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將撿回來的東西討好地送到阮靈雯手中,本以為會得到一個誇獎,沒想到阮靈雯卻還是不怎麼高興的模樣。甚至不肯伸出手去接,張善的臉色瞬間就有些不好了。
兩人在那兒僵持了許久。
阮覓便撐著頭在茶樓上看了許久。
直到阮靈雯不經意一般看了看旁邊的攤子,張善瞧著她的臉色,突然恍然大悟。他把撿回來的東西往袖口裡一塞,然後走到攤子前重新買了一個送到阮靈雯麵前。
阮靈雯這才露出笑意。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道柳眉彎彎,眼睛看著張善,好像這就是她的英雄,滿心滿眼裡隻都有他。
張善自然頗為受用,完全忘了剛才阮靈雯冷著臉的模樣。並覺著揣摩明白了阮靈雯的意思,重新將人哄好的自己非常厲害,得意萬分地享受著此刻阮靈雯的溫柔如水。
彆問阮覓是怎麼知道張善這一刻是怎麼想的,那想法都明晃晃擺在臉上,這都看不出來,那她還真是瞎了。
瞧著兩人慢慢離開窗邊所能看到的地方,阮覓叫了茶樓裡閒得發慌的夥計,給了一把銅錢說了幾句,那夥計便樂嗬嗬跑了出去。
阮覓依舊靠在窗邊看,她看著那夥計追上阮靈雯,陪著笑指向這邊,於是也很是配和地揚起手打了個招呼。
張善看起來有些不樂意,阮靈雯卻是率先轉過身走過來,沒辦法,張善便也隻能跟上。
不消一會兒,阮靈雯便上了二樓。她坐在阮覓對麵,張善卻在下麵坐著,顯然是阮靈雯將人支開了。
“覓妹妹找我有事?”她今日穿著一襲粉紫色宮廷樣式長裙,領口鑲嵌著細小珠寶,襯得脖頸修長白淨,貴不可言。
阮覓臉上也掛上虛偽的笑,“雯堂姐這是說的什麼話?沒什麼事難道就不能與你敘敘舊了?一回想起來,還覺得我送雯堂姐出嫁的日子就是在昨日呢,沒想到時間過得這般快,一眨眼便是幾個月了。”
她意味深長看著阮靈雯,想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當初阮靈雯大婚的時候,先是想算計阮寶珠給她送嫁,後來算計不成,阮奉先又巴巴兒地讓阮覓去送嫁,想攀個關係,阮靈雯卻也沒拒絕。
一開始時阮覓沒想明白她為什麼不拒絕,後來看到段意英的時候,才明白過來了。
阮靈雯知曉她和段意英的關係,也猜到了大婚那日段意英會上平謙侯府。帶上阮覓,讓她送嫁,不過是想借著阮覓讓段意英收斂幾分。
顯然她的目的也達到了。
曹雪冉與段意英都不想讓阮覓被卷進來,才特地避開人群去了人少的蘭心廳。雖說後麵將張善打了一頓,阮覓還是因為嘴炮得罪了張善,但段意英到底是收了手,留了餘地,沒有將這件事鬨大。
阮靈雯自然從中得了利。
所以現在阮覓直勾勾盯著阮靈雯,就是在提醒她那日的事。
阮靈雯拿起麵前的茶杯,裝作不懂,“覓妹妹總看著我做什麼?說是敘敘舊,怎的不說話了?”
阮靈雯想賴過去,可熟悉阮覓的人都很清楚她那摳摳搜搜的性子。
平日裡連一文錢掉在床底下的縫隙裡去了,她都不舍得就這樣放棄。爬到床底下又是摸索又是拿手摳,弄得灰頭土臉的也要找到那一文錢。
如今阮靈雯占了她的便宜,還想就這樣糊弄過去,不用想也知道阮覓不會允許。
於是她很無賴地往後一靠,惋惜似的看著阮靈雯,“我是想同雯堂姐敘敘舊來著,不過還有個好友,也想同雯堂姐敘敘舊,等會兒咱們便去她府上,如何?雯堂姐沒時間也沒關係,不如明日我帶著她來平謙侯府看看雯堂姐你吧。”
頗有些混不吝的味道。
而至於她口中那個好友是誰,不用直說,阮靈雯都能聽出來。
她收起臉上怡然自得的笑,也不裝歲月靜好的模樣了。臉色有些不虞,可很快再次勾唇笑起來。
“好了,怕了你了,欠你的人請現在就還還不成?說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阮覓這才又恢複了以往麵無表情卻透著乖巧的模樣,往前一靠,雙手支在桌麵上。
“雯堂姐覺得,你那位繼母怎麼樣?”
