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感業寺時,祁念一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以往。
這次同樣沒有經過任何通報,感業寺外駐守的僧人告訴她,住持正在等她。
祁念一熟門熟路地走到空燈大師的禪房,看見空燈大師在門外靜立,似乎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當她走到近時,空燈大師還是忍不住默念佛號,發出一聲歎息。
空燈大師仿佛知道她此行所為何事:“祁施主,隨我來吧。”
祁念一站在感業寺中,還未探出靈識,就已經感覺到了另外一個靈識從四麵八方而來,將她團團包圍住,密不透風似的。
她已經收集到了大陸上幾乎全部的白澤遺骸,甚至白澤的殘留的靈魂也在她的身體裡。
對於感業寺中的這一半靈識,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祁念一輕聲道:“不必了,空燈大師。”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無形的靈識。
彌漫在感業寺中的靈識卻像是有意識似的,在觸碰的瞬間就齊齊湧入她體內。
祁念一一陣眩暈。
空燈大師站在不遠處看著祁念一。
他其實看不到白澤靈識的流動,但卻能感覺到,從祁念一入寺之後,籠罩感業寺數百年的佛光漸漸淡了下去,最後徹底消失。
眼前的女修仍是一身簡單的滄寰藍衣,腰間纏著一把霜雪之劍,白發高束,神色卻比之前相見時還要平靜。
和初見時的驕矜桀驁、意氣風發不同。
她已經完全沉靜下來,成為了守護這片大陸的一堵城牆。
整個人流露出返璞歸真的淡然感。
空燈沉聲道:“敢問祁施主,此行可有把握。”
不久前深淵那場爭執,感業寺早已經聽說。
對於她堅持不願讓任何人獻祭的行為,人們議論不休。
但感業寺的佛修們聽聞,最終都隻得一句:“大勇,亦大善。”
空燈是最早知道天命者存在的幾人之一
“敢隻身和全天下對抗,甚至和天道對抗的人,古今少有。”空燈說,“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人們固有想法的,更是罕見。”
“祁施主既已做到如此諸多不可能之事,貧僧相信,祁施主此行,同樣順遂。”
空燈大師言罷,上前一步。
掌中蓄起溫厚的佛意,在祁念一眉心落下一個印記,很快融入皮膚,消失不見。
“以大光明訣的法印,祝祁施主此行順遂。”
說了兩個順遂,也不知是在安誰的心。
祁念一回身,衝空燈大師微笑著頷首致禮:
“借大師吉言。”
她說完這句話,禦劍騰空,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的方向前進。
……
到深淵的時候,正是破曉時分。
天地都沉入無儘的黑夜,唯有天儘頭出現一縷微光,像是無儘黑暗中的一線希望。
深淵的裂口完全被深厚的冰層封凍,而冰層的最高處,屹立著一個精致的冰雕。
祁念一行走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沒有用任何靈力,徒步攀登上冰峰,站在那座冰雕的前方。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酒壺,拔出塞子後,沁人的酒香溢出。
這酒中帶著清新的竹意,是半年前溫淮瑜在隕星峰後山用竹筒釀成的,是他們最常喝的一種酒。
祁念一自己喝了一半,將另一半酒灑在葉熹微麵前,酒液落在冰麵上,很快也凍結成冰。
她嘴唇動了動,看著葉熹微,原本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已經不用再說。
最後祁念一隻是站在距離葉熹微幾步遠的地方,向她認認真真行了個劍者之禮。
祁念一握著非白,行禮時,兩指並攏,燃起蒼白的靈焰,順著劍尖輕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
非白完全被她的靈焰點燃。
但這不僅僅是一個行禮。
她的靈焰包裹著劍氣直入雲霄,清耀劍光劃破長空,正迎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她的劍光甚至將陽光都完全蓋了過去。
這道劍光飛渡深淵,迎向太陽的方向,伴隨著日光一起將整個大陸的白晝拉開。
祁念一這次是真正的孤身而至,就連靈寵姬瑒都沒有帶來。
她像是回到了最初,隻有她一人和一把劍的樣子。
祁念一緩緩騰空,懸在雲端,平靜地看著下麵的冰川。
她將手中劍換成了那把曾經殺死白澤的斷劍,殘缺的兵刃握在手中的感覺格外不同,但煞氣也格外濃重。
就在光亮徹底將大陸照亮時,祁念一眸中燃起火光,全身所有的白澤之力彙聚於掌心,順著斷劍怒斬直下。
她動作未斷,順著剛才的力道在空中猛地轉身,劍氣再次斬下。
一連七劍,每一劍的劍勢都高過之前,在最後第七劍是,已經氣盈如滿月。
高空的風將她的衣袍卷起,她穿著滄寰淺藍的道袍,白發在身後飛舞,仿佛要同湛藍天幕和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腰間隱約露出的一抹赤紅成為了唯一的色彩。
劍氣徑直斬入冰層,十幾米厚的冰層發出沉悶的震顫,而後竟是從中出現一道裂紋。
第二劍、第三劍…第七劍。
每一劍都劈斬在裂痕處。
祁念一聽見一聲清脆的冰裂之聲。
在第七劍之後,冰麵上的裂痕呈蛛網之勢層層裂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轟然碎裂。
將深淵整個封凍起來的冰川從這裡開始倒塌,厚重的冰層、尖銳的冰錐、深厚的白雪同時傾斜而下,將深淵乃至周圍數十公裡外的地方都引動,發出地動一般的震顫。
從高空看下去,能看到冰層裂開後,重新顯露出來的無儘深淵。
儼然一副末日景象。
被葉熹微封凍的魑魅魍魎和幽魂都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定格在原地。
祁念一知道,他們沒有徹底死去,也不算真正活著,隻是停留在了被封凍的那一刻。
就和葉熹微一樣。
這樣驚天的動靜,驚動了駐守神機的所有人。
晏懷風感覺心狠狠疼了一下,他剛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下一秒就聽見了深淵那頭傳來毀天滅地一般的響動。
神機所有人都立刻衝了出去,看見的是祁念一獨自高懸深淵之上,拔劍怒斬冰川的樣子。
裴泓驚慌道:“她什麼時候來的,巡夜人呢!為什麼沒有通報!”
