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1 / 2)

下巴被人捏著的那一瞬間,阮覓就把眼睛給閉上了。

學著烏龜把頭伸進龜殼裡雖說不明智,但能拖一時是一時。

閉著眼的時候,聽到的聲音就更清楚了。

“把眼睛打開。”

對麵女子聲音傲慢,還帶著點循循善誘,似壓抑著不耐煩的情緒正在哄人。

大概等到她耐心徹底告罄時,就會采取非常規手段也說不定。

阮覓打算做縮頭烏龜做到底,突然卻感覺有人湊得很近,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獨特的熏香與說話時濕熱的吐息。

頓時,她覺得自己的牙齦更疼了。

“你是要我去把剛才的小孩兒捉回來?”女聲有些低沉。

話音未落,阮覓就非常識時務地睜開眼。她還沒來得及適應光線,就被直逼過來的一雙眼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硬生生在嗓子眼兒裡岔開,猛地爆發出驚天的咳嗽。

“咳咳咳——”

阮覓借著咳嗽蹲在地上,也避開了段般若的靠近。

而段般若因為阮覓這番動作,眼底一片沉鬱。

阮珍珍在一旁看著,不甘地咬咬下唇,插話道:“妹妹你是故意放走那個孩子的吧?難不成在你眼裡,檀姑娘這樣心地善良的一個人,會與一小孩兒計較?你這樣巴巴兒地趕過來救人,不知情的,還以為檀姑娘是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呢。”

又是準備給人上眼藥。

阮覓聽得卻心中一動,阮珍珍有時候還是有點用處的。

等段般若因為這些話對她產生惡感,對她不感興趣之後,她再狗腿道歉。雖說道歉並不一定有用,但這已經是阮覓能想出來的將風險降低到最小的辦法了。

以這位梓寧大公主的身份,當時想救下小孩兒,來硬的她肯定硬不過對方。唯一的辦法就是儘量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現在小孩兒是暫時安全了,就得解決自己惹上身的麻煩了……

至於被梓寧大公主厭惡,這倒沒什麼,畢竟你想做一件事情,就不可能是沒有風險的。

僅僅是一會兒的功夫,阮覓心裡就轉了一圈。

而段般若站在那兒,不耐煩地掀起眼皮睨了阮珍珍一眼,讓阮珍珍剛想說的話瞬間吞進了肚子裡。不過很快,段般若又像是注意到了什麼,那張略有些陰沉的臉上掛起一點笑,“你認得她?”

這話是對阮珍珍說的。

阮珍珍無法揣摩麵前這人到底是想乾什麼,但猶豫一會兒後,見她神情越來越不耐煩,連忙道:“這是借住在我家中的遠方親戚,叫做阮覓。”

用的還是以前那套說辭。

阮覓……

段般若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好像將人在唇齒之間嚼了一遍。阮覓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木著臉搓了搓手臂。

忽地,段般若彎下腰,再次掐住阮覓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並且那張臉越靠越近。

阮覓:……

還來?

她尷尬得要命,偏偏一張臉還是麵無表情,鎮定得不得了一樣。

段般若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個圈,所過之處,阮覓都覺得皮膚火辣辣的。

段般若打量珍品似的,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那過於放肆的目光,靠近阮覓耳邊,輕輕笑道:“你如今這模樣,可真討人喜歡。”

阮覓心中抖了抖,麵上趕緊扯起嘴角,露出招牌的僵硬微笑膈應對方,“您喜歡就好。”

豈料段般若一錯不錯地盯著阮覓,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這皮笑肉不笑表情的影響。甚至捏著阮覓下巴的那隻手,還慢慢往上,落在了阮覓頰邊。

阮覓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邊僵笑著一邊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幾步。

得了,攤上大事了。

她心裡瞬間閃過許多念頭,要說後悔肯定是有一點的,畢竟她一直以來都是主張少惹麻煩。但要說這後悔的情緒有多強烈,那倒其實也沒多少。隻不過是人麵臨困境時自然而然會露出來的後悔罷了。

現在隻能想想怎麼樣才能讓這個麻煩降到最低。

硬著來肯定不行,阮覓還是很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的。麵對阮奉先的時候她能借著段意英扯大旗,因為阮奉先說什麼也不敢去找順郡王府的麻煩。可麵前這位是皇帝最疼愛的梓寧大公主,這時候把彆人搬出來無異於是給旁人找麻煩……

腦子裡靈光一閃,阮覓垂眸,很快演起戲來。

“我姐夫可是平謙侯府世子,你要是敢動我,我姐姐與姐夫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聽剛才阮珍珍稱呼這位梓寧大公主為檀姑娘,就可以猜出來這群人裡大部分人都不知曉梓寧大公主的身份。很大的可能是這位公主故意隱瞞。

而阮覓也算是第一回見到這位公主,理應是不清楚她的身份的。搬出平謙侯世子張善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順帶透露出她在鱗京也是有人撐腰的這樣一個信息。

至於靠張善震住段般若?這種事情阮覓想都不曾想過。

不過,聽聞平謙侯府與皇室關係向來一般,早在平謙侯府還處於鼎盛時期,先帝就致力於削減平謙侯府的勢力。以至於到現在,平謙侯府勢力弱是弱了,但對皇室的恭謹可沒多多少,甚至說不定私下裡還怨氣橫生。

段般若的手僵在半空中,本來有些陰沉沉的眸子,在聽到阮覓這樣色厲內荏的話反倒是軟和了一些。牽動嘴角笑了笑,“張善?”

