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2 / 2)

孩童的喜怒哀樂最是明顯,當他們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而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又恨不得渾身上下每一根頭發絲都往喜歡的人麵前湊。

阮覓歎口氣,沒說什麼,隻握緊了阮寶珠的手,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不明所以的阮寶珠小朋友連忙開開心心跟上去。

等到阮家用早膳的時間,謝氏都還沒有趕回來。阮平左坐在那兒並不動筷,顯然是想等謝氏。

同時,他也讓一旁伺候的人給阮覓她們夾菜,沒有讓她們一起等的打算。

阮寶璃被奶娘抱著吃飯,阮寶珠年齡較大,自己拿著碗筷占據了阮覓身邊的位置,正哼哧哼哧努力乾飯。無形之中讓阮覓本來就好的食欲變得更好了。加上這回順利過關,估計以後都不用再經曆這種恐怖的事情了。阮覓吃完一碗粥又添了一碗,直吃得嘴唇油光發亮。

她在來之前用過早膳,不過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中消耗得快,這會兒又餓了。

喝完粥又吃了幾塊鹹口的糕點加幾塊春卷,阮覓才一臉滿足停下來。

就連阮平左現在就坐在她上首,阮覓都不覺得有什麼了。

甚至從很多小細節處能看出來,阮平左嚴肅外表下有著溫柔的心腸,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即使……那渾身的學術氣息真的讓學渣望而生畏,一有機會就想奪命狂奔。

阮覓摸了摸肚子,心想等出了這道門自己以後就少來這邊,碰不上阮大學士,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畢竟兩家人關係也就一般,阮大學士一大忙人,也不可能整天記著她。

日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又是青春好日子。

吃飽喝足正打算起身告辭,阮平左卻先出聲了,“好了?”

阮覓有點懵,還是點點頭道:“吃好了。”

阮平左又問阮寶珠與阮寶璃,“你們可吃好了?”

“好了好了。”阮寶珠很規矩地擦乾淨嘴,牽著阮寶璃站起來。

“那便走罷。”

阮寶珠很熟練地跟上去,唯有阮覓僵在那兒企圖挽救自己,她伸出顫抖的手,“伯父……”

聞聲,阮平左回過頭。

前不久吃飽喝足時在阮覓眼中還算和藹可親的臉,再次充滿了讓阮覓害怕的氣場。她抖了抖,很沒出息地把想說的話吞了進去,訥訥道:“……沒什麼。”

直到走進書房,坐在熟悉的軟墊上時,阮覓都還沒能從這巨大的絕望之中回過神來。

滿腦袋隻有一個念頭。

……為什麼?

————

每到阮平左的休沐時間,他都會讓阮覓過來學習。有時是臨摹字帖,有時是從最基本的詩詞韻腳開始。阮覓學得戰戰兢兢,時常剛出清水巷人就往魏驛藺那邊跑,求助場外輔導。

時間就這樣慢悠悠到了八月十二,距中秋佳節僅有三天。

那日阮覓拿著阮平左新給她的功課,橫看豎看怎麼都看不懂上麵是什麼意思。沉默片刻後,立馬叫酥春去準備馬車,然後麻溜的出府了。

魏驛藺簡直就是萬能小老師,問啥會啥,拯救阮覓於水火之中。

這回也是這樣,在阮覓看來毫無頭緒的東西,在他不疾不徐的講述下竟然變得淺顯易懂。阮覓捏著毛筆唰唰唰地一下子就把紙填滿了。

最後看著這張填滿的紙,一股驕傲油然而生。

魏驛藺連笑著誇她:“阮姑娘天資聰慧,先前不過是有些小小的地方尚未弄明白罷了。一旦弄清楚,什麼難題都不在話下。”

阮覓輕咳了一聲,佯裝謙虛,“哪裡哪裡。”

兩人說了會兒閒話,魏驛藺支著頭看窗外,突然輕聲道:“快中秋了啊。”

他說話時仍舊是笑著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他眼簾處,呈現出淡淡的金色。

阮覓順著他的目光去看窗外那株八月金桂,如今花開得正好,朵朵金黃香氣馥鬱。

每當這花開的時候,便說明中秋將至。

不由得也略有些感慨,“是啊,就還幾日便是中秋了。”

魏驛藺收回視線,眼中像是有什麼光輕輕跳動一下。他抿著唇淺淺笑著,突然道:“不如便將今日當成中秋吧?”

