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母今日這樣異常的行為究竟是為什麼?剛開始時阮覓確實不清楚。但多聽了幾句話後便能明白過來,這是出於她的愧疚。
阮珵是這樣,阮母也是這樣,巧合一樣通通湊在了今天。
其實阮覓是無所謂的,不會因為這份愧疚是在她來阮家的第四年時,才姍姍來遲而感到生氣。也不會因為突然受到關注與憐愛而欣喜。
這些於她而言僅僅是耳邊吹拂而過的一縷風罷了。
嗯……但給了銀子就不一樣了。
她得有敬業精神。
於是這個很敬業的人陪著阮母談天說地,從阮母追憶自己剛懷孕時的幸苦說到了她小時候帶著阮珍珍玩的時候有多累。其間不管說到了什麼,阮覓都保持微笑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
“真有趣。”
天上的日頭從略有暗淡到消失,再到換成漆黑的夜空。
阮母儘興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又把阮覓留下來吃了頓碗飯。用晚膳的時候阮奉先也在,阮珍珍因為心情不好這幾天都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吃,阮珵倒是來了。
這回用的是小圓桌,隻坐了四個人。於是阮珵與阮覓便算是相鄰。
他看著阮覓氣若遊絲的模樣有些奇怪,吃了幾口,終究是沒忍住,打破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繃著臉拿公筷給阮覓夾了點菜,“這個不錯。”
阮珵從來沒給人夾過菜,動作中透著幾分生疏。
阮覓則是一下午都在陪阮母說話,耗費了巨大的精力,見阮珵夾了菜,眼睛也沒力氣抬起來了,隻道了聲“多謝”。
阮珵再也找不出彆的話說,便隻能繼續用飯。
這場麵要是發現在一月前,阮奉先肯定會冷哼一聲訓斥阮覓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用膳的禮數都不懂。但是現在他自己都得靠著阮覓去抱順郡王府的大腿,於是便假裝什麼也沒見到。
最後用完膳,阮奉先放下筷子,丫鬟們過來收拾東西。
阮覓麵前的碗碟裡,屬於阮珵夾過去的那塊芙蓉豆腐依舊盤踞在碟子裡,完全沒有動過。
阮珵看了一眼,臉上終於藏不住失落。
這於他而言,無疑是明晃晃地拒絕了。
要是讓阮覓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大概隻能無語一陣子。她不吃倒真不是因為嫌棄阮珵,隻是沒胃口罷了。而且那豆腐正巧就是阮覓不怎麼喜歡吃的幾樣東西之一。
不過阮覓並不清楚阮珵這樣細膩而豐富的心理活動,就隻能讓阮珵繼續誤會了。
————
時間漸漸到了八月末。
院試被稱為是科舉考試的初階段考試,考過了便是生員,即人們常說的秀才。
鱗京本地的學子參加院試的地方在東南隅崇文門內。
院試結束後過五天,便可以出成績。
出成績那天,阮覓看著酥春抄過來的名單,一眼就看到了殷如意的名字。
第一排第一個,這麼明顯的位置,要是還看不到真就是眼睛有問題了。
她知道一個院試對於殷如意來說算不了什麼,但也沒想到殷如意默默用功,然後在院試驚豔了所有人。
包括阮覓自己。
殷如意天賦在那兒,但是中間荒廢了這麼多年,能再撿起來就不錯了,什麼案首頭名想想就算了。鱗京地界,人多,讀書人也多,有錢有勢有資源的讀書人更多,天才也不罕見。殷如意在這樣的環境裡其實能一舉成為秀才就已經不錯了。
正震驚著,可阮覓轉念一想。
男頻科舉文不就是這樣嗎?在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的時候,打敗那些熱門人選成為這一屆的黑馬案首,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一貫的逆襲打臉套路。
不必驚訝。
於是阮覓又淡定了。
在她想著給殷如意送什麼東西當作賀禮的時候,小林巷那位王夫人來到了阮家。
王夫人出身王氏旁支,其實與如今鱗京這支顯赫的王氏嫡支已經沒什麼血緣關係了。從她能嫁給當時已經沒落的小林巷的阮家人做填房就能看出來,她自己家中情況也不怎麼好。
阮母聽到她來了,有些驚訝,但還是讓人準備好了茶水點心招待她。
“嫂嫂這兒的茶水,喝起來就是甜。”王夫人不光年紀輕,說話的調子也透著股歡快的意味。
她出嫁的時候不過十七歲,現在還沒有過三十,容貌靚麗,笑起來還有股小姑娘家的意思。
阮母盯著她的臉瞧了一會兒,不得不移開視線,省得心理不平衡。
“哪裡是我這兒的水甜,我看是你嘴甜罷了。”心裡不舒服歸不舒服,但話還是要接的。阮母不善於管家,但現在這樣招待王夫人一個人還是做得到周全的。
“我這哪兒是嘴甜?嫂嫂府中用的東西就是好,還不讓我說了嗎?可我偏要說,嫂嫂這兒啊,不僅水甜,人也好看。不知道嫂嫂平日裡是怎麼打理自己的?看著我都眼饞,這手啊,嫩得跟十五歲的小姑娘似的。”
阮母喝茶的動作一頓,儘力遮掩住上翹的嘴角,但霎那間待王夫人的態度就不同了。
她清了清嗓子,放下茶盞,“哪兒有什麼功夫去打理自己,不過是些從小便用的尋常手脂。拿了白茯苓同芍藥曬乾,磨成粉末調成脂膏,每日抹在手上罷了。”
“竟是這等精妙的法子,我聽也不曾聽過。嫂嫂便心疼心疼我,勻我一些罷。”王夫人一個勁捧她,阮母心裡高興,大手一揮便讓紅菱去拿幾盒手脂出來,等會兒王夫人回去的時候方便她帶著。
這會兒氣氛算是熱絡起來了。
王夫人心裡有著自己的算計,她觀察者阮母的臉色,突然十分關切地問道:“嫂嫂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怎的眉宇之間總有些憂愁?”
