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滄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抬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煉器師齊上,掌控著每一座四方象的運轉。
秋山在正中間最大的一台,不斷運送著滄寰的修士前往深淵。
靈虛子在一方巨大的陣盤中間打坐,滄寰乃至整個東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儘數向著滄寰彙聚而來。
滄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靈虛子一人支撐了起來。
深淵之上,祁念一來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果決轉身,準備接受這磅礴的惡念。
滄寰的隊伍之中,一個略顯蒼白的身影踉蹌而出,沒有顧上身後眾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惡念對峙的那一刻,徑直向她衝去。
“能不能換我來。”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一絲懇求。
這人聲音嘶啞,這麼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輕鬆的禦空飛行,卻都讓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後,喘著粗氣,輕輕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換我來吧。”
第二個換我來,卻說的平靜而堅決。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祁念一轉過頭去,迎上了謝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謝天行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她會說什麼,率先道:“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輕笑起來,眼眸微彎,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陸上最後一個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
還有謝天行。
獄峰的囚禁,竟然成為了保護他血脈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複雜,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問道:“為什麼不把聞離江驅逐出你的身體?”
謝天行笑了下:“你又為什麼讓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體裡?”
“這是我和祂的約定。”祁念一鄭重道,“也是複活祂必經的一步。”
謝天行微微揚眉:“我同樣也有一個約定。”
他低聲道:“我知道,江老壞事做儘,給這個大陸留下了難以彌補的創傷,但他卻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來的人,無論我是什麼樣子,無論我做過什麼事情。”
謝天行攥著祁念一的肩膀,一點點將她向遠離惡念的方向拉扯開。
“其實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謝天行笑著說:“我身懷白澤之血,可以將這些惡念收容到身體裡慢慢淨化,我還沒有修為,不至於被惡念反噬。”
他說道後半句時,神色坦然,再也沒有過去因為自己修為儘毀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這裡,還要怎麼去做接下來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著他。
惡念凝聚於深淵之上,在祁念一加之神機眾人的控製之下才久未散開。
謝天行沉聲道:“如此猶豫,這不像你,我們沒有時間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響起。
薄星緯低咳幾聲道:“讓他去吧。”
他說著,淩空擲來一枚算籌,落在謝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窺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為二,在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身上應劫。
女孩應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還要強上一些。
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女孩作為天命者。
這兩個孩子的命運相互連接,此消彼長,注定在同一條道路上背道而馳。
卻沒想到,時光鬥轉,注定背道而馳的兩人,卻又殊途同歸。
命運長河中有無數雙手在奮力扳動難以違抗的天命,推著所有人,走到了這個最難實現,也最有希望的未來。
謝天行按著祁念一的肩膀,將她一點點推遠,輕笑道:“彆露出那樣的表情,又不是一定會死,說不定我能扛下這些惡念的侵蝕,甚至將它們徹底淨化掉呢。”
他聲音極輕:“我們各有各的戰場。”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之上的惡念飛撲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著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優選。
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她所預料到最好的局麵。
但看到謝天行徹底淹沒在濃稠的惡念之中時,她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一絲悲涼。
謝天行置身惡念形成的黑霧之中,他體內有著聞離江這個深淵之物的靈魂,又有著白澤的神明之血,對於從深淵誕生的惡念而言,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在磅礴惡念的衝擊之下,謝天行麵目痛苦到幾乎猙獰,他嘴角有血跡流出,是極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關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這麼痛苦,他也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深淵之畔滄寰的同門無聲落淚,卻沒有避開,而是將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記在心裡。
直到最後一縷惡念被謝天行徹底吸收。
他皮膚上浮現起黑色的蛛網般的紋路,從脖頸蔓延至全臉,看著形狀極為可怖。
他雙目是通紅的血色,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根本不像人類,而像一個被困於囚籠中不得脫身的野獸。
過了很久,他才將眼中赤.裸.裸的惡意和嗜血壓製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謝天行衝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而後閉上眼,徹底墜落下去。
墜落至深淵邊緣時,被滄寰的同門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閉眼,過了很久才睜開,眼中儘是冷意和錚然的決絕。
那把飽含惡念的斷劍被謝天行一同帶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滿,她將剛才洶湧的情緒壓製下去。
眉心由空燈大師烙下的佛印一閃,她耳畔似有感業寺的鐘聲和浩瀚大光明訣的聲音傳來,令她徹底平靜下來。
一切平息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冰麵消融後,無數的深淵之物集結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仿佛人間煉獄。
很快,登天梯最頂端的魍魎血紅的身軀在封凍中重現,又一個魑魅遍布黃色濁液的眼睛轉了轉。
這些鬼魅之物,徹底活了過來。
人們看著祁念一手執神劍,再度淩於深淵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已經到了他們人類開始反擊的最後關頭。
晏懷風在雲台上高聲道:“神機全員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讓深淵之戰,在今天徹底終止!”
“埋葬深淵!”
“埋葬深淵!”
