約爾笑著跟他開玩笑:“不是第一個嗎?”
“當然不是!”霍普列答得不假思索,聲音忽然轉了個調,變得繾綣柔情,“第一個,十個你也比不上。”
裡約爾的語氣沒有任何不甘,還是那麼溫吞:“可以冒昧問,是誰——呃!”
嘶啞的痛呼聲響起,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霍普列陰沉的威脅:“你憑什麼問他的名字?”
裡約爾呼吸急促:“對、對不起!統領,我錯了、錯了!”
霍普列鬆開手,看著剛剛還被他讚許的青年狼狽地栽倒在地上,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跟對待落魄的犬類一樣:“不該問的,就管好你的嘴。不會用,我不介意然它成為擺設。”
裡約爾額頭全是汗,忙不迭瘋狂點頭。
霍普列滿意了,收回腳,輕哼著小曲兒朝著前方的實驗室走去。
傅遇安把一切看在眼裡,也看到了,在霍普列走後,那個叫裡約爾的青年眼神中並沒有怨恨,習以為常的起身把自己收拾好,默不吭聲跟了上去。
……這已經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範圍了,霍普列那個畜生,一定對裡約爾做了什麼彆的手腳才讓他對自己這麼言聽計從。
他貓著腰,小心操控著金屬紐扣混淆周圍的監控,跟了上去。
“可惜了,我親愛的弟弟實在是過於優秀,隻讓我來得及去設計他最後一個世界!”霍普列在房間內不無遺憾地大聲感歎,隨即,又高興說,“不過沒關係!等他出來了,我再把他送進去一次就是!”
傅遇安人還沒跟進去就聽到了這句話,手霎時緊緊握成拳。
他找了個視覺盲區,調控屋內一個不起眼的監控,觀察起了裡麵的情況。
屋內的霍普列看著麵前的光腦,手指戳戳點點,不知道在找些什麼,同時,嘴裡還在喃喃自語:“下一個選什麼好呢?”
“有了!不然就莫送城這一段吧!”
莫送城這個名字從霍普列口中說出來,讓傅遇安渾身一顫。
雖然知道莫送城對於時城來說不算什麼,但他總覺得,這是時城心裡的一根刺,他看著著急,想給**,卻無從下手。
“莫送城……小城,你說如果讓你知道,他的誕生完完全全是因為你,死亡也是因為你,你會瘋嗎?”
霍普列詭異的低語還在訴說:“這麼久過去了,你的精神狀態還是穩定在5以下,隻有幾次情緒波動達到了兩位數。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麼才能讓你瘋掉。”
傅遇安聽得一股氣衝到大腦,差點想衝進去跟霍普列正麵硬剛。
但一隻手忽然扯住他,把他拽到了彆的房間中。
“誰?!”霍普列似有所感轉過頭,厲聲喝道。
但後麵空空如也,連風聲都不曾有。
霍普列疑神疑鬼的重心思沒有讓他放下警惕,火速打開了周圍的監控。
空蕩的監控錄像也顯示著剛剛並沒有人出現。
都是他的錯覺嗎?
霍普列手指敲擊著桌麵:“裡約爾,去幫我巡邏一圈。”
裡約爾頷首:“是。”
隔壁房間內。
傅遇安看著忽然出現的人,下意識抬手就是一拳。
“操!”那人低呼一聲,用胳膊擋下了這一擊。
這一有點模糊的熟悉聲音讓傅遇安認出了來人:“……白厘?”
“哈?你認識我?”白厘一邊抽著氣揉自己胳膊一邊亮起胸口的照明貼,看清楚了麵前人的樣貌,“你誰啊?你怎麼在這?”
“我還沒問你,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傅遇安有點好笑,他都還沒來及找白厘,白厘倒自己送上門了。
白厘:“有人給我送信,說我們首……熟人在這裡。不是,你還沒說你是誰啊?”
他救下對方,其實是因為看到了傅遇安衣服上的族徽。
斯沃帕德……如果是朋友,那就合作,如果不是,那就用來當人質好了。
結果沒想到,對方這語氣怎麼跟見熟人一樣?
傅遇安更是疑惑。
哪裡來的信?
之前自己消失前,時城其實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出去後有需要就找白厘,至於怎麼讓他相信你……給他說,時城最新一次更換的心臟型號是nkl3199。”
傅遇安趕時間,暫時沒有深究,直接把這句話全封不動說了出來。
白厘看他的目光逐漸由呆滯變成震驚,再到急迫和焦躁:“他怎麼樣了?你們什麼關係?時城在哪裡?人什麼情況?”
傅遇安腦瓜子疼,比了個暫停手勢:“時間急,等他出來再跟你解釋。我現在要把他救出來,你幫我打個配合。”
“你說。”白厘毫不猶豫應下。
“霍普列那個總控室,我需要靠近主機,並且不被打斷乾擾十分鐘左右。”隻有等時城全部通關的那一瞬,找到bug並把金屬紐扣內全新的數據載入,才有可能把人救出來。
白厘:“現在行動?”