阮覓聽懂了他的意思。

世族之中,不管關係如何,中秋這種日子的時候必然是要聚在一塊兒的。魏驛藺也知曉那一天阮覓不會過來,所以才有提前過中秋這一說。

“也行。”阮覓點了點頭。

魏驛藺站起身,光斑灑落在衣袍上,像暈開的墨。他興致突然就高了起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笑意,情緒高得讓阮覓微皺起了眉。

仿佛是為了壓抑住什麼,強行調動本就不多的喜悅偽裝在表麵,用這樣的表象來敷衍旁人,也說服自己。

魏驛藺一下子就變得忙碌起來。

先是從外麵買了一提月餅,然後又覺得隻買這一樣,中秋過得實在寒酸。於是又出去好幾趟趟買了蟹糕蟹粉菊花酒等大大小小的東西。

阮覓坐在那兒看魏驛藺忙活,他一直是興致很高的樣子,嘴邊掛著的笑沒有落下來過。

在下午時,總算把東西備好了。他將東西一一擺在食案上,一會兒問阮覓喜不喜歡吃這個,一會兒又問阮覓喜不喜歡吃那個。一個人絮絮叨叨,硬生生把隻有兩個人的屋子弄得熱鬨起來。

菊花酒大多是在重陽節的時候飲用,但文人多愛風雅,重陽賞菊,中秋也賞菊,不免就要將菊花酒重新提溜出來飲上幾杯。然後借著淡薄酒意對月賦詩,好不快活。

也是這樣,中秋便漸漸也有了飲菊花酒的習俗。

每到這個時候,家中每個人杯裡倒一點,就算是從沒喝過酒的人也能沾幾口。

魏驛藺與阮覓相對而坐,他提起酒壇倒酒。一身寬鬆袍子散散垂落,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的聲音與那窗子被風吹打得搖擺不停的哐當聲在室內回蕩。

微黃透亮的酒液在褐碗裡濺開,碎成一顆顆小小的微黃的珠子,但很快又與碗中酒液融為一體,隻剩下漣漪蕩蕩,映襯著窗外斜照的日光。

他倒了酒,卻並不喝,隻是對著碗中酒看了小會兒便覺得儀式感到了。然後捏了塊不知道是什麼口味的糕點漫不經心咬了幾口。

阮覓挑眉,示意他也給自己弄一杯。向來很好說話的人此時卻笑著搖頭,“阮姑娘不多吃些東西?”

言外之意便是不願意給她倒菊花酒了。

阮覓沒有強求。

這頓“中秋飯”潦草開始,潦草結束。阮覓參與其中,見證魏驛藺全程笑著沒有變過臉色的偽裝。

走時,魏驛藺出來送她。

仿佛已經知曉過後幾日她並不會過來,彎著眸子道彆:“中秋安康,阮姑娘。”

阮覓上馬車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倒是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馬車漸漸駛出巷子,徒留下空氣裡浮動著的灰塵。

魏驛藺慢慢踱步回了院子,寬鬆的袍子被風吹得淩亂,灰的白的糾纏在一起。他停在那株八月金桂下,仰頭看著樹梢上的朵朵金黃,不知在想些什麼。

————

三日眨眼便過,中秋如約而至。

阮覓早上時被翠鶯從被褥裡揪了起來,洗漱完畢連拽帶哄地才讓沒睡醒的人去了東秦院用早膳。

阮奉先坐在首位,阮母坐在他一側,阮珵則因為是唯一的嫡子坐在阮奉先另一側。按理來說阮母身邊的位置就應該是阮家嫡女的,不管從哪方麵來說,這個位置都非阮覓莫屬。

但等阮覓走進去時,阮母身邊已經坐了一人,正是阮珍珍。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用心,一簇簇用金葉子圍成的小花像極了金桂,一點點嵌在黑發裡,遠遠看去彆致又風雅。