剛才還有些興致缺缺的人,倏地挑了眉,臉上的笑也添了幾分有意合作的和善。阮靈雯指尖掩著唇,細細看了看阮覓的神情,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後才溫聲回道。
“一個沒什麼腦子的東西罷了,不過也煩人得很呢。”
不聽話裡的內容,光看她有些無奈的表情,旁人還以為在說她養的貓兒是多麼的不聽話。
沒誰會想到,她能以這樣的語氣談論自己的繼母。
樓下。
張善眉頭緊鎖坐在那兒,他剛才看到阮覓想到了許多事情。
當初阮覓挑釁於他,他便從她一人的態度裡看出來了整個阮家對他的態度。肯定是她在家中聽說了什麼對他不好的言論,所以才敢在他麵前說那些譏諷之語。
於是後來見阮奉先在自己麵前假裝巴結,張善便心中冷笑。
不把這家人整得跪地求饒,他就不是平謙侯府世子。
故而,就算阮奉先多次過來解釋說阮覓做的事情和他無關,張善也半個字都不信。阮覓不過區區一女子,要不是受了父母雙親的指使,怎麼敢在他麵前如此囂張?
張善覺得自己完全看破了阮奉先的狡辯,於是他越求饒,張善就打壓他打壓得更狠了。
他心中惡狠狠地想著,遲早有一天阮覓會因為害怕自己父親官位不保,跑來他麵前求饒的。
可是還沒等到阮覓來求饒,張善就先被人捆到了大公主府。
這可把張善魂都給嚇沒了。
梓寧大公主的傳聞全鱗京的人都知道,這可是一位人人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在大街上瞧見一個長得清秀的男子,她便指使手下人將其捆了回去當男寵。不僅如此,她還似乎對女子也頗有興趣。
後院裡養著百八十個麵貌姣好的男女,整日廝混。
張善自認為長得是不錯的,被大公主瞧上也不是不可能。於是在見到大公主府牌匾的那一瞬間,臉就刷的一下全白了。
他堂堂平謙侯府世子,要是被梓寧大公主困在後院當男寵,那豈不是身有汙名世人恥笑?說不定父親還會為了維護自家麵子,上書皇帝奪了他世子的頭銜。
想到這裡,張善一路上絕望地將臉埋下去,生怕梓寧大公主看到了他那張俊俏的臉。
他一路被帶到大廳內,然後雙手被反扭著壓跪在了地上,整個人上半身也不得不匍匐在地,臉貼著冰涼地磚,幾乎被粗糙地麵磨出血來。
這下子不用他藏著自己的臉了,因為梓寧大公主完全就沒有要看他的臉的打算。
坐在高高紫檀木雕麒麟大椅上的女子居高臨下看著他。
像是看著什麼隨處可見的螻蟻。
然後鞋底重重往他臉上碾去。
張善疼得悶哼一聲,在他叫出來之前,上齒與下齒已經被踩得合不攏了,涎水順著口滴答落下來,無法說出話,隻能發出些細碎的呻`吟。
或許是嫌棄他過於肮臟,碾著他臉的鞋又抬起來。
張善終於能開口說話,因為憤怒滿臉通紅,怒聲道:“這皇城之下難道還沒有王法了不成?我乃聖上親自冊封的平謙侯世子,就算你是大公主,也不能這般折辱於我。你這樣做,是不將我們這些世族放在眼中!”
段般若輕笑一聲,就在張善認為她肯定是害怕了,要來安撫自己的時候。卻沒想到這位梓寧大公主什麼都沒說,身邊幾個侍衛圍了過來,好一頓拳打腳踢,直將他打得鼻青臉腫。
張善這會兒哪裡還敢擺架子扯虎皮,一邊痛呼,一邊連連求饒。
他祖上本來也是顯赫一時的權臣,曾經輔佐幼帝代為監國,乃鱗京頂尖的世家。那時候,張家子弟,不是皇族卻勝似皇族,不可謂不威風。
可是後來幼帝漸大,竟全然忘了當年平謙侯府的照拂,翻臉不認人,一再打壓平謙侯府。
故而就算到了現在,平謙侯府的人不得不認命了,卻也心中怨恨皇室。
他們勞苦功高,在一堆豺狼虎豹中護住幼帝,為了保他近十年的安穩做出了無數的犧牲,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皇族段氏,實在是狼心狗肺。
張善自小被平謙侯灌輸這樣的觀念,心中自然是對皇室不滿。這會兒他被段般若毒打,心中怨恨越來越深,嘴上的求饒話卻是一句都沒有少。
“哎呦,彆打了彆打了,大公主饒命啊!”
