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1 / 2)

日子一天天過去,與以往也沒什麼不同。

阮覓常常往外麵跑,有時候是去清水巷接受知識的洗禮,有時溜去魏驛藺那兒偷會兒閒,然後再趁機往柳十令家中看幾眼。至於三喜胡同那邊,除了上回中秋的時候讓人送了中秋禮過去,阮覓還真沒再過去過了。

也沒彆的原因,不過是院試快開始了。

去了難免打擾殷如意用功。

這一日,阮覓剛從外頭回來,在路上便遇到了阮母院子裡的大丫鬟紅菱,也算是老熟人了。

她一見著阮覓便笑吟吟行了個禮,語氣親密道:“您可回來了,夫人讓奴婢在這兒等您呢,說想您想得緊了。”

原話到底是不是這樣沒什麼關係,阮覓倒是聽出來了其中意思。

這是讓她去東秦院呢。

想了想,左右現在也沒事,便點頭同意了。

往東秦院去的路上,很少見地竟然碰上了阮珵。

他帶著個小廝站在阮覓必經之路上,看起來不像是剛從什麼地方過來的樣子,也不像是正打算往哪兒去。反而像是正在等什麼人。

阮覓看了幾眼,走過去。

紅菱倒是笑著打招呼:“請少爺安,少爺可是在等什麼人?現在日頭雖說沒有前陣子大了,但曬多了難免有些傷身,您何不到小亭子裡等著去?”

阮珵沒有說自己在等誰,他抿著嘴看向站在紅菱身側的阮覓,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麼。但說出口的時候又改了嘴,隻問道:“你要去哪兒?”

等待向來需要耐心,當你站在一旁等彆人結束那不知道會有多久的談話時,總是免不了用發呆打發時間。

見兩人還有繼續說下去的趨勢,阮覓抬起手搭在額間,然後就開始光明正大走神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阮珵口中的那個“你”指的是自己。

她回過神,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仿佛是為了應付什麼隨便從鼻腔裡發出點聲音。

阮珵背在身後的手有些局促,微微收緊。

按理來說,麵對阮覓這樣的態度,他本該離開。可他現在依舊站在這兒,不僅擋著路,還繃著小臉努力地繼續同阮覓交談。

“我剛剛是在問,你要去哪兒?”

僅僅是從阮覓一個隨意的回答裡,阮珵就明白了她剛才並沒有聽清楚自己問什麼,於是悶聲重複了一遍。

他隻比阮寶珠大上兩歲,神態卻是完全不同的老成。個子也比阮寶珠高了許多。即使站在比他年長許多的阮覓麵前,他也隻需要微微仰頭就行了。

“哦,去母親院子裡。”這回,阮覓聽清楚了,回答得也痛快。畢竟又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

“你方才去了哪兒?”

“外邊兒。”

“最近鱗京不太安寧,還是少往外麵走好。”

“嗯。”

兩人的對話實在僵硬,隨便找個人來聽都能聽出來他們之間的生疏。

阮覓也有些意外。

剛才就覺得阮珵站在這兒像是在等人,而自從她來了之後就一直在同她搭話,難道等的人是她?

不過,阮覓實在想不出讓阮珵專門在這裡等她的理由是什麼,於是下一秒也打消了這個念頭,直接問道:“還有事?”

這回輪到阮珵無所適從了。

他確實是在這兒等阮覓的。

今日先生允了半日的假期,他本該像以往那般回到書房溫書。抑或是前往先生住宅送些先生喜歡的茶,順帶著向先生請教一些不懂的地方。

可心裡總有個聲音催促著他,讓他去做一件,他一直想著卻又一直拖著的事。

阮珵從不覺得自己應該羨慕彆人家父慈子孝,也不覺得自己在親情方麵有什麼缺失的。他想得到父親的認可,並不是緣於對父親的敬仰孺慕,而是一種生來的使命感使然。

他的母親時常對他說要爭氣,要讓他的父親喜愛他,不然這個家就會落到旁人的手中。

努力讀書也好,在父親麵前表現得事事完美也罷,這些都是為了日後能更好的繼承家業。

阮珵遠在比現在還小的時候,心裡便有了這樣的念頭。

雖說有些過程與母親想的不太一樣,還好最終目的是差不離。

所以在阮珵看來,親情這種東西,有也好,無也好,並不會影響他。

他正在扮演著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弟弟,讓身邊人眉目舒展。對於阮覓,這個與他血脈相融的嫡親姐姐,阮珵向來是儘量做到以正常態度對待。

但在不知不覺間,他竟然開始期待對方在他麵前停下來。

在小林巷時,他看著阮覓將阮寶珠抱起,那般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頂,一貫不愛笑甚至連個表情都沒有的人,一改冷淡,眉眼彎彎。

那一刻,阮珵便問自己,在期待什麼?