就算阮母臉上開開心心的,王夫人也能從彆的地方挑起話題。不過她說阮母臉色看起來不好,也是真的。
阮母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得一愣。然後又想到了自己最近憂心的事,便歎了口氣。
“嫂嫂有什麼憂心的事,不妨同我說說。我雖說沒什麼大的本事,但三個臭皮匠還能賽過諸葛亮呢,說不定也能給嫂嫂出出主意。”王夫人見有戲,眼睛裡算計一閃,態度更熱絡了。
阮母也是實在憋得很了,這事兒她也不知道找誰說,現在王夫人一問,她便忍不住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阮覓雖然同她有說有笑的,但或許是出於一個母親的直覺,她能感受到,其實阮覓並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開心。
剛剛退去的愧疚感再次湧上來,壓得阮母喘不過氣來。
她這人就是這樣,心裡總是容易想很多,也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緒左右,當她覺得自己有愧於阮覓的時候,又沒辦法減輕心中的愧疚,便會輾轉反側日夜煩心。
可後麵幾次她也找不到好的時機去同阮覓談心,隻能自己在心裡想著,要怎麼做才能彌補這個女兒。
她說給王夫人的話自然是省略了很多,隻說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彌補阮覓。
王夫人嫁到阮家也許多年了,自然知道阮覓的情況。聽到阮母說這件事,她差點沒笑出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簡直就是送到她跟前的機會。
王夫人放輕呼吸,以免自己的異樣引起阮母的懷疑。她做出沉思的樣子,然後才道:“我這兒有個主意,不知道嫂嫂願不願意聽就是了。”
“你且說說。”
“嫂嫂想想,覓兒如今年歲多少了?”
經她提醒,阮母才想起來,阮覓如今都十四,到明年便要行及笄禮了。
鱗京誰家的女兒不是從小就學著琴棋書畫,女紅刺繡?就算偶爾幾個不學,但人家那通身的規矩也是沒得挑的。
阮覓自小長在鄉野,哪兒懂得什麼書啊畫啊的,出門不讓人笑話就是好的了。這樣的孩子,又是身在世族裡,要怎麼找人家?
阮母突然就焦急起來。
這份焦灼裡,或許有幾分確實是出於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擔心,但剩下的,便是所謂的臉麵了。
她認為世族的那些公子哥,大約沒誰能瞧得上阮覓的。而能看得上阮覓的,恐怕身份地位都不行,說不定還是個拖家帶口的鰥夫。嫁給這樣的人,阮母隻要想想就渾身難受得很,她的女兒,怎麼能下嫁給這樣的人?簡直是丟了身份。
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潛意識裡便看低阮覓的行為,同時心裡隱隱有些雀躍起來。
婚嫁對於女子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要是她幫阮覓解決了這件事,那她這個女兒肯定會感謝自己的。這麼一想,心裡的愧疚感便一點一點地淡去。
阮母處於這種詭異的焦灼與放鬆的狀態,臉色一時之間有些詭異,看得王夫人眼皮子一跳。
試探問道:“嫂嫂可是心裡已經有了成算?”
要是心裡真的有了人選,那她今日這一遭算是白來了。王夫人斂下眸子,遮住眸中一點陰鬱。
還好阮母說出的話是她想聽的。
“覓兒這種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找個身份地位合適的,品性樣貌都好的,實在是不容易。”阮母想了一會兒,也沒能想出合適的人。
她看著王夫人,突然眼睛一亮,問道:“弟妹可認得什麼人?”