“等。”傅遇安說。
至少要等到,時城這個副本過完。
可他也不清楚,到底什麼時候會完。
至於剛剛霍普列提到的……
“白厘。”
“有。”白厘條件反射應道。
傅遇安:“你知道,莫送城嗎?”
白厘:“……”
他有些不可置信:“時城連他都跟你說過?”
傅遇安挑了下眉:“說過,但是因為一些外界原因,不是很全麵。我剛剛聽到霍普列說了,應該是個什麼重要信息,你如果知道,希望可以如實告訴我。”
他這話不假,自己的好奇心是一部分,但更多的,還是怕自己不了解具體情況,導致行動出現紕漏。
果然,白厘一開始還一臉剛硬抗拒提及,但等到傅遇安說到時城的安危,他就遲疑了。
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莫送城的事,我其實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後來首領被抓了以後,我才從他留給我的信裡知道的。”
時城被霍普列秘密關押進帕維什後,白厘就在他的房間內發現了一個留給自己的光屏。
“莫送城他不是人。”
“確切的說,他不是完整的人。”
“他是時家收留的一個養子,在首領生日當天,被首領的父親作為禮物送給首領,希望他以後有個玩伴,不孤單。”
“首領對此無所謂,雖然不是很熟,但兩人也算關係融洽,勉強能當個玩伴。”
“但沒過幾年就發現,莫送城這個人很不正常。或者說,從某一天開始就變得不正常了,雖然態度樣貌性格都沒變,但他好像一直在執行著什麼任務,而任務的目的就是保證首領的生命安全。”
時城原本以為,這是時與輝給莫送城的命令,於是多次勸說,不希望對方這樣,他也不需要這種保護。
可莫送城陽奉陰違,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時城像是一圈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氣無處發泄。
他原本就對玩伴這種若有若無,見此直接撂了脾氣,決定把人送走。
可莫送城趕都趕不走。
就算是時與輝下了命令,他也視若無睹。
父子二人都不是什麼壞人,也不能強行把人抹脖子,隻好對他視而不見,希望莫送城可以知難而退。
時城質問過時與輝,可得到的是對方也很茫然的回應。
為了不讓身邊一直跟著這麼一個人,時城用過**等諸多方法,每次都沒有什麼用,最後莫送城總能逃出來跟在他身邊。
所幸這人也沒什麼壞心思,一來二去的,時城也就隨他便了,儘管厭惡,但留在身邊也能更好的方便他調查對方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原因。
傅遇安聽到這裡,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這個原因,應該不太美好吧?”
“可不是嗎。”白厘歎了口氣,感慨道,“任誰發現自己出生在一個魔鬼世家,都不會開心的吧。”
傅遇安嘴唇闔動兩下。
白厘說:“時家世代都是搞生命科學研究的,而且都是不被聯盟允許的研究,前幾代多少有點良知,沒有觸及人類道德底線,直到霍普列這一輩。”
霍普列到底多瘋狂,知情人士有目共睹。
“不過首領他爹媽也不是什麼好人,資料顯示,莫送城一開始確實是個普通的孩子,但後來被改造了,變得隻認命令,徹底抹滅了人性,在時城身邊的目的就是監督和保護。”
時與輝讓莫送城監督他的一舉一動,保護他的生命安全。
聽起來矛盾的兩點,發生在時家,倒也合理。
傅遇安終於明白了時城對於莫送城的複雜情緒是什麼。
是愧疚和排斥。
他排斥這種監督和一直被強行安排保護的感覺,但又因為對方是因為自己才變成這樣的,又止不住良心上的愧疚。
“而且……首領一開始還有些戒備莫送城,畢竟他有著監督的職責,直到莫送城死了。”
“三日蟲洞那場爆炸,原本首領安排的所有爆炸源都無法摧毀一整個星球,可莫送城自己去了爆炸中心,最後的能源核,就是莫送城的心臟。”
“和首領一樣……不,不能說一樣。應該說,莫送城身上機械化的東西更多,他全身都是危險的能源高科技,一個人的毀滅搭配著這麼多的爆炸源,足以炸毀一個星球。雖然首領排斥莫送城,但對方所作所為確實都在幫著他,儘管是命令,也不能對此進行否定。”
故而時城在副本中看到莫送城的時候,神情會那麼激動。
傅遇安卻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敏銳的捕捉到疑點:“可……我總覺得,時城在爆炸的時候還發現了彆的什麼東西。”
白厘讚賞地點點頭:“是的,爆炸的時候,首領在莫送城爆炸後傳輸而來的信號中,看到了三個數字。”
“921。”
傅遇安陡然睜大雙眼。
他知道這三個數字的含義,921,時城出生的日子,也代表著他和霍普列之間割不斷逃不掉的噩夢。
這三個數字出現在在莫送城身上,意味著什麼?
