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2 / 2)

“是的,”阮覓趁機摸了下她的頭,“但光靠這些是不夠的。所以來的時候,我特地選了輛看起來非常貴的馬車,還讓你也裝一裝,這樣他自己就會腦補,覺得咱們身份貴重,惹不得。”

酥春忍了頭上那隻手,繼續問道:“張興欺軟怕硬,然後又被咱們捏著把柄,再加上您後麵提到了柳公子,所以他以後就會因為害怕咱們,拚命去討好柳公子嗎?”

阮覓點頭。

雨越來越大,啪嗒啪嗒打在油紙傘上。

漸在地麵的水珠碎裂開來,迅速地沾染在翩飛的裙角上,不一會兒便暈開一大塊的濕痕。

阮覓低頭扯了扯裙角,將上麵的水珠揮開。

眼簾垂著,神情柔和,臉上突然有了點酥春看不懂的東西,她突然講了個故事。

“以前有個人啊,很是喜歡幫助旁人,並為自己的熱心腸感到驕傲。有一日他得了一個梨,即使心中不舍,也很大方的送給了他朋友。他朋友推拒,這人還以為朋友是不好意思,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勸說朋友收下梨子。朋友不得已收下了,那人又讓朋友現在把梨吃完。朋友不想吃,但不管怎麼解釋,那人都像是聽不見一樣,覺得自己是好意,硬是讓朋友吃梨。後來朋友咬了一口,你猜人怎麼樣了?”

“嗯……覺得梨很好吃?”酥春試探回道。

阮覓搖了搖手指,神秘地壓低聲音,讓酥春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湊過去隻為了聽得更清楚。

“他咬了一口,然後人就沒了。”

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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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酥春你要記得,日後若是你想幫助一個人,不要用你自認為能出氣的方式。因為很多時候,你出了氣,並自以為幫助了對方,但往往那個人會因為你這樣沒有章法的幫助,陷入更大的困境。真正的幫助,是要從你想要幫助的那個人的立場出發,隻顧著自己的話,那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這話看起來是給酥春一些人生道理,其實也是阮覓自己的一些領悟。

一些所謂的幫助,不過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罷了。踩著被幫助的人的屍骨,成就一個“仁善”的名聲。

諷刺得很。

她扯了扯嘴角,繼續抖著裙擺上的水珠。

酥春細細品味剛才那句話,並且覺得阮覓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越來越高大。雖然有時候會做一些不著調的事情,但心地善良又有能力,實在是一個很可靠的人。想著想著,酥春看阮覓的眼神不免帶上崇拜。

忽然,聽到小小一聲嘀咕。

“嘖,真的不愧是我,竟然隨口就能說得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下回也說給翠鶯聽。”

瞬間,還沒完全建立起來的高大形象,裂開來了。

酥春:……把我的感動還回來。

————

阮覓到那家醫館的時候,柳十令正站在門口。他一身單薄的衣裳在這種雨夜裡,襯著水滴打在地麵的聲音,更顯得淒清。

她們看到了柳十令,柳十令顯然也看到她們了。

他朝著阮覓點點頭,沉默一會兒,才轉身走進去。

阮覓愣了下,這是專門站在門口等她?

看著有點古板,沒想到心思其實很細膩。

這樣想著,收了傘走進醫館。大夫已經診完脈了,這會兒正在煎藥。手腳勤快的夥計拿著藥方,正提著小稱抓藥方便等會兒病人帶回去。

一般是抓了藥自己回去煎的,但柳玉兒年紀小,這回發熱來得凶猛,隻能先在醫館內試試藥,看看效果。

柳十令進來後便往後麵煎藥的地方去了,顯然剛才是不放心,專門抽出空在外麵等她們的。

阮覓覺得他這性子還挺有意思。

“冬叔,這孩子怎麼樣了?”柳玉兒現在還沒醒,阮覓便問了守在一旁的車夫,也就是酥春她爹。

“大夫說先喝一副藥看看,退了熱就沒什麼事了。這幾日突然變冷,大夫也說這醫館裡每天都來好幾個發熱的小孩兒,喝了藥之後都好了起來,沒什麼大問題的。”

大夫經驗足,遇事也不慌,治柳玉兒這樣的症狀簡直信手拈來。

阮覓也稍稍放鬆了。

她走到小孩兒麵前,見人睡得很安靜。小臉白嫩,嬰兒肥還沒有消失,肉嘟嘟的。伸出手想要碰碰,卻又想到自己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帶著雨水濕氣,便往後退了幾步,拉開點距離。

那副藥也煎了有一會兒了,阮覓等了一刻鐘左右,柳十令就端著藥從簾後走進來,率先與阮覓對上視線,然後很快斂下眸子。

他眼尾有些長,在末端自然地下垂,半闔著眼看人的時候自帶清冷孤傲的感覺。但是當那雙眼完全睜大的時候,又顯得純稚茫然,很想以前阮覓曾聽說的狗狗眼,無辜得緊。

這會兒,柳十令端著藥在柳玉兒麵前蹲下身。或許是從來沒有過喂人喝藥的經曆,剛開始時有些生疏,但很快就適應了。

“玉兒,起來喝藥了。”

柳玉兒剛來醫館的時候醒了一回,不過後麵實在困乏,便淺淺睡了過去。這時聽到熟悉的聲音便艱難地睜開眼,小小聲道:“哥哥?”