餘光裡瞧見阮覓過來了,她沒有抬頭,好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繼續拉著阮母的手在那兒同她話家常。輕聲細語,儘是些體貼人的好聽話。

七八個庶兄一個個的占據了好位置,連帶著他們姨娘,紛紛往前頭坐。於是隻剩下個最角落的位置給阮覓。

這樣的事情阮覓已經不是第一回見到了。

這是她來阮家過的第四個中秋,前麵三年,每一年都是這樣。

故意排擠,冷漠忽視,已是他們常用的手法。

阮覓站在門口看了會兒。

早在第二年的時候她就已經能做到心如止水,第三年的時候還能像看耍猴戲的人一樣觀察著他們每個人臉上的神色。

但這時,突然就有些意興闌珊。

於是她也沒走過去,沒甚正形地靠在門邊,淡聲道:“原來這就是世家的中秋啊。”

這話說的突兀,許多假裝沒看到她過來故意忽視的人,不得不轉過頭去看她。大部分是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阮奉先臉色一沉,喝斥道:“你這樣像什麼樣子?讓這麼多人等你一個還沒有點愧疚,從小到大就沒人教你禮數?”

長桌裡有幾個庶兄譏誚笑了笑,阮覓看得一清二楚。她已經在阮奉先麵前裝厭煩了,這回沒有再做出以往怯懦的樣子,而是故意想了想,然後指著長桌上的眾人道:“禮數,什麼禮數?這樣數年如一日長不長,幼不幼,嫡不嫡,庶不庶的禮數?”

眉眼間儘是純然的疑惑,好像十分不懂得阮奉先那話的意思。

“父親,您說的是這樣的禮數嗎?”

往日在他麵前大聲說話都不敢的人,此時言語之間全是嘲諷。阮奉先猛地意識到,自己前幾年竟然像個傻子一樣被都被蒙在鼓裡!

一時之間肝火大動,抄起個碟子就朝阮覓砸去。

準頭有些不行,阮覓光用眼睛看便直到那碟子砸不到自己身上。不過她還是慢騰騰往旁邊移了幾步,浮誇地拍了拍胸口,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虛偽敷衍。

好害怕哦……

阮奉先被她氣得眼神渾濁目露凶色。

旁邊那幾個看戲的姨娘和庶兄紛紛火上澆油。

“這大好的日子,大家夥都在等你用膳,你又何必這樣來壞老爺的心情?”

“就是,難不成你禮數不行還要怪在父親身上?真是從鄉下小地方出來的。”

“還不快給父親賠禮道歉!”

阮珵坐在那兒,並沒有參與討伐阮覓的行列,隻是看著阮覓的眼神裡儘是不讚同。阮母也差不多,她一開始是想喊阮覓來自己身邊坐的,可是阮珍珍早早的就過來占了這個位置。到底是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不過是個位置罷了,所以阮母也沒有讓阮珍珍讓開。

此時看著阮覓一身反骨,被那些庶子姨娘針對的樣子。阮母心有不忍,同時又生出些憤慨,不過是些妾生子罷了,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教訓自己生的嫡女了?

她正想說話,卻見阮奉先倏地站起來,滿臉怒容走到阮覓麵前,揚起手就要揮下去。

阮母是最典型不過的古代女子,不違逆丈夫,順從,退讓,忍耐。

她掙紮著動了動嘴,不知該不該勸阻。情感上對於那些妾生子煽風點火行為的厭惡,與數十年如一日的退讓進行掙紮。

阮珍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垂下眼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細語道:“母親還是莫要管了,小心父親脾性大,等會兒要牽怒母親的。”

阮母想起身的動作停住,微微張開的嘴也慢慢閉上。

深深刻進骨子裡順從二字終究還是占了上風。

阮覓並不清楚阮母經曆了什麼掙紮,也並不關心。她不閃不躲,直直看著阮奉先氣勢洶洶走過來。等那隻手就要揮過來的時候,突然笑了聲。

然後反手捏住阮奉先的手,稍稍用力,阮奉先的手腕處就傳來一陣劇痛。他臉色瞬間慘白,阮覓則假惺惺地關懷一句。

“哎呀,父親您怎麼了?是不是上回中毒身體還沒修養好?都說了不要動氣了,真是的,年紀這麼大的人了,連點自製力都沒有,怪不得到現在官還是做的這麼小。”

眾人驚呆,連準備了一大籮筐挑撥離間話術的庶兄都覺得自己毫無用武之地了。

這局麵,就算不用他上場,也一定會決裂吧!