莫送城和霍普列也有關係。
甚至很有可能,改造他的不是時與輝,而是霍普列。
始作俑者是時與輝,時城還能告訴自己莫送城隻是實驗的產物,恰好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如果是霍普列,就意味著,莫送城成為這樣完完全全就是因為時城了。
恰好這時,實驗室也傳來了霍普列瘋狂的笑聲。
“兩位數了!小城,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讓我喜歡啊!”
傅遇安握緊拳頭,但又默契地和白厘對視了一眼,同時按捺住怒氣和衝動。
不行,不能衝動。
都到這個時候了,眼看著一切都要結束,絕不能功虧一簣。
霍普列:“咦?第二個,你還是選了自己沒有錯嗎?”
“沒關係,小城,還有八個呢,我們慢慢來。”
“下一個選什麼呢?不然就從眼睛開始吧。”
白厘實在是忍不住了,暗暗“操”了一聲。
但就是這一聲,讓裡約爾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統帥!這裡有人!”裡約爾手電筒的光直直照射進來,衝著實驗室大喊。
“糟了!”白厘臉色忽變,拉住傅遇安的手就打算跑!
可手拉了一下,沒拉動。
白厘詫異地看去,隻看到了傅遇安異常平靜地眼睛:“白厘,你先去吧,記得喊救兵。”
霍普列不可能不給自己留後手,他們兩個人想要在最後關頭強行闖入,這太冒險了。
那既然這樣,不如就在一開始進入實驗室,暴露在明處,說不定機會更大。
白厘不是傻的,聽懂了他的未儘之言。
趕在霍普列衝進來之前,他把小型通訊器和**塞到了對方口袋中:“保持聯絡。”
傅遇安看著他背影消失,抬手,打開了室內的燈。
同一時間,大門被打開。
他轉過頭,對著門口站著的高大男子笑了一聲:“統帥。”
霍普列見到是他,稍稍愕然,但很快笑開:“我當是誰,斯沃帕德的小少爺,你來我這乾什麼?”
“時城是你弟弟吧?”傅遇安開門見山。
霍普列表情凝固,陰鬱地看著他:“你是怎麼知道的?”
傅遇安雙手抄兜裡,對他溫和有禮表露了一下善意,緩步走上前。
在兩人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眯起眼睛,語氣散漫:“你知道嗎?我剛剛還跟時城在聊天。”
“他托我轉告你一句話。”
這話不知真假,但涉及時城,霍普列一向上心。
他有些急切:“什麼?”
傅遇安:“傻逼。”
作者有話要說:
傅遇安:他媽的#¥%……&*
嘿嘿之前就說沒有白月光啦~小莫隻是城崽良心和道義上過不去的心病!
來晚啦,沒有假期的酒祝大家五一快樂!本章評論一樣發紅包~
另外,本文預計快要完結啦,大家有什麼想看的番外可以評論告訴我嗷,爭取都寫你們想看的!
感謝支持呀,愛你們,麼麼麼比心~
——
第97章 勞改結束
手腕被電擊環纏繞的時候, 傅遇安還有點感慨。
時城也被纏過這個東西吧?
這叫什麼?情侶款?
傅遇安在心裡打了自己一巴掌。
呸,想什麼呢這麼變態!
一旁的霍普列看著他表情精彩變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到底是怎麼見到他的!”
他其實原本不相信這人的鬼話, 可剛剛對方卻精確地描述出了時城的模樣,包括學時城說話也是有模有樣的,這讓他不得不相信, 對方應該確實見過時城。
要知道, 在他的嚴密封鎖下, 除了他自己, 其他人根本不該知道時城的存在。
傅遇安手裡有把柄,知道這人不敢輕易地殺自己,有恃無恐找了個椅子坐下:“我勸你先做好你準備做的事情, 不然我不保證, 你弟弟會不會死。”
“你應該不舍得他死吧?”
霍普列深吸一口氣:“我是不舍得,但是聽你的語氣……你好像對他的安危很在意啊?”
“那當然, ”傅遇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中卻罵了好半天了。
你他媽不擔心你弟弟安危, 我擔心我男朋友安危有錯嗎?
他漫不經心看著對方:“畢竟他身上也有我的研究成果, 我很想知道,我的研究到底發展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兩人都是對這個核心係統有深入了解的老油條,有些話點到即止, 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霍普列很想直接拷問他, 可傅遇安有一點沒說錯,他確實,非常在意時城的安危。
時城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血了, 他怎麼可能舍得讓那人送命。
雖然不情願, 但現在趕走傅遇安, 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沉著臉,在屏幕上按了兩下。
大型投影儀瞬間投射出了一段畫麵。
傅遇安臉上裝作不在意,眼睛卻還是不由自主往熒屏上瞟。
畫麵中的小時城隻有十幾歲的樣子,霍普列則是少年時期的模樣了。
一個和兄弟二人長得很像的深褐色眼睛男人給了他們一箱子試劑,讓他們給地址上的人家那裡送去。
一開始,二人都默不吭聲,路程還算順利。
但等到晚上的時候,原本開車的霍普列卻困了,把車讓給了時城:“你來開,我去睡一會兒。”
時城愣了一下,慌忙道:“我不會開!”