不管她待外人如何,他與她,終究是血脈相連,親近無比的姐弟,這一點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這種堅定,仿佛是自己給自己的催眠,是架在空中的高樓,終有崩塌的一日。

隻是阮珵沒想到會這般快。

中秋那日,他看著阮覓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毫不留戀離開。心裡猛地一下便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消失。

血緣上再親的人,也有成為陌路人的一天。

站在這裡等人時,阮珵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分明與阮覓沒有什麼感情,卻會因為一個眼神而不安,甚至眼巴巴地在小道上等人,一等便是一個下午。

換來的不過是生疏的幾句對話。

“沒事了?那我走了。”

阮覓瞅了阮珵幾眼,也沒從那張繃得緊緊的臉上瞧出來什麼,便失了耐性打算離開。

“你……”

阮珵欲言又止,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喊過阮覓一聲阿姐。他沉默下來,看著前麵因為他出聲而再次停下來的人,心裡有些彆扭,嘗試三四次後,捏緊拳頭終於張開口,“阿……”

還沒喊出來,阮覓猝不及防轉過頭,臉上掛著笑,是敷衍的不耐煩的虛假的一張麵具。

她似乎突然想起來一般,“有空的話多去你姐姐那邊看看,聽說她今日心情不好啊。你找我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這個“姐姐”指的,自然是阮珍珍。

說完後,不等阮珵再說什麼,阮覓便離開了。

隻留下阮珵站在原地,將那聲屬於阮覓卻從來沒喊出口過的“阿姐”咽回去。

小廝陪著他在這兒等了一下午,見狀忍不住喊了聲:“少爺,咱們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等來等去也就隻見他們少爺同三小姐搭了話啊,這會兒人都走了,那他們是不是也應該走了?

阮珵沉默一會兒後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罷了,走吧。”

————

紅菱很快跟上阮覓的步子,她在阮家人緣不錯,向來不會輕易得罪誰。當初阮覓還窩在小院裡不出門的時候,紅菱每回得了阮母的吩咐來找她,也都是一臉和善。

故而當她笑著搭話的時候,阮覓縱然不怎麼想說,也配合著聊了幾句。

話題不知道怎麼回事再次傳到了阮珵身上。

紅菱:“很少瞧見少爺那副模樣呢。”

說著,她掩著嘴笑起來。阮珵年紀小,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而紅菱年紀漸大,也沒有找個人家的打算。說句略有逾越的話,她有些時候看著阮珵,也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總是哪哪兒都能看出可愛之處。

阮覓眼皮掀了掀,很快又垂眸看著路。

附和道:“是啊。”

阮珵最後想說的是什麼,阮覓很清楚。甚至他彆扭地隻喊出的那一個字,阮覓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可以站在那兒,包容溫和地看著他,直到他完整地喊出那個稱呼。

可是為什麼要等?為什麼要包容?