“嗯,是我。”柳十令把藥放在一旁,先把人扶起來半躺著,才一勺一勺開始喂藥。

喝完藥,大夫再來查看了情況,便說可以先帶回去了。要是有彆的情況,再來醫館喊他。

柳十令抱著昏昏欲睡的柳玉兒,又一次朝阮覓道謝。

他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開口便是那兩個字,接著就是沉默。

阮覓也不在意,喊住他,“上來吧,送你們回去。”

柳十令腳步頓了頓。

阮覓哪裡會不懂他在想什麼?肯定又是些男女授受不親的古板道理,而且這人以前還看到過她和魏驛藺在一塊兒,說不定現在還在想著要怎麼樣和她保持距離,不給彆人說閒話的機會,也儘量不讓魏驛藺誤會。

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要是這樣走回去,等會兒小孩兒又受了涼,今天就算是白折騰了。

“天色已經完了,寒氣漸重。你能走回去,你妹妹卻是受不住的,當真要自己走回去?”

她站在馬車旁等了一會兒,柳十令才僵著身體走過來,很是規矩地朝她道謝,然後不太自然地上了馬車。

馬車裡坐四個人正好坐滿,略有些擁擠。

柳十令抱著妹妹,阮覓便坐在他旁邊。因為空間小,不得不手臂貼著手臂。阮覓的衣服早在走過來的時候就打濕了不少,這會兒貼著柳十令也濕透的手臂,肉貼肉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柳十令顯然也察覺到,於是那隻手儘可能的縮起來,努力不碰到阮覓。

但空間隻有這麼點大,柳十令做了許久無用功後隻能渾身僵硬,緊緊貼著車窗,一雙眼微微瞪大,下垂的眼尾顯得有幾分可憐。

阮覓餘光瞄到一眼,忍不住想笑,最後還是很有善心地往酥春那裡擠了擠,好歹空出指甲縫那麼大點兒的距離。然後就見柳十令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了。

————

馬車經過魏驛藺的住處時,阮覓悄悄拉開點簾子,見院門關著,便放下簾子不再看。

再往前一段距離到了柳十令家。

雨小了,酥春便把油紙傘收了起來。

一行人還沒進去,就聽到女子幽怨的哭聲。

柳十令在門口停下來,有些遲疑。

但沒等他再想,門從裡麵被打開了。柳十敦機警地探出個頭,待看到柳十令後開心地喊了聲“哥哥”便跑出來。

柳十令任他一把抱住自己的腰,低聲道:“不是讓你不要亂開門嗎?”

“但是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柳十敦有點委屈,也沒說是因為母親一直在哭,哭得他心裡害怕,才會一直注意門外的動靜,聽到自家兄長的聲音後第一時間跑了出來。

柳十令靜靜看他一會兒,才回頭邀請阮覓等人。

“阮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去屋內喝杯熱茶。”

阮覓自然說好。

柳十敦這才注意到阮覓,笑起來,“是阮姐姐。”

“記性真不錯,還記著我呢。”阮覓也蹲下身同他打招呼,本想著這樣會讓小孩兒說話更方便些,但是沒想到蹲下身後說話不方便的人反而是她了。

阮覓:……

她身高本來就不高,而柳十敦可以說是完美超過一般八歲孩子的身高了。於是現在阮覓一蹲下來,她反而要仰起頭同柳十敦說話。

這該死的自信。

阮覓抑鬱了。

好在柳十令不是個喜歡看彆人笑話的人,掃了一眼兩人很快收回視線,“進去吧。”

阮覓這才站起身,附和道:“走,彆在這兒站著了,進去進去。”

溫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等柳十令將柳玉兒放進被褥裡,在返回到客廳裡時,她才發現柳十令回來了。

“玉兒她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她焦急得不得了,好像要是柳玉兒有什麼事她恨不得以身代之。

柳十令身上的衣服從出書院那一刻起便沒有乾過,濕漉漉的狼狽得不行,溫氏卻好像瞧不見一樣直扯著他的衣服哭得肝腸寸斷。

柳十令看了她身上的衣服,這會兒已經將那一身新衣服換下來了,穿的是以前的舊衣。

張了張嘴,有點說不出話,但還是努力安撫道:“大夫說今晚出了汗,明日再煎了藥喝,修養幾天就沒事了。”

溫氏聽到這話,還是沒有鬆開柳十令的袖子,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她激動地拽著柳十令的衣服,開始哭訴自己等在家裡的這些時候有多難過多煎熬。還說自己在心裡為玉兒祈禱,這份誠心打動了老天爺,玉兒這才轉危為安。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將柳十令當成了能夠讓她儘情表露母愛的工具。

她還想再說什麼,柳十令徑直打斷了她,側過身順帶掙脫了溫氏抓著他衣服的手。

“母親,這幾位是今日救了玉兒的人,這位,是……”