他連駕照都沒考。
霍普列卻沉下臉色:“我教過你的。”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上過路!”
霍普列語氣不變:“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說是嗎?”
時城肩膀抖了抖。
顯然,這時候的時城已經被霍普列盯上,並且有過很多次的“培養”了。
他沒有辦法,隻能在霍普列陰沉的注視中,硬著頭皮坐在了駕駛座。
霍普列似乎對他很放心,回到後座就開始補覺。
時城握著方向盤的手全都是汗。
他確實學會,也會開,但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高速路線。
而且他們都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孩子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發育好,包括視力在內,都不是成人的水準。
現在的十幾歲的孩童,可見範圍不僅比成人要短三分之一,夜視的能力也非常不好。
儘管時城已經非常專心和緊繃了,但還是避免不了這些客觀條件的影響。
前方迎麵而來逆行的車猝不及防闖入視線,他隻來得及瞪大雙眼,就被一陣白光刺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哐——
刺耳的警笛和救護車的聲音此起彼伏,沉悶的撞擊聲搭配著爆炸一起響起。
時城滿身滿臉都是鮮血,意識模糊地趴在方向盤上。
在最後關頭,他轉了一下方向盤,讓車尾努力靠近前方,遭受了儘可能大的撞擊。
看到有人匆忙趕來,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獲救了,而是……
霍普列,死了嗎?
這個念頭剛一誕生,時城就意識消散,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手術台上醒來。
身體上的疼痛和包紮好的繃帶告訴他,現在距離車禍發生已經過去很久。
頭頂的無影燈打開著,手腳脖子都被結實的皮帶捆綁固定在床上,時城沒有辦法擋住頭頂刺眼的燈,隻能緊緊閉上眼睛。
身邊忽然傳來了霍普列的聲音。
“醒了?”
時城張了張口,小心翼翼喊了聲:“哥。”
“哎,在呢。”霍普列冰涼的手撫上他的臉,手指在他頭上的傷口流連,“車子被你撞壞了,我們要送的東西也全沒了,父親責怪了我,罰我緊閉一周,這才剛剛出來。小城,你說,這到底怨誰?”
時城身體止不住的發抖,不敢想象接下來要麵對什麼。
他急切地解釋:“是因為對麵那個車的燈太亮了,讓人根本沒辦法睜開眼!”
“啊……這樣啊。”霍普列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
時城還沒來及鬆口氣,就接著聽到對方說:“那就是因為你看不清路,所以發生的車禍是嗎?”
時城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霍普列原本溫柔撫摸他臉頰的手忽然用力,緊緊捏住他的臉!
“睜眼。”他聲音冷得掉渣。
頭頂的燈和普通的無影燈還有點不一樣,時城費力地抬起眼皮,沒幾秒,就被刺得眼淚直流。
他看到了霍普列,這人一隻手用厚厚的石膏裹著,半邊身子都纏上了繃帶。
慶幸和遺憾的心理同時湧上心頭。
慶幸對方沒死,自己並不算是殺人,遺憾的是對方竟然還活著。
霍普列沒注意到他這些小心思,緊緊盯著麵前這雙眼睛被紅血絲充斥,眼皮子在強烈的燈光下一直打架,忽然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讓時城瞬間冷汗直冒。
霍普列聲音出奇地溫柔:“沒關係,小城,錯誤犯一次可以原諒,下次絕不再犯就好了。”
“不會了!”時城連忙說,他沒辦法搖頭,隻能用眼神拚命示意。
“不會了?隻是嘴上說說,這種保證可不夠。”霍普列鬆開手,站直了身子。
時城眼睜睜看著他走到旁邊開始擺弄瓶瓶罐罐,雖然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但綜合之前無數次的經驗來看,這對自己來說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放軟了聲音,顫聲道:“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了!我回去就好好練車!”
但霍普列對這些話置若未聞,單手調完藥劑,用一支注射器將它們抽入。
時城更慌了:“哥……對!我可以去跟爸爸認錯!都是我的錯,我可以攬下——”
“噓。”霍普列麵無表情站回他身邊,捂住了他的嘴。
注射器的針頭在燈下顯得尤為可怕,幾滴藥水流淌下來,滴落在時城的脖子上,冰冷刺骨。
他下意識緊緊閉上雙眼。
但霍普列的命令卻讓他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不見:“睜眼。”
時城忤逆了這條命令,睫毛顫得亂晃,眼睛死死閉上。
霍普列的語氣瞬間化軟,像是對不聽話叛逆的弟弟的無可奈何:“小城乖,彆讓我說第二次。”
他確實沒有說第二次。
因為手環上的點擊環刺激得時城不得不睜大眼睛。
掐著精確的時機,霍普列直直將注射劑紮進了時城的眼睛中。
“!啊啊啊啊——!”