阮覓做出的選擇是突兀轉過身打斷。

她還提起了阮珍珍,自然不是什麼好心。

想到阮珍珍,阮覓倒是眼睛動了動。

她眼皮很薄,垂著眼的時候從眼角到眼尾的一條弧線乾淨清晰。掩蓋在眼皮下的眼珠子一動,便像是安靜湖麵有一尾遊魚擺過,靈動泛起漣漪。

前天的時候阮珍珍又跑去參加彆的貴女組織的聚會,隻是她沒想到那個宴會竟然是專門為了揭發她而舉辦的。

當場遭受了諸多白眼與質疑,阮珍珍哭著跑回家再也不肯見人了。

當初那個處處都是漏洞的謊言能支撐這麼久,這也是出乎阮覓的意料。

不過這些同阮覓也沒什麼關係。

阮覓無辜的想著,她隻是個收錢辦事的生意人,從來沒聽說過賣出去的瓷器被客人自己摔了,還要她來負責的道理啊。

就……希望阮珵聽了她的那句話後去看阮珍珍不會被牽怒吧。

不過這也很難,畢竟阮珍珍覺得自己丟大了臉,看見誰都覺得那人是來嘲諷她的。聽說昨日阮母過去看她,惹得兩人都哭了一場。

阮珍珍落得如今下場,阮覓還真沒多高興。

就算當初阮珍珍不撒那個謊,阮覓也沒興趣被貴女們邀請去整日看戲賞花。有那個功夫,還不如多去弄點銀子資助幾個書生呢。

想著這些事,很快就到了東秦院。

阮母已經坐在那兒等阮覓了,見人來,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很快便恢複正常。

她朝阮覓招了招手,神色竟有幾分慈愛。

“最近在做些什麼?竟這般忙。”

阮母小心地拋出話題,說完後看了看阮覓的神色,見她並不抵觸便將麵前的點心碟子往她那兒推了推。

“吃些東西,看你都瘦了。”

阮覓:……

媽媽覺得你瘦了。

沒問題,隻是……這種對話放在她同阮母麵前,就顯得非常奇怪了。

她原先是這樣的?

阮覓狐疑皺起眉。

不過那乾巴巴的話也表示著阮母現在非常想和阮覓拉近關係。或許是以前沒有嘗試過與阮覓說這種家常話,現在聊起來不免覺得奇怪。

就算是阮母自己,都有些不適應。她將點心推過去後,見阮覓不動,便又道:“是不喜歡這個口味嗎?你喜歡吃什麼樣的?同我說,我讓廚子給你做。”

阮覓看了她一會兒,直把阮母看得眼神閃躲,然後才捏起一塊點心,咬了幾口。

“還行,都挺好吃的。”

對於阮母,她倒是沒什麼厭煩的情緒。不過也同阮珵差不多,不算喜歡,也不算討厭。像上回阮玨在她飯菜裡下毒,阮覓能幫的便順手幫了。要是換成阮奉先,阮覓還真不打算插手。

這會兒,阮母像個尋常母親一樣噓寒問暖,阮覓卻有些乏了。便沒有拿出以前演戲那套,同她演什麼關係親密的母女,而是神色有些困頓地嗯嗯啊啊應幾聲。

但這副模樣落在阮母眼中,卻又是另外的意思了。

她有些局促,心想著果然是上回中秋夜裡把人的心給傷透了,不然依著這孩子以前對自己敬重孺慕的性子,怎麼會對自己這麼冷淡?

要說阮母喜歡阮覓多過於阮珍珍,那還真沒有。

隻是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以前又是喜歡黏著她。現在突然許多日不曾過來了,心裡自然有些失落。

阮母對於自己之前沒有站出來給阮覓說話的事情一直有些愧疚,時間過得越久,這份愧疚便積累得越深。到了現在已經堆滿了心間,讓她不舒服得很。於是才有了今日的談話。

她急於去做點什麼,用來削減自己的愧疚。

“這天兒漸漸涼了,母親瞧著你最近穿的那幾身衣裳也有些薄了,等會兒便讓紅菱去拿幾匹新到的料子給你做衣裳去。要是不喜歡,可以起去雲錦閣挑挑。鱗京那些年紀同你差不多的小姑娘們可喜歡往雲錦閣跑了。你若是得空,便出去看看。喜歡什麼,儘管挑。”

阮母試探著伸出手,拍了拍阮覓的手。

“要是缺了什麼,也可同母親說,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沒什麼是不能說的。”

說話間,還將兩張銀票塞到了阮覓手裡。

一張一百兩,兩張便是兩百兩。

瞬間有錢的阮覓:……

萬能的鈔能力。

她沉默一會兒後,壓下渾身困乏打起精神,很敬業地彎著眼睛笑起來,“母親對我真好。”

僅這一句話,阮母便像是得到了赦免,長長鬆了口氣,心裡的愧疚感大消。

“你這孩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她順勢又將自己手上的玉鐲褪下來戴在了阮覓手腕上。

眉目慈祥得很,還真像是個全心全意為女兒著想的母親。

仿佛前幾年從不出現,將阮覓視為無物的人不是她一般。

阮覓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臉上的笑完美無瑕。接話也接的很快,阮母那句話剛說完,她便如同一般的同母親說著悄悄話的小姑娘那樣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母親對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氣氛看起來極為和睦。

但從始至終,不管阮覓表現得與阮母有多麼親昵,她與阮母都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

就像一個整日演著戲的演員,無聲保持著最後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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