不等阮奉先說話,阮覓又笑了一聲。

“父親可要想清楚了,現在不是您想不想對我動手,而是您能不能對我動手。怎麼?沒見過平謙侯世子?他最近是不是總愛找您的麻煩?”

阮奉先先是震驚,後又神情猙獰,“是你!”

“父親可不要隨便怪罪我,這種莫須有的事情,就算是我也不想往身上擔的。”阮覓滿口否認,但是那雙眼裡看笑話的意味實在太濃了,讓她的話沒有半分可信度。

阮奉先原先就打著讓阮覓送嫁,順帶著搭上平謙侯府這條路的打算。隻是阮覓太過木訥把握不住機會,聽說連平謙侯世子的臉都沒見著。

後來偶爾見到平謙侯世子,阮奉先不得不自己舔著臉上前巴結套近乎。沒想到平謙侯世子一聽說他是華林巷阮家的人,臉上的笑就收了回去。後麵更是三番幾次打壓他,讓他在官場上越來越艱難。

阮奉先懷疑過阮覓,但隻是還沒有確定。直到現在阮覓站在他麵前笑得嘲諷,阮奉先才徹底明白,這個禍害就是故意的。

阮奉先的臉色越來越沉,卻沒有再有彆的動作。

那些個美妾庶子,看見阮奉先這樣,也很有眼色閉上嘴不出聲。

最後,阮奉先竟然冷靜下來。

他顯然是想明白了,以他如今的困境,若是沒有阮覓,恐怕衰敗得很快。

早在平謙侯世子第三次對阮奉先發難的時候,阮奉先就拿阮覓出去當了擋箭牌。不過平謙侯世子壓根就不相信阮覓的挑釁與他沒有關係,繼續瘋狗一樣的撕咬不休。

如今整個阮家,細數過去,竟然隻有一個阮覓擁有那樣的能力,救他於水火之中。

阮奉先神情陰鷙,不再對阮覓動手。不過為了彰顯自己一家之主的威嚴,最後還是揮了揮袖子,“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今日就罰你閉門思過,快快滾回去。”

這話正中阮覓下懷。

她再次環視了屋內眾人一眼,眼神淡淡,說不上是嘲諷還是漠視。

那幾個庶兄隻覺得她像是看著什麼臟東西一樣,看一眼就快速掠過去,生怕看久了臟眼。他們心中怒火頓生,卻很識時務地吞下火氣,死勁捏著拳頭。

阮珵與阮母則是在這樣的眼神下恍惚,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開始真正抽離。任憑怎麼抓也抓不住,徒留無力與無可奈何。

在眾人這樣各異的神情中,阮覓瀟灑轉頭就走。走出去好遠,才覺得終於呼吸到了乾淨清新的空氣。胸腔裡的鬱氣頓時消散。

煩躁感確實是突如其來不可控的,大部分時候阮覓都能忍住,且偽裝得天衣無縫。但在極少數時候,沒有理由忍耐,也無須忍耐。所以往往這個時候,阮覓也會順著自己的性子肆意儘興一場。

阮奉先的反應沒有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說,在場所有人的選擇都與阮覓設想的一模一樣。

這大概也是這場遊戲的無趣之處。

沒有變數,沒有新意。

翠鶯跟著阮覓出來,臉色也很不好看。但想著中秋佳節,自己還是得做出表率露出點笑,便儘量柔和了臉色,問道:“可有什麼想吃的,晚上都給你做。”

中秋夜啊……

阮覓恍然想起前幾日魏驛藺對她說的那句“中秋安康”,思忖一會兒,有些可惜地搖搖頭,“晚上我要偷偷去個地方,晚些回來。”

翠鶯震驚:“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鄭小七,打斷施法小能手。感謝在2021-09-0611:07:42~2021-09-0711:23: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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