纖細的針刺破眼球,涓涓流出的不再是淚水,而是猩紅的獻血。
時城疼得直接叫了出來,但卻被霍普列緊緊捂著嘴,支吾咽下了所有的疼痛和呐喊。
霍普列說:“彆擔心,就算隻有一隻手,我也會確保你手術的成功。”
在醫學這方麵,霍普列確實是個天才,幾百年都少見的天才。
可惜這個天才,是個瘋子。
時城的意識沒有消散,但視覺的感官卻消失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眼睛正在被霍普列用冰冷的手術刀切開,然後又放進去了什麼,但卻喊不出,說不出。
半麻不像是全麻那樣完全無知覺,但這種隱約的痛感和刺骨的惡寒更讓人不適。
他就像是個旁觀者,被束縛在窄小的空間內,看著自己的遭遇卻無能為力。
霍普列在時城的眼睛中植入了當時最先進的晶片,這種晶片仿佛一個萬能的微型攝像頭,連接感官和神經,代替了眼球的使用,甚至比眼球更加全能。
而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不可消除的異物感。
這沒有緩解的辦法,隻能讓被植入的人慢慢接受,慢慢習慣。
時城這一習慣,就習慣了一百多年。
每一次眼睛中暗紅色變得愈發明顯,就代表著那個東西的異樣感更加強烈。
……
傅遇安看完這些的時候,已經氣到快失去理智了。
攥成拳頭的手指緊緊嵌入掌心,本來就很短的指甲抓破了皮肉,給拳頭染上一絲腥味和紅色。
他急促地喘息著,不動聲色擦過褲子,抹去手心裡的血跡。
萬幸,霍普列緊緊盯著麵前顯示著時城各方麵數據的顯示屏,沒工夫搭理他。
“5?為什麼還是個位數?!”霍普列怒了,一拳砸在總控台上,把指關節砸得通紅。
“你不是不想要他死?”傅遇安死死忍住殺意和惡意,沉聲道,“他精神錯亂,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霍普列倏的回頭看他,冷笑一聲:“你懂什麼?”
他現在已經被時城精神錯亂始終突破不了兩位數的現象刺激得焦慮和急切了:“那些人進去有什麼用?隻有小城!隻有他才是最有價值的!我需要他!我們都需要他!”
隻有時城的精神錯亂,才會讓他知道,人的神經思想和係統世界的誕生到底會發生怎樣的關聯。
“至於小城……沒關係的,沒關係,他瘋了,我還可以讓他變回來。”霍普列喃喃自語,跟洗腦一樣反複敘說著這些話。
傅遇安沒有在這關頭刺激他,趁著對方狂亂的時候,悄悄向著總控台挪動了幾分。
霍普列忽然抬起了頭。
傅遇安刹住腳步。
但霍普列不是察覺到他的動靜,而是加快了對係統的操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傅遇安看到了很多和時城相關的過去。
時城的左手為什麼會是假肢?
因為當年的車禍,時城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和創傷,在手術台上被點擊過的左手一直會時不時的抖動。
有一次,他因為手抖,不小心把飯灑在了霍普列的文件上。
霍普列砍下了時城的左手,強行換上了假肢。
他說:“小城,你看,這樣你就痊愈了。”
時城不習慣這麼重的假肢,隻能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用紙牌練習使用熟練度和靈活度。
紙牌逐漸由紙質變成鐵片,再變成金屬……
練習的動作成了習慣,以至於後來他完全掌握了手的操控,也總是習慣性玩點撲克,擺弄些什麼。
而心臟和胃,純粹是因為霍普列一些突發奇想的理念和研究,多次在他人身上實驗失敗後,隻能把魔爪伸向了時城。
短短幾個小時,傅遇安看完了時城全身三十多塊骨關節和二十多次大型手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想象有人在經曆了這些以後還好好活著。
“為什麼!為什麼?!時城你他媽是死了嗎?!”霍普列看著一直保持在“10”的情緒波動上,終於徹底失態了。
他來來回回在實驗室內走著:“不可能,怎麼會這樣呢?我該怎麼辦?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他還沒瘋,你倒是快了。”傅遇安的嗓音已經接近喑啞了,剛剛為了鎮定下來而咬破舌尖,現在一說話,鐵鏽腥味就在口中蔓延。
但他隻覺得很苦。
太苦、太澀了。
快讓人喘不過氣來。
霍普列忽然衝上前,抓住他的衣領:“閉嘴!沒讓你說話!你給我閉嘴!”