這便是王夫人今日來這兒的目的了。
她鬆了口氣,臉上還是做出猶豫的樣子,“這……”
“弟妹若是認得什麼條件合適的人,可否讓我知曉知曉,算是我欠弟妹你一個人情。”
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才假裝鬆口,“我確實知道有個人不錯。青州人士,乃去年鄉試解元,如今二十有一,相貌堂堂,品性端方,是個極好的人。家中曾也是世族,隻是到他的時候沒落了。”
她一邊說,一邊注意著阮母的神情。剛瞧見阮母有些躊躇,便補充道。
“嫂嫂你且想想,依著覓兒這種情況,讓她嫁到那些大世族家中去,日後惹出事情來了,受苦的還不是覓兒自己嗎?這陳舉人啊,雖說家中落魄了,但人是出息的,年紀輕輕便是舉人,還是青州那種地方的解元,這可不多見。要是覓兒嫁予他,這算是低嫁了,還怕他不對覓兒好?等他日後會試殿試,說不定連中三元呢,那咱們覓兒可就是狀元夫人了。覓兒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被王夫人這樣一說,阮母漸漸覺得這樣竟然還不錯。
她開始思忖起來。
王夫人見她這樣,便清楚這件事算是成了八分了。
她端起茶盞,氣定神閒吹了吹。
那陳舉人,全名叫做陳章京。
陳氏一族本是青州豪族,不過十多年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夥劫匪,一把火將陳氏燒得精光,連族人都沒剩下來幾個。
她那個公公還在世的時候,曾於陳氏家主交好,兩人不僅口頭上定下婚事,還交換了玉佩。那時候陳章京已經出世,王夫人公公便說隻要自己有了孫女,就一定嫁給陳章京為妻。
後來陳家因一把大火敗落,王夫人的公公也身體不好,早早病逝。
他們以為陳章京也死於那場大火,便不再將這件事當真了。
本該落在阮靈雯頭上的婚約不了了之。
可幾日前,王夫人突然得知,當時年幼的陳章京竟然被老仆從火中救出來了,而且還考取了功名,不日將抵達鱗京。
這個消息直接將王夫人炸得好幾日都沒睡好。
如今家裡未出嫁的女孩兒,隻剩下原配留下的阮靈娟,和她的靈秀了。按照年紀,不管怎麼說也輪不到她的靈秀嫁出去,可是等她試探著問自己的丈夫的時候,卻發現他閉口不談此事。
多年相處,讓王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僅僅是從隻言片語中,她就看出了這個男人的打算。平日裡倒是看不出來,現在竟然還學起了情聖那套,說什麼也要護著阮靈娟。
難道就要犧牲她的靈秀?
王夫人氣惱,不打算指望自己的丈夫,也不打算將女兒嫁給陳章京。
就算是舉人又如何?是青州解元又如何?
她的靈秀日後可是要嫁入高門當主母的。
王夫人這種人,自己怎麼想的,便認定了旁人肯定是這樣。
她覺著陳章京如今已然沒落,父母俱已不在,身邊隻剩下一個老仆跟著。這樣的人趕來鱗京,一定會拿著當年的婚約來阮家討要好處。
說不定還貪婪無度,麵目可憎。
她自詡見多了這樣的寒門學子,個個都覺得自己能出人頭地,眼睛長在天上,卻不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可笑得很。
要讓陳章京放棄婚約,王夫人能想出十來個辦法。威逼利誘抑或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但是轉念一想,陳章京不過二十一便能成為青州解元,不可謂不是個人才。這樣的人雖然娶她的靈秀是夠不上格的,但是……娶彆人家的女兒,卻是可以的。
華林巷那個從鄉下接回來的丫頭阮覓,便是個不錯的人選。
阮家雖說大不如從前,但於陳章京而言也是一大助力。等她將阮覓許配給陳章京,那她不僅可以借此拉攏陳章京,讓他成為自己孩子的助力,還可以順帶著杜絕他纏著靈秀。
一舉兩得。
這便是王夫人今日巴巴兒地趕來華林巷的目的。
見阮母還在思考,她催促道:“嫂嫂可要儘快想好。那位陳舉人,我聽說許多人都看好他呢。人還沒入鱗京,一些家裡有女兒的,就已經在準備宴請他好好相看了。”
阮母頓時有了緊迫感,“這位陳舉人何時入京?”
“五日之後。”
“五日之後……”阮母思索一番才道,“屆時弟妹可否將那位陳舉人請到明華寺去,我也帶覓兒上山燒香,正好相看相看。”
王夫人應了,走時阮母還送了許多東西,輕拍著她的手感謝,“這回真是多虧弟妹了。”
王夫人笑笑,“能促成一樁好姻緣,我也是樂意的,嫂嫂不必客氣。”
她們在那兒依依惜彆,阮覓正巧從外麵回來。
王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發現人與上回阮靈雯出嫁的時候見到的又不一樣了。
十四歲的年紀,一天一個樣,出落得更加水靈,眉眼之間的靈動氣息簡直要透出來。
想必陳章京見過後會滿意的。
心裡瞬息之間閃過許多念頭,王夫人親熱地走過去,沒頭沒尾蹦出一句:“好孩子,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說著還想挽住阮覓的手。
阮覓早就注意到了對方看著自己像看貨物的眼神,臉色不變,往旁邊一閃,完全沒有給她留麵子。
雖然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麼鬼話,但還是順應本能嗆道。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有幾個男主候選我都還沒寫到(小小聲感謝在2021-09-1223:46:53~2021-09-1323:45: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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