呼喊聲響徹天際。
這次,就連神機令都晚了一步。
大陸各方都不知在何時接到了消息,在神機令出之前,就已經開始向著深淵彙聚而來。
東洲劃過無數劍影,是青蓮劍派的人禦劍直向深淵而來。
西洲的各大世家在明然的帶領下傾巢而出,此時此刻,根本無人在意各大世家之間的爭執和恩怨。
玉笙寒在仙盟清點人數。
玉華清死後,仙盟衰落了不少,但仍然有一部分人還堅守著不願離去。
他將這些人全都帶上了。
隔著廣袤的海域,華美的青鸞渡海而來,它身後跟著數不清的妖修,從海麵飛過的瞬間,幾乎將天都遮蔽。
退避世間數百年的妖族,拋卻了和人類的百年恩怨,同樣趕赴而來。
南境,所有人都穿上了落英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著淺紅的九瓣落英花,向著神殿的方向遙遙一拜。
搖光帶領著祁念一組建成的南境軍,向著深淵浩蕩而來。
祁念一將所有人的目光儘收眼底,將非白平舉。
她和劍鋒中倒映出的金色眼眸對視,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的親人、好友、同門、還有更多不知名卻也一路跟隨走來的道友。
他們全都站在她身後。
一切恩怨情仇,所有的爭議和矛盾,都在這一日被擱置。
因為深淵的存在,千年來,無數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蠅營狗苟者,選擇在天命者的犧牲中苟活下去;
有冷眼旁觀者,選擇遮住自己的雙眼,無視一切兵臨城下的危險;
有逃避畏懼者,極力排斥麵對這一切,卻在最後時刻選擇了挺身而出;
有孤注一擲者,哪怕骨銷身隕,也撕開了深淵的陰影,帶來了一縷希望。
從前,祁念一覺得,大道三千,各行其是。
現在她覺得,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吾道不孤。
劍鋒蓄起驚風,逐漸在劍尖騰旋,彙聚成強烈的風暴。
從劍刃處,彙聚起清亮的光芒,而後逐漸變大,直至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視。
萬裡晴空驟然暗下,雲層滾動,將日光遮掩。
祁念一的雙眼熠熠生輝,她周身彙聚成劍氣之海,隱約將空間都撕裂開。
她指尖在非白劍身輕叩,白色中裹挾著金色的靈焰瞬息點燃。
靈焰沸騰直上,迎上了她劍鋒之上的光,最後脫離劍身,彙聚成一個耀眼的光源。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這究竟是日光還是月光。
瞬息間,祁念一眉眼沉下,手腕翻轉,嘶吼著向登天梯直斬而下。
就在此時,登天梯上的深淵之物們失去了葉熹微靈力的束縛,嘶吼著齊齊衝出,向這個世界貪婪地伸出利齒和猩紅的舌頭。
人生代代無窮已。
而她劍下這輪月,不知已經等待了多少個春秋。
劍鋒冷厲直下,祁念一突破了從前的瓶頸,斬月的劍氣從七劍變成了九劍。
第一劍,向登天梯橫劈而下,無數深淵之物在劍氣下化為齏粉,連哀嚎都來不及,就徹底歸為虛無。
這一劍太過乾脆,太過凶狠,像是要將她,將更多人心中所有的憤懣和無奈,悲傷和哀痛儘數發泄出來。
第二劍、第三劍……每一劍都比之前要更加凶猛。
受到刺激的深淵之物紛紛逃離登天梯,躍至深淵兩側,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人們斬去。
陣法師重新豎立起結界,滄寰各峰在盧秋桐的指揮下各司其職,神機眾人在晏懷風一聲令下之後,發狠著衝進深淵,渾身浴血。
第七劍,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有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
哪怕在奮戰中的人們都極力抽空回身,看向登天梯,試圖尋找著什麼。
第八劍落在了同樣的地方。
最後一劍,清亮的皎月從祁念一劍下飛出,直接撞上了登天梯。
這次,不再隻是開裂之聲。
所有人都看見承載著無數深淵之物的登天梯,在斬月一劍之後,發出震天的碎裂聲。
登天梯沒有從中折斷,而是從內部驟然粉碎。
那輪月光沒有停下,而是急轉之上,突破了晦暗的天幕,撕扯開陰雲,和太陽並立在空中。
日月同輝。
登天梯轟然粉碎,在深淵之上炸為粉末。
一陣清風適時送來。
將漆黑的粉末徹底吹散。
遙遠的海域之中,一座孤立的小島上。
無望海的人們如同往常一樣,數著自己殘餘的生命度日。
隻是今日,似乎總讓人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直到白晝突然陰沉,不久後又轉晴時,無望海中的人們才意識到不對。
雲娘心臟狂跳,她身後是靖安城的人,和她一起同時心有所感,抬頭望去。
天空中驟然泛起血色,一輪血月升起。
在人們心驚之時,血月竟從中出現一道裂痕。
而後在無望海所有人的眼中,寸寸開裂,直至最後,徹底消融。
就在這一瞬間,無望海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束縛被斬斷了一樣。
從身體到靈魂都輕鬆了下來。
雲娘怔然望著萬裡晴空,很久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個年輕的女孩堅定地對她說——請活下去,再堅持一下。
終有一天,我會斬去那輪血月。
直到聽見身後驚天的歡呼和哭泣時,雲娘才意識到自己也落淚了。
“她做到了啊。”她哭著說,“她真的做到了。”
深淵兩側,同樣是靜默良久。
直到第一聲哭泣出現時,人們才忍不住自己的心情。
後來,抽泣聲被嘶吼聲取代。
人們相擁著,哭著笑著,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們此時的心情。
祁念一體內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她有些脫力,剛降落到地上,就被一群好友飛撲而來抱住。
蕭瑤遊和慕晚的聲音和眼淚將祁念一從蒙昧中拉了回來。
祁念一撐著劍,重新站穩,喘息道:“還沒有結束。”
她死死盯著深淵裂口:“還沒有。”
她反手握緊了非白,在眾人的眼神之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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