傅遇安扯扯嘴角,諷刺地笑了一聲:“你真的很無能。”
“沒了時城,你什麼都不是。”
他本以為,霍普列在聽了這句話後要跟他打一架。
但讓人意外的是,對方卻詭異地鎮定了下來。
“沒了時城……沒了他……”霍普列表情猙獰起來,扭曲得活像地底趴上來的厲鬼,“對啊!那件事時城一定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神神叨叨念了半天,他手忙腳亂撲倒總控台前,手指開始不停地敲擊屏幕。
這一次出現在屏幕上的主角不是時城,而是霍普列。
霍普列小時候和時城很像,嬰兒肥的臉蛋和深褐色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和童話中走出來的小王子一樣。
但傅遇安不知道為什麼,在見到這個小孩的第一眼,就有一種直覺上的忌憚和厭惡。
他皺著眉,懸著一顆心接著往下看。
這一次,不僅僅是時城的過往。
還是時家見不得人的秘聞。
時家早就死去的大哥,其實是為了做人體實驗才生下來的,出生就是不完全體,一直被養在實驗室。
但時與輝夫妻對他的研究,還僅限於“醫學”。
隻是因為恰好這個孩子是個殘疾兒,才被用來當做實驗對象,但夫妻二人的目的還不算壞,僅僅是為了治好這個孩子,讓醫學得到發展。
但第二胎,也就是霍普列的出現,打亂了他們的研究。
霍普列剛出生的時候其實叫時塑,後來他不喜歡這個字,讓爸媽改成了聽上去就很符合他高調人生的“冕”。
時冕第一次去實驗室看他哥哥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
“可惜了,本來他會比現在有用。”
時與輝當時就站在他身邊,聽到這句話後詫異追問,但時冕隻是笑著搖搖頭。
這件事看起來無關緊要,隻是個小插曲,不過很快,時與輝夫妻二人就發現時冕的行為和愛好越來越特殊,用家族其他人的話來說,這孩子天生就是“時家”的人。
時與輝對此並未放在心上。
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有了時城。
時城出生的時候,和他大哥一樣,都是瀕死的狀態。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這是巧合,或者時與輝夫妻倆的基因出現問題。
可現在處於上帝視角的傅遇安明白,時城從出生開始遭遇的一切都是霍普列的手筆。
時冕在他母親懷時城的那段時間表現得尤為殷勤,送藥送營養品,甚至還貼身照顧。
所有人都以為是這位小殿下對於新成員弟弟的期待和喜愛,卻不知道那藥和營養品中藏著的全是被禁止上市的違禁藥。
時城出生後,霍普列親自把人抱去了時家的私人醫院。
那個時候他已經在醫院工作了,親自救自己的弟弟這件事壓根沒有人懷疑。
隻有當時一個在時家地位很高的管理層發現了他肮臟的手筆,那根本不是正確的治療方法!
麵對對方的質疑,還沒有改名的時冕一點都沒有慌張,反而笑著問:“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做的不是正確的呢?”
“你這做的不是人事!”那人破口大罵一通,企圖打消他的想法。
時冕靜靜聽完,隻說了一句話:“我哥哥和弟弟的情況一樣,他是你們來治療來接手的,但現在呢?有好轉嗎?”
這讓對方直接閉口熄了火。
時冕繼續說:“您是我的長輩,我也不讓您為難。這樣吧,一個月的時間,我們誰都不要再管了,看看誰活下來。哥哥活,我放棄我的行為並為此道歉,弟弟活……就代表,我是正確的,請你們支持我。”
他說得冠冕堂皇,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樣子。
但雙方都知道,這個賭約從他口中說出來後,就沒有拒絕的機會。
與其說這是時冕給出的退步和期限,不如說,這是他跟自己的一個賭局。
為了不讓這人去告訴父母和其他人,時冕控製住了對方和對方所有親人家屬,一直等到了一個月後。
大哥因為沒有救治身亡了,對外宣稱是戰死。
而時城,雖然奄奄一息,卻依舊生命體征平穩。
時冕看著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瘋狂掩飾住眼中的興奮和狂熱,人模狗樣地對身邊那人說:“您看,我才是對的。”
時家老大的死讓時與輝對時冕產生了懷疑和探究,可因為是親生兒子的關係,他始終都沒有把一切都想到他身上去。
就這樣,時城在他的“救治”下,恢複了健康。
出院當天,時冕在時城的眉心落下了一個吻,小聲附在嬰兒耳邊說道:“謝謝你,小城。”
謝謝你活下來,才能讓我繼續下去。
……
【我的身體和常人不太一樣。】
【具體是因為什麼,我也不清楚,總之我的生命力比常人都旺盛很多。】
時城之前說過的話清晰在腦海中響起,傅遇安心說,這哪裡是巧合?
全都是人為啊!
他來不及去憤怒,忽然意識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霍普列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把這些真相說出來?
如果……時城不存在……
傅遇安瞪大了雙眼,瞳孔驟縮!
他想讓時城認識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其實最根本的原因都是時城自己?!
