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1 / 2)

讓柳十令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下跪,這是明目張膽想要折辱他。

常說大夫救死扶傷,醫館乃仁慈善心所在之地,但這終究是世俗地界,難免會上演這樣充滿惡意恃強淩弱的戲碼。

醫館裡的人,不管是正在抓藥的大夫,還是上一秒疼得齜牙咧嘴的病人,此時都偷偷看著站在門口的少年。

柳十令倒是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憤而離去,他掀開擋著柳玉兒臉的衣服,摸了摸臉頰溫度,愈發燙手了。於是垂了眼,平靜問道:“當真?”

張興笑得張狂,“隻要你給我下跪,我就讓人治你妹妹。再耽誤下去,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了。”

醫館外的雨漸漸的又下大了,雨裡混合著風,風裡參雜著雨,連綿成一眼望不到儘頭的雨霧包裹著這間醫館。看不清方向,僅聽得到風過雨落的聲音。還有行人踩在青石板上,濺起嘩啦水聲。

雨霧,將外界與醫館,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柳十令垂下眸子,單腿微屈。

張興居高臨下瞧著,眼中興奮之色越來越濃,一張尚且稱得上端正的臉也染上獰色。

膝蓋離地麵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忽地,一道清緩的女聲穿過雨霧,“等等。”

像是一雙乾淨而有力的手,將包裹著這間醫館的帷帳通通撕開。

遠處的嘈雜聲一下子灌注進來,打破醫館內的沉寂。透過雨霧,依稀能瞧見外邊兒青的瓦白的牆,路上扯著衣服蓋在頭頂慌忙躲雨的行人。

原來這醫館,也不過是芸芸眾生裡的一點,並無什麼特彆的。

柳十令怔愣一下,緩緩起身,尚未著地的膝蓋重新直起來。他轉頭看去。

馬車高頂雲蓬,側邊印著族徽,淡青色的簾幕從窗牖飛出來,被雨水淋濕。

小丫鬟拉著馬車的簾子,一手打著傘。

少女慢慢從裡麵出來,身上的芙蓉百褶福裙像是從白蒙蒙雨霧裡開出來的花,一進入人的視線便讓人恍然覺得聞到了清甜的花香。

她避開地上沉積的水漬,站好後抬頭看過來,白淨的臉盤在雨霧裡更顯得瓷白柔和,還帶了些笑意朝柳十令打招呼。

“柳公子。”

醫館內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這少女通身的氣派,顯然出身不凡。

而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柳十令,還同他打招呼,難道說,兩人關係很好?

熱衷吃瓜的人視線在那幾人之間移來移去。

扮豬吃老虎或來個大反轉,向來是人們最喜歡看的戲碼。

酥春儘職儘責地給阮覓打傘,把她送進醫館後便收了傘低眉垂眼站在一旁不動,規矩極了。

於是默默瞧著的人,心裡對阮覓的猜測就更上了一層。

家中規矩這般嚴,肯定了不得啊!

阮覓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一樣,走到柳十令麵前看了看小孩兒的情況,輕聲問道:“什麼時候發熱的?”

“今日。”

柳十令隻能說出這個大概的時間,他每日不是在書院就是在房中抄書,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同弟弟妹妹相處。隻能從自己母親的話裡猜測。

“你先坐馬車去附近的醫館,那家大夫醫術很好,於小兒發熱這一症狀頗有心得。”

聞言,柳十令抿了抿嘴角,“你呢?”

“我等會兒就過來。”阮覓雙手背在身後,朝他歪了歪頭,“這間醫館還挺有意思的。”

她說這話時麵無表情,配合著那話裡的內容,實在讓人覺得有一點恐怖。

柳十令沉默片刻,理了理妹妹身上的衣服,“多謝。”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好了好了,快些過去,彆耽誤時間了。”阮覓擺擺手,催著人快走。

等馬車消失在雨霧中後,阮覓扯起嘴角,悄悄揉了揉拳頭,聲音倒是很正常,還有些姑娘家獨有的嬌俏。

“不知上麵站著的是?”

明明剛才還和柳十令那般相熟,現在卻搔首弄姿地勾搭自己。

張興經過短暫思考後,不屑地笑了,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如此。

心裡這麼想著,麵上也不由得露出幾分輕慢。

他搖著扇子自以為風流倜儻地走下樓梯,挑剔地上下打量阮覓。不曾開口,顯然是想占據主動權。

阮覓也不惱,畢竟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有時候想要活得舒心,還真得無視這些蠢貨的無語行為,不然總有被蠢到哭的一天。

“敢問這位公子大名?”阮覓低垂著頭,模樣裝得很是羞怯。

張興拿出在書院裡那套,收起扇子微微勾起嘴角,倒是有幾分人模狗樣。

“在下姓張名興字長德,乃秀才之身。家中略有薄產,在鱗京開了幾家醫館罷了。”

長德。

阮覓心想,缺德差不多。

心裡腹誹著,然後又捧場道:“張公子真厲害,年紀輕輕就是秀才了。家中這般殷實,竟還能下苦功夫去讀書,可見誌向遠大,不是尋常人。”