逗貓一樣的,隨口問一句。

阮覓心裡哽了一下,裝作什麼都沒聽懂。繼續點頭,“對,這就是我姐夫!”

但說完這句話後,段般若竟然一直沒有接話,她已經把刀收回刀鞘,此時單手搭在鑲滿寶石的柄手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一顆碧璽上。

像是在靜靜看著阮覓表演的觀眾。

阮覓絲毫不怯,照常演著,反正也沒有認戳穿她。

那幾個跟著過來的貴女站在一旁,不清楚情況也不敢冒然出聲,隻眼神時不時在阮覓與段般若之間打轉。

王氏女頂著壓力走到段般若身邊,視死如歸道:“……時間差不多了,來接您的人也快到了,不如……回去吧?”

這位公主離經叛道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裡怎麼樣當然和她沒有關係。但是這回是她陪著出來的,等會兒還要去皇宮麵見聖上,這時候出事說不準責任就全在她身上了。於是王氏女一思量,咬著牙出來阻止。

段般若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目光還是沒有從阮覓臉上移開,好像這是什麼對於她來說無比珍貴的東西,而且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於是那目光裡充滿了貪婪、火熱,但同時又是克製著的。

她指尖在碧璽上敲出清脆的“噠”的一聲響,沉鬱眉間也露出點淺笑。

“我還會來找你的。”

說完這話,她深深看了阮覓一眼,便轉身離去。其餘貴女連忙跟上去,僅有阮珍珍滿臉不甘地站在原地,走得也慢了一拍。

阮覓瞬間恢複麵無表情,冷冷看了阮珍珍一眼,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阮珍珍指尖顫了顫,飛快低下頭跟上前麵的人群。

待人徹底走後,阮覓歎了口氣,揉了揉額角覺得有些頭疼。不過很快就將這件事放在腦後了,畢竟虱子多了不怕癢,再煩惱這些事也不會瞬間就被解決,為什麼不開心一點?

她向來很想得開,眯著眼睛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一隻腳剛踏上馬車,就與匆忙趕過來的柳十令打了個照麵。

阮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牽著的小孩兒,竟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

自然,得來全不費工夫是句虛話,這代價還是有點麻煩的。

她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你幼弟?”

當初詹五爺給的消息上說,柳十令家在汴州,有幼弟與幼妹。所以阮覓先入為主,以為他的家人都在汴州,心中並不認為這個剛才差點被劃破臉的小孩是柳十令的弟弟。這樣問,不過是沒話找話而已。

沒想到柳十令沉默點頭。

那孩子還真是他弟弟。

他看著比上回見到的時候憔悴多了。

眼下青黑,身上袍子也不像當初那般打理得一絲不苟,反而多出許多未乾的墨漬,就連手指間,都是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墨痕。

他抿著嘴角,眉宇間是遮掩不住的疲憊。

一陣沉默後,低低道了聲,“多謝。”

好像實在是說不出什麼,隻能疲倦而局促地用這兩個字表達自己的感謝。

一看就是最近經曆了什麼事情,阮覓思忖片刻,終究還是沒有趁機強行刷好感,而是隨口問道:“你上回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聽到這些天一直被問的話,柳十令原本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同時又有些錯愕。

他動了動嘴,不太習慣地將自己的名字念了出來。

阮覓裝模作樣,跟著念了一遍,“柳十令?”

名字就像開關似的,她一念那三個字,柳十令立馬就抬起眼看著她。

微微下垂的眼尾,與眼下一圈青黑之色,溫和又倦怠,沉靜中透著一絲茫然,很是乖順地看著阮覓,像是被突然召喚,不明所以然。

這是與他沉默外表全然不符的溫和。

阮覓覺得有點萌,咳了咳,一臉正經道:“我姓阮,單名一個覓字,隨便你怎麼稱呼我。那我以後,就叫你柳公子?”

柳公子這三個字從麵前女子口中念出來,總讓柳十令有些不自在。但他實在疲憊得很,分不出心神再耗在這裡了,便摸了摸身邊幼弟的頭,低聲讓他道謝。

柳十敦剛來鱗京不久就遇上了這樣驚魂的事情,不免有些草木皆兵。他眼眶現在還是紅的,但聽到柳十令的話,還是很乖巧地朝阮覓作揖行禮。

“謝謝阮姑娘救我,以後我肯定會報恩的。”

和他兄長一樣,不管是動作還是語言上都規矩得很,顯然以前被教得很好。

阮覓也不拂小孩子的興,很鄭重地點頭,像是相信他以後一定會有大作為。

柳十敦臉上露出點小小的笑,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但也可以看出來以前大概性子也是很開朗的。

等柳十敦道完謝,柳十令也快支撐不住了。他牽著幼弟的手,垂著眼沒有同阮覓對視,“阮姑娘的恩情,在下沒齒不忘。十敦說的,也是我的意思。日後但凡有事,阮姑娘若用得上,儘可來找我。”

說完這句話他再次朝著阮覓鄭重行禮,然後就牽著柳十敦走了。腳步有些淩亂,好像有什麼急事。

阮覓眨眨眼,這句話,算是承諾吧?