如果當年沒有時城,如果當年活下來的是時家大哥……
傅遇安不敢想了,但麵前顯示屏忽然開始瘋狂變化的數據告訴他,霍普列這次的操作和選擇,很有效。
時城的情緒紊亂數值已經飆升到50了!
這是這人進到那個世界後,第一次發生這麼明顯的數值波動。
他顧不得再掩飾自己的目的,意外情況突發,下意識就抽出了白厘剛剛給自己的槍,對準霍普列扣下扳機。
至於對方到底會不會死、外麵會不會因為霍普列的死而引起動亂,這些現在都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
他隻要時城完好無損。
但子彈沒有打到霍普列。
裡約爾替霍普列擋下了致命一擊。
他腰腹中彈,疲軟的身子跌倒在地。
獻血在地上蔓延開,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無端顯得有些悲涼。
可惜在場的另外兩人沒人看他一眼。
霍普列對著傅遇安眯起眼睛,嘴角牽起一抹笑意:“剛剛就覺得你不簡單,怎麼?還真認識我弟弟?”
“滾你媽的你弟弟,你配嗎?”傅遇安無視手腕上綿密的電流刺激,再次給手中的槍上膛,“把副本結束掉。”
“副本?你們是這麼稱呼它的嗎?”霍普列指了指麵前的總控台,“啊……也算貼切。”
“不過你現在就算逼我,我也是沒辦法的。”他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動作,“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除非你能在這個數值飆升到一百之前想出解決辦法。如果你想出來了,我絕對無條件允許你的操作。”
這話篤定了沒有人有辦法介入係統,事實也確實如此。
傅遇安一邊朝著設備最中央的主板移動,一邊扣下了扳機。
子彈擦著霍普列的臉頰嵌入牆壁內,霍普列卻毫無畏懼的神情:“你不能殺我。”
“傅遇安,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立場是什麼,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殺了我,整個聯盟總部都會跟著我的生命體征一起消失。”
他單手握拳,又輕輕鬆開:“砰——就像這樣。”
果然,毫無守衛的戒備的地方一定隱藏著什麼彆的危險。
傅遇安暗罵一聲無恥,但也沒因此感到遺憾,畢竟他原本就不打算殺了這人。
多少要留他一命等到時城出來。
現在的問題是……
他目前的位置距離最中央還差五十米左右,想要在五十米內讓霍普列無所察覺自己接近核心,實在是難如登天。
但時間快來不及了。
時城的情緒波動和精神紊亂值已經突破了六十,再拖下去,後果不敢想象。
他咬了咬牙,打算頂著被發現圍剿的風險往中間衝。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發出了一聲轟鳴。
屋內的二人齊齊抬頭看去,窗外,一艘刻著熟悉標誌的飛梭正響著震天的嗡鳴。
白厘從飛梭內走出來,朝著這邊大吼:“快!做你要做的!我們首領但凡出現一點意外你們都彆想活!”
傅遇安終於鬆了口氣,再也不用顧及身後和潛藏的隱患,朝著核心運轉台跑去。
那些屬於時城的記憶或許會讓曾經的時城無動於衷,但在知曉了自己小時候的身世和遭遇後,再看那些,自然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他相信時城的能力,但也知道對方並不是個沒有感情罪孽滔天的惡人,相反,拋開一切的身份和能力不說,那人也不過是個脾氣有些惡劣的溫柔的人罷了。
這樣活生生鮮活的一個人,難免被情緒影響。
數值已經達到70了。
霍普列一邊啟動總部的防備措施應對著白厘的進攻,一邊語氣尖銳:“沒用的!就算現在你們把總控毀了,還是阻止不了我!”
“你他媽閉嘴!”白厘直接用炮火的轟擊聲淹沒了霍普列的聲音,“吵死了!等首領出來你再蹦躂行不行?”
“出來?不!他不能出來!”霍普列一刀乾脆斬斷自己的小手指,血液的流逝讓他生命體征跳動幾分,總部的防備立刻變得更加嚴密,“他會永遠在那裡,在另一個世界陪著我……”
80。
傅遇安被迎麵而來的熱浪燒灼了半隻手臂,但就剩下最後十米了……
似乎是終於找回了理智,霍普列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會對他的計劃有威脅。
雖然他堅定不移地相信係統沒有人能乾預,也不相信傅遇安有什麼本事,但他還是分出了一絲精力去阻撓對方的步伐。
這一分心,就給了白厘等人機會。
無數的軍艦和飛梭包圍在聯盟的上空,外圈應對著聯盟姍姍來遲的軍隊,內圈不知疲倦地攻擊著堅不可摧的總部。
霍普列的手已經被自己徹底砍斷了一隻,總部的防禦係統達到了一個新的級彆。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有些吃力。
蒂維拉星的上空一向是湛藍純粹的,但此時,卻被無儘的煙塵和霧霾籠罩,地麵上的人在瘋狂逃竄,空中冰冷的飛梭和武器無休無止地互相衝撞。
傅遇安從沒想過,短短的十米會這麼遙遠。
眼見著就差幾步了,手上的點擊環卻發出了讓人無法承受的電流。
他踉蹌一下,差點就被硬生生疼倒在地上。
霍普列站在他身後,因為手上的傷口失血過多,讓他臉色蒼白的看起來活像厲鬼。
他咧嘴笑了一聲:“果然,都是廢物,隻是這樣的點擊就承受不住了?”