張興聽了更加自得,他本來就因為自己是個秀才瞧不上旁人,覺得自己文曲星下凡,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人才。而且阮覓方才出場時那不凡的架勢,誰都覺得她是個自小見多識廣的高門貴女。但現在這人竟然對著他大獻殷勤,定然是見他儀表堂堂,芳心暗許。

張興心中充滿了自得與喜意。

要是往常,他肯定是沒有機會接觸麵前女子這樣的人的,現在卻開始挑剔起來。一會兒覺得對方勉勉強強,一會兒又想著要是性子不夠溫順,當個擺設留在身邊也不是不行。起碼能借著她家中勢力在官場中有一番作為,再納幾房美妾,也算是對他有些用處。

阮覓真沒想到幾句話就能讓這蠢貨想這麼多,她見張興現在的表情,覺得差不多了,便暗示道:“可否移步樓上,有些話想單獨與張公子講。”

聲音很低,讓這整句話都帶上隱秘的氣息。

張興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可以。”

說完,他便走在前麵帶路,引著阮覓去了樓上。

二樓向來是醫館迎接貴客的地方,現在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張興看了看阮覓身後跟著的小丫鬟,神色曖昧,“不是說有話想單獨同我講?”

阮覓心下冷笑,正好讓酥春去樓梯口守著,以免彆人闖進來。

於是這會兒,二樓就真的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張興看阮覓的眼神愈發輕浮,他自認為學問樣貌都是極好的,有高門貴女看中也是正常的事,所以不覺得阮覓這樣突然地親近有什麼不對勁的。

“說起來,還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姓呢?”他嘴唇生得很厚,模仿著那些貴公子翹起一邊的嘴角笑時,便顯得很是可笑,東施效顰不外如是。

阮覓輕巧往後退去,然後隨手抄起一旁的抹布往張興那張大嘴裡塞。

“我是誰?”

她一邊說一邊往張興小腹上給了一肘子,趁人還難以置信沒有反應過來時,飛快往他膝蓋上一踢,再反身過去將他雙手反擰到身後。

“我是你爹。”

她氣勢凜然站著,一隻腳踩在張興背上,兩隻手則將張興的手束縛住,讓他不得不背對著跪在地上,整個上半身還因為阮覓用力的拉扯往後仰著。

這會兒,張興終於反應過來了,開始劇烈掙紮。還好阮覓眼急手快從一旁找到一截繩子,很是熟練地把張興雙手雙腳都綁了起來。

做完這些事,阮覓拍了拍手站起來,滿意打量著自己的成果。

“怎麼?剛不是問我是誰嗎?怎麼不叫聲爹來聽聽?”

張興動彈不得,隻能像隻蟲一樣在地麵蠕動,口中發出無法連貫的嗚嗚聲。

阮覓故意彎下腰,“啊?你說什麼?哎,不用客氣,乖兒子。”

好像真的聽懂了張興那些斷斷續續的罵罵咧咧聲音,顛倒是非,將張興氣得差點翻白眼。

玩了一會兒也覺得沒意思,阮覓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

其實呢,對付張興這種人有很多辦法。

什麼也不用說,直接打一頓,人也會老實許多。

或者警告幾番,他也能知曉什麼叫做害怕。

但這終究是和柳十令有關的事情,阮覓不能自己怎麼舒服就怎麼來。她既然管了,就得顧及著柳十令。

把張興揍一頓,確實能老實許久。但是等他回過味來,很大的可能就是再次把帳算在柳十令身上,然後下次再去找柳十令的麻煩。

警告的效果估計也差不多。

想到這裡,阮覓興致頗濃地挑了挑眉,左右張望一下又找出了筆和紙。

“來,等會兒我說一句你寫一句。”

她像是完全沒有警戒心一樣,慢條斯理地把紙筆放在張興麵前,然後還把張興的手解開了。

就在手被解開的那一瞬間,張興突然發難,雙手猛地朝阮覓脖子掐去。

這個女人,竟然敢這般對他,他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阮覓漫不經心地,拿著一本書,輕飄飄地往張興臉上一抽。

快準狠。

直接將張興的頭抽得歪向一邊,那張臉上的紅腫一下子就脹起來了。

“磨蹭什麼呢?還不寫?”阮覓嫌棄地把書扔掉,指著紙筆指使張興,“還是說,你還想被我再抽一次?”