介紹阮覓的時候,柳十令停頓一下,才接著道,“這位是阮姑娘。”

剛才溫氏還說是自己的誠意打動了上蒼,但這會兒柳十令卻直接說柳玉兒能獲救,靠得都是彆人。溫氏擦眼淚的動作一頓,神情錯愕地朝前麵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家裡多了幾個人。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阮覓。

無他,今日阮覓穿的這身芙蓉百褶福裙實在太耀眼了,讓人想瞧不見都不行。

溫氏目光停在阮覓頭頂的碧珠盤玉簪與頸間瓔珞項圈上,細細的眉慢慢皺起,很快又放下。

“令兒,這是……”

這會兒她不哭了,而是像沒聽到柳十令剛才說的那句救命恩人一樣,又問了一遍阮覓的身份。

柳十令沒有不耐煩,平靜再重複一便。

“這位是阮姑娘,救了玉兒。”

溫氏打量阮覓的時候,阮覓也在打量溫氏。

自上回覺著柳十令狀態不太對勁後,阮覓就一直關注著他那邊的動靜,自然知曉不久前從汴州而來的溫氏。

她禮貌打了個招呼,“見過伯母。”

溫氏卻笑得很勉強,“在汴州的時候旁人都稱我柳夫人,阮姑娘要是不介意,便也這般稱呼我吧。”

阮覓眨眨眼,聽出來了這話裡抵觸的意思。覺得她叫的那聲伯母太套近乎了?

於是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溫氏這人,說她沒有自知之明,但某些時候卻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她一貫沒有主見,許多事情都喜歡依靠彆人。但與她這份軟弱相反的是,她自己又有著極強的控製欲,不喜歡身邊的人比自己強。

這個身邊人,指的自然是她未來的兒媳。

見阮覓年紀正好,生得模樣也不俗,身上穿戴更是說明不是出自小門小戶,於是心裡很快升起危機。

此時她哪裡還記得自己躺在床上生著病的女兒?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怎麼讓阮覓知難而退。

她神經質地摳了摳指甲,走到柳十令身邊,聲音不算大,卻正好能讓阮覓聽見。

“令兒,有件事母親想告訴你。”

柳十令停下動作,靜靜看著她。

溫氏突然有些發怵,可想到自己是他母親,生他養他,那他的親事由自己做主不是理所當然的?這麼一想,溫氏神情堅定起來。

“你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經給你定下一門親事。那姑娘你小時候也見過,模樣嬌俏,性子也溫順。我看過了,頗為喜歡。你看什麼時候,咱們回汴州去把這事定下來?”

她向來隨心所欲,什麼事情都想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以前也有人寵著她,自然沒吃過什麼苦頭。

柳十令就那樣沉默地看著她,神色一點一點染上疲倦,最後連聲音都淺淡得幾乎飄散在空氣裡。

“母親,父親才剛過世。”

父喪,子女守孝。三年內不可做官,不可婚娶,不可應考。

這是大雍朝連稚兒都知曉的道理。

書院院長讓他待完今年,過完年後在回汴州守孝。柳十令明白現在不是回汴州的時候,於是應了。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很多,柳十令都支撐下來。

但就在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肩上扛著一座大山,前麵沒有路,四處黑暗,無地可去。

所望皆是茫然。

努力忽視的疲倦死灰複燃,山崩海嘯般朝他撲過來。

柳十令垂眸看著溫氏再一次攥住他袖子的手,實在無力再說什麼了。

但阮覓還在,他隻能強打起精神送客。

將人送到門口時,他沒有再避開阮覓的視線,輕聲道:“抱歉,方才母親說的那些話冒犯阮姑娘了。”

阮覓思考一下,才開口,“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就不同她計較了。”

柳十令眸子顫了顫,似是沒想到阮覓回會這樣說。恪守禮數的性子讓他微皺起眉,想提醒阮覓這話過於親密,但又覺得好像是自己太過敏感,最後眼中閃過茫然,隻能吐出兩個字。

“多謝。”

見人又恢複成以前的樣子,阮覓便沒有再逗他,很乾脆利落地上了馬車。

馬車在夜色裡行駛。

阮覓想到溫氏,覺得自己大概明白症結之所在了。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得循序漸進。

從柳十令家出來,再一次要途徑魏驛藺門前。方才阮覓已經看過門是緊緊閉著的,所以這回經過的時候也不擔心。

但就是她覺得高枕無憂的時候,馬車卻慢慢停了下來。

阮覓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當她想掀開簾子偷偷往外看的時候。

冬叔低聲她傳遞了一個她並不想聽到的信息,“小姐,魏公子站在外頭等你呢。”

……

一陣沉默之後,阮覓還是悄悄掀起了窗牖的簾子,往外瞄了一眼。

隻見魏驛藺站在馬車旁,一身絳紫色衣袍,像是剛從外麵回來。此時正笑著朝她看過來,眉眼是與以前一樣的溫軟。

僅這一眼,阮覓覺得自己的牙又開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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