不管柳十令是不是男主之一,隻要他以後有些作為,阮覓都能靠著今日的恩情得到一些便利。

不過……

想到剛才柳十令狼狽疲倦的模樣,阮覓還是覺得有大問題。

————

再說柳十令,牽著柳十敦走出去一段距離後,突然踉蹌一下,差點栽倒在地。

柳十敦連忙擔心地扶著他,“休息一下吧。”

柳十令抵住唇咳得狼狽,卻沒有像柳十敦說的那樣停下來休息。

隻是等呼吸平穩一些後再次往前走,“回家吧。”

家中等待他的是永遠不斷的哭聲,嗚嗚咽咽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柳十令在門前頓了頓,還是沉默著牽了柳十敦進去,然後對著裡麵落淚的婦人道:“母親。”

幾日前,柳十令母親溫氏突然帶著兒女入京,同時帶來了一個噩耗。他的父親不幸去世,而家中財產全被他父親的兄弟吞沒了。溫氏是沒見過風雨的女子,成親前在家中嬌養,成婚後被柳十令的父親護得好好的,一日之間失去了頂梁柱頓時慌得什麼都忘了。

她隻記得現在能依靠的隻有遠在鱗京的兒子,於是在家產被侵吞後,連反抗都不曾反抗,慌忙帶了點盤纏,就磕磕絆絆帶著兩個孩子上鱗京了。

好在汴州與鱗京離得不遠,十日左右的功夫她就順利到了鱗京見到了柳十令。

留給柳十令的時間很少,他不得不從喪父之痛中抽身而出,為這個家撐起一切。就像溫氏期待的那樣,成為她期待中的,那個什麼事情都能去解決,什麼時候都可以依靠的人。

他牽著柳十敦在門口問候母親,溫氏聽到聲音轉過頭來,還是沒有停止哭泣。

讓她哭的事情有很多,有時候是想到自己年紀輕輕便沒了丈夫,悲從中來眼淚就嘩啦啦地掉。有時候是想到本該屬於自己的那些家產被奪了,氣得眼淚又落下來。也有時候,是看著這破敗簡陋的小院,看著麵前不甚豐盛的飯食,覺得自己的境遇一落千丈,又抽抽噎噎起來。

總而言之,溫氏來鱗京後的每一日都在哭。

看天哭,看花哭,看人也哭。

柳十令習以為常地走進去,擰了帕子遞過去。他是個不怎麼喜歡說話的人,向來做的比說的多。但每當這時候,溫氏便會一邊接過帕子擦眼淚,一邊哀怨道:“你莫不是嫌棄我沒用?不能替你守住那些東西還來鱗京做你的累贅,不然怎麼話都不肯同我說?”

說著說著,不等柳十令回答,她自己就自問自答,哭得更悲切了。

“我是沒用了些,但好歹生你養你了一場,你就是這樣待你母親的?你學的那些東西都到狗肚子裡去了?你不說話?你怎麼還不說話?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我就死在路上,好過現在來受你的白眼。”

柳十令身體僵住,他還在汴州的時候,誰都知曉他不愛說話的性子。但來了鱗京不過兩年,母親便好像把這些都忘了。他動了動嘴,有些局促,儘量忽視那些話裡傷人的地方,生硬勸慰道:“兒子並沒有這樣想,母親莫要哭了。”

然後溫氏眼淚止了些,柳十令往往再努力勸幾句,溫氏便會重新笑起來,甚至溫和撫摸他的頭,“令兒啊,你父親如今不在了,我同你弟弟妹妹隻能靠你了。你一定要爭氣,萬萬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這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戲碼,但到現在,柳十令還是無法適應這種日複一日的勸慰。

在溫氏麵前,他不得不說比以前更多的話。平日裡,他的話卻更少了。

原先柳十令一人的時候,是在書院裡用膳。現在溫氏來了,便在院子裡開了火。溫氏說柳十令在書院用膳,還不如回到家中,這樣還能省下些銀子,柳十令便沉默應了,從此之後沒在書院用膳。

以前在家中,溫氏從來沒有下過廚。她讓柳十令回來用飯,卻每回都是對著買回來的雞鴨魚肉發呆,像是分不清什麼是什麼的樣子。

剛開始的時候柳十令怔愣片刻,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母親出去買的食材。他沒說什麼,在弟弟妹妹不安的目光中安撫地笑笑,然後生疏地拿起了刀,做了頓不生不熟的飯。

溫氏吃得懨懨的,言語間有些責怪他浪費了這些好東西,柳十令沒有反駁,隻是認錯:“母親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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