剛才那一下,直接將張興的世界崩塌了。

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竟然有被女子摑掌的那一天。

腦中震撼且難以置信,身體卻記住了這種恐懼。當阮覓威脅的時候,他抖了抖竟然真的拿起了筆。

“我張興。”阮覓清了清嗓子念道,張興便抖著寫下這三個字。

“口蜜腹劍,作惡多端。”

到這裡,張興拿筆的手停住了,阮覓睨了一眼過去,張興立馬什麼想法都沒有了,老老實實落筆。

“在書院內栽贓陷害同窗柳十令,於醫館與仁慈善心之理念相背而行,以人命威脅柳十令向我下跪,實乃不仁不義,下賤惡行。若今後再作惡,便脫下長袍,終身不參與科舉,且甘願受世人唾棄。”

看著張興寫完最後一個字,阮覓又從衣袖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鮮紅口脂,壓著張興兩隻手都塗滿,往紙上蓋了手印。

一張紙上,寫的字僅有短短幾行。兩道手印倒是占據了大部分位置。

阮覓迎著光看了下,往紙上彈了彈,才小心收好。

“我這回呢,算是替天行道。剛才那張紙等我回去就交予書坊,私刻個幾百份,要是你哪日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讓我知曉了,我就讓這些紙人手一份。我想想,你們書院院長同先生們肯定是要送去,還有你那些同窗,還有……嗯,算了,就在泗水街上逢人便發,也省下我找人的功夫。”

她臉上罕見的有了笑意,然而在張興看來宛如地獄惡鬼。

不過這還沒完,阮覓一拍腦袋,好像終於想起來一件事,又從衣袖裡拿出把小小的剪子,顯然是有備而來。

她兩指動了動,剪子便發出“嘎擦嘎擦”的聲音。

“你這頭發,我看著不順眼,要不幫你剪了去?”

屋外飄著雨,天色暗沉,偶爾一點光從窗子透進來。

阮覓背對著窗,逆著光,五官融在暗色裡看不分明,簡直像是有恃無恐的當世妖鬼。

一步步從朝張興逼近。

她往前走一步,張興眼睛就瞪大一分。

暗色與人影模糊不清,好似化身成了夜中惡鬼。

張興先前被阮覓一掌拍暈,這會兒連逃的想法都產生不了,嗓子眼緊緊繃著,斷斷續續發出點近似哀求的嗚咽。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是削發便是不敬父母,更不要說剃光這一頭的頭發。

不說平日裡頂著光頭出門會遭到多少議論,就連進書院的資格恐怕都沒了,更不要說後麵的鄉試會試殿試,一個曾經像和尚一般剃光頭發的人,怎麼有資格入考場?

就算後麵頭發長回來了,他這一輩子也算是毀了。

張興心裡的恐懼達到了頂峰,竟然開始嗚嗚地哭出聲。

要是給他一個機會,他肯定好好做人,再也不敢動那些歪心思招惹柳十令,禍害彆人了。

阮覓彎下腰,手裡的剪子嘎擦嘎擦作響,突然停了下來。

她撓了撓下巴,“對了,差點忘記,柳十令說讓我不要動你的頭發,說什麼人生不易,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不過,我看你好像不需要這個機會吧?”

阮覓說完,再一次變得興致勃□□來,還拿帕子擦了擦剪子,蹭光發亮的。

張興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醒過神來連忙拿下了堵在嘴裡的抹布,忙不迭發誓道:“日後柳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要是不信我,日後就讓柳兄看著我,要是我再做了什麼有違道義的事,我甘願受罰!”

“哦?真的?”阮覓一臉狐疑。

張興舉起手發誓,“若是有半句虛言,我張興便不得好死!”

為了保住自己這一頭頭發,張興真的是用儘了全力。

阮覓哼笑一聲,彎下腰,拿著那把剪子在張興眼前極緩慢地做了個剪東西的動作。

嘎擦——

張興渾身一抖。

“這次我便看在柳十令的份上,信你一回,自己好自為之罷。”

她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愉快走下樓梯,張興不敢回頭,聽到腳步聲逐漸消失才渾身一軟癱在地上,冷汗瘋狂流出來。

半點再動手腳的心思都沒有了。

樓下,酥春跟在阮覓身後,替她撐著油紙傘走出醫館。走出去一段距離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看,擔憂地問道:“小姐,要是以後這個張興再使壞怎麼辦啊?”

阮覓逗她,故意做出擔心的樣子,“哎呀,是啊,要是張興以後再做壞事,我要怎麼辦呢?”

見自家小姐這樣作怪的樣兒,酥春瞬間就不擔心了,還有點無語。一雙眼睛不笑時還挺嚴肅,就那樣靜靜看著阮覓。

阮覓故意做出來的樣子也繃不住了,咳了聲恢複正常。

心裡嘀咕著,是不是院子裡的兩小丫鬟都和翠鶯學了什麼東西,不然怎麼她們板起臉來的樣子都這麼恐怖呢?

明明、明明酥春以前還是個非常崇拜她的小妹妹啊!

阮覓心裡流著淚,默默抱緊自己。

酥春看她不再說話,想了想翠鶯姐姐告訴她的一些方法,便很機靈地開始給阮覓找台階下。

“所以小姐您就告訴我嘛!”

帶著點撒嬌的軟妹口吻,阮覓瞬間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張興這個人啊,大的惡事不敢做,隻敢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一旦將他做的事公之於眾,我不用再做什麼,他自己就會先自亂陣腳。這樣的人,一般非常看重自己的形象,也很在乎外界對自己的看法。”

酥春覺得自己懂了,瘋狂捧場。

“小姐您說得真好!所以說,咱們現在就是拿捏住了張興的弱點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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