隻是?
傅遇安額頭冷汗直冒。
他的承受能力比常人好不少,這樣都隻能算“隻”?
霍普列每說一個字,就跟在他心上戳一刀一樣,字字誅心,壓得人想哭。
但現在哭未免太丟人了,還是當著霍普列的麵。
傅遇安咬了咬牙,喉嚨發出低啞的聲音,頂著周圍的熱浪和手環的電流,又朝著前方邁了一步。
90。
還有兩步。
“沒用的!不可能有用的!彆掙紮了!”霍普列的聲音從身後的傳來,在並不空曠的地方顯得遙遠恍惚。
95。
還有一步。
霍普列已經無暇顧及傅遇安了,他滿心滿眼都是那數字。
狂喜和迷戀已經先一步湧上他的臉,原本英俊的麵孔在這一刻變得及其扭曲:“九十八!時城!快,快加油啊!”
99。
整間實驗室的機械都在震動,陌生刺耳的電流音和強大的壓力讓空間的氣體一瞬間變得稀薄。
每一聲電流聲都和催命符一樣,宣告著倒計時的死刑。
傅遇安終於碰到了主控中心。
他有過把自己連接到數據中央的經驗,所以這一次,進入得尤其快。
至於碎裂時候的疼痛,現在顯得渺小又無關緊要。
他裂解了自己一半的數據,全身心衝擊著係統播報的聲音控製中樞。
這個中樞連接著聯盟總部,也連接著外麵正在交戰的所有飛梭軍艦。
霍普列心裡一顫,嘴上還是強硬到:“我都說了不可——”
“時城。”
“我在等你。”
滴——
高頻率的鳴響來得猝不及防。
如同被斬斷的時空,這一刻,所有摻雜的戰火聲和警笛電流聲一並戛然而止。
這一句話穿過了無數的脈絡,順著千萬億條數據和網線清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顯示屏上的數據定格在了99。
下一秒,數值瘋狂地往下掉!
霍普列慌了。
“不!不要!不能是這樣!!”
但數據不會聽他的話。
幾十幾十下降著,最終在他的嘶吼中,穩穩停在了10。
傅遇安喘著粗氣,對這個“10”有點疑問,但更多的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疲憊著轉過身,忽略因為數據傳輸神經連接而空虛的身體,開口就打算對著地上崩潰的人輸出一頓。
但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輸出。
時城的微喘呼吸仿佛就在耳邊。
他說。
“傅遇安。”
“我聽到了。”
【滴——】
【恭喜編號0001成功通過本次最終勞改測試,評級為S,經係統檢驗,符合出獄標準。】
【係統將於十分鐘後開啟傳輸門,請編號0001進入安全通道,前往離開的出口。】
【本次勞改測試場地清理中——】
【係統將於十分鐘後開啟傳輸門,請編號0001進入安全通道,前往離開的出口。】
係統很難得會把這麼一長串的話說得連貫,這一聲讓人等的太久了。
傅遇安和時城都想過,最後的時候,係統會說些什麼。
意味不明地威脅一通,還是規規矩矩講完規則?
然而都不是。
係統在萬籟俱寂中,留下了給時城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希望您出獄後熱愛生活,享受人生。】
傅遇安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頭頂的打鬥其實還沒有停下,但雲層好像已經散去不少,他抬起頭,從塵霧黃煙的夾縫中,看到了被陽光染紅的日出。
神經和係統的連接還沒有完全斷開。
時城說的話,他還能聽到。
時城好像在笑:“傅遇安。”
他輕聲應了一句:“有。”
時城:“今天是九月二日。”
九月二日?
原來迷迷糊糊,已經過了大半天了。
傅遇安“啊”了一聲:“你等很久了嗎?”
“還好,不算太久。”時城說,“給你說個秘密吧。”
傅遇安:“什麼秘密要現在說?”
“嗯,因為很重要。”時城答道,“我其實不是出生在九月二十一日,九月二日才是我的生日。”
九月二十一日,是霍普列告訴他的生日,因為那天,霍普列第一次對他進行了“治療”。
但剛剛親眼所見的記憶告訴他,其實他真正的出生日期,是九月二日。
傅遇安怔然片刻。
他下意識就想說“生日快樂”。
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
總覺得現在說這句,缺了點什麼。
於是一句話兜兜轉轉猶豫半天,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句——
“歡迎回來。”
歡迎回到人間。
回到有我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真的就是最後一章啦!
感謝大家支持,本章留評依舊發紅包~
愛你們,麼麼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