“她來得悄無聲息,巡夜人都沒有感覺到,不知她是怎麼出現的。”
裴泓扯下鬥笠,驚怒道:“見鬼了,她現在的修為已經可以瞞過我們所有人了嗎!”
他眉頭緊皺:“她究竟要乾什麼?”
晏懷風看著祁念一懸於空中的身影,心臟一陣狂跳,他眼神不斷變化,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雙手正在顫抖。
祁念一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回望了一眼,然後隨手一拋,將非白的劍鞘扔給了晏懷風。
“替我保管一下。”
她說完,用那把斷劍劃破自己的手掌,赤金色的血液灑落深淵,頃刻間引動了深淵之中的異動。
被封凍的幽魂們似乎有了些反應,一座座冰雕開始抖動,似乎要突破冰層的束縛。
祁念一像是沒看到一般,死死地盯著深淵的方向。
她將劍換成非白,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此前所有的經曆在她眼前騰轉而過,最後握緊了劍柄。
水墨色的劍氣從她周身泛起,逐漸化作一條水墨色遊龍,在她身邊騰旋。
祁念一再次斬下一劍。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一劍囚龍,卻沒有任何的殺傷力,隻是有著最為純粹的白澤之力。
白澤神力被水墨遊龍裹挾著在深淵上空盤旋,均勻地落在了每一個幽魂的身上。
晏懷風眉頭緊皺,看著她使出的這一招囚龍。
這一劍雖名為囚龍,實則卻是斬斷束縛,脫離樊籠,逍遙天地間的劍意。
她這是要……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驚道:“她要淨化那些幽魂!”
話音剛落,深淵中被定格的千千萬幽魂在白澤神力的洗禮下,身上的冰層逐漸消融,連帶著一起消融的,還有他們身上濃鬱的黑霧。
洗卻一身黑霧的幽魂們似乎重新回到了還活著的樣子。
水墨遊龍所到之處,幽魂們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神終於煥發了神采。
他們身上裹挾著淡金色的光,劍氣過後,陽光隨後而至,給原本寒冷徹骨的深淵帶來片刻溫暖。
成千上萬的幽魂們茫然遊蕩在深淵上空,終於在感受到天光垂落之時,重新找回了自己過去的記憶和神智。
“原來…我們早就已經死了啊。”
“竟然成了倀鬼,真是的。”
“我們死去了多久?現在大陸是什麼情況?”
無數幽魂在低語,驚訝自己現在的狀況,回憶起已死的事實。
更關心如今大陸上深淵的情況。
祁念一低聲自語道:“白澤神力能埋葬深淵,淨化惡念……但這些幽魂,本就是被惡念汙染束縛,才不能逃脫。”
無數幽魂低吟著,最後齊齊看向祁念一。
她懸於空中,周身散發著微薄的金色光芒,背對著天幕,迎向深淵裂口中千千萬的幽魂。
應該稱之為英魂。
剛才那一劍,幾乎抽走了祁念一全部的力量。
體內兩股力量瞬間失衡,在她身體裡亂竄,她體內劍氣橫衝,被白澤神力占據上風,令她險些失神。
祁念一眼前有些發黑,握緊了手中之劍,強撐著睜開眼睛。
她腦子有些發昏,雙眼看著足以將整座大陸吞沒的惡念從這些幽魂身上褪去,最後彙聚成一個巨大的陰影,凝聚在深淵上空,仿佛即將就要向大陸蔓延開。
白澤的聲音平靜傳來:“他們身上,積累了大陸近千年的惡意,靠我的神力也不足以化解。”
祁念一輕聲道:“我知道。”
她在來此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承載這些惡念,還需要一個容器。
祁念一看著重新找回神智的英魂,聲音有些沙啞遲緩,卻堅定。
“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
“犧牲的英雄,不該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祁念一執拗地望著他們,就像她堅定地說不要讓任何人獻祭,也絕不向深淵低頭時的眼神一樣。
固執而不屈。
她用一道柔和的劍氣,推著這些幽魂離開深淵,向著他們的故土而去。
無論是轉生,還是重塑身軀。
歸來吧,英雄們。
神機眾人看著不少自己曾經的戰友終於恢複清醒,一時淚眼婆娑。
祁念一向深淵中成千上萬的英魂高聲道:
“我來送你們,魂歸故裡。”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大結局上
還有中和下啊,彆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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