他疼得在地上翻滾,終於聽到了段般若的聲音。
“停手。”
侍衛立馬停住動作,規矩往旁邊退去。
段般若手支著膝蓋,上半身從高高的紫檀木雕麒麟大椅上略略傾過來,覆蓋過來的陰影瞬間將張善籠罩住,他抖了抖,不敢出聲。
段般若看著他那樣,無甚意味地笑笑。
隻是忽地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當日看到的那雙眼,那種像是從斷壁殘垣裡頑強生出來的一層綠草,讓人瞧著便心曠神怡。
段般若整個人又鬆懈下來,往後仰去,背部抵著冷硬的椅麵。她雙眼微眯,露出毫不遮掩的迷戀之色。
“聽聞,你有個妻妹,叫做阮覓?”
猛地聽到這個名字,張善震驚且茫然地抬頭。
段般若細微地動了動眼瞼,撇過去的一眼裡儘是冷色。
這樣的貨色,也配讓她提起?
少女狡黠地說自己姐夫是平謙侯府世子時,段般若便聽出了話中禍水東引的意思。但是既然她開口了,段般若便願意上套,裝作不知,滿足她的心願。
可她也不是個善人,做了好事,自然也是要給自己拿些甜頭的。
一張矜貴沉鬱的臉,長眉鳳目,冷白的麵,血一般紅的唇悄然勾起。
“本宮倒是想與你那位妻妹,當個朋友。”
……
回憶起這些,張善到現在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當日段般若的威脅好像就在耳邊似的,他厭惡這個女人,可又不得不承認,他拿她沒有辦法,隻能屈服。
於是張善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叫了小廝讓他去公主府傳話。
這點猶豫倒不是為了阮覓,而是張善在糾結自己的麵子,但最後還是對段般若的恐懼占了上風。
張善氣惱的同時又沒辦法,他一貫自視甚高卻又不得不忍受著憋屈,於是看什麼都是一股火氣。
越想越氣,眼中都爬上了紅絲,張善突然揮手將麵前的茶盞打到地上。
嘩啦一聲。
瓷盞碎片濺開,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
茶樓裡年邁說書先生的孫女捧著上台時要用的家夥從旁經過,嚇得低低尖叫一聲,被張善不耐地瞪了一眼。
隻是這一眼,張善便愣住了。
花一樣的年紀,盈盈杏眼裡閃著幾顆淚。真真是烏雲疊鬢,梨花帶雨,叫人心下一軟。
他不由得起身走了過去。
而樓上。
阮覓同阮靈雯僅是一個眼神對視,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切儘在不言中,合作就此達成。
為了緩和兩人之前的關係,並且順帶增加合作的穩定性,兩人便看起來和睦地聊起了近日來發生的事情。
阮覓想到剛才在窗口看到的,便隨口問道:“在平謙侯府過得還順心?”
阮靈雯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目光落在窗外,看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片刻之後才語氣柔和地回答了她。
“還不錯。”
“方才我坐在這兒看著,他人倒是老實不少。”
阮靈雯聽罷,手捏著帕子嬌柔地掩著唇,“怎麼,也想學學我的手段?”
阮覓:好奇.jpg
不過還是很矜持地咳了聲:“這倒是不必。”
兩人又說些彆的,覺得今日也聊得差不多了,便走下樓。
沒想到剛從二樓的拐角處出來,就看到張善正摟著一個約莫是剛及笄小姑娘的腰,待人站穩後還裝得人模狗樣地往後退了推,正人君子似的。
小姑娘生得柔柔弱弱,一雙眼兒瞥向張善,很快又羞怯地收回來。她朝張善道謝後想要離開,張善又叫住了她。
從阮覓那兒都能很清晰地聽到他的聲音。
“方才實在冒昧,不知可否有幸知曉姑娘芳名,請姑娘喝杯茶當作賠罪?”
張善生得不錯,今日玉冠束發雲紋紫袍,一身貴氣。他斯斯文文地挽留小姑娘,直接讓不怎麼同旁人接觸的小姑娘羞紅了臉,眼中悄然生出些旁的情愫來。
見有戲,張善往前走了一步,手中扇子搖擺,倒真裝出幾分風流倜儻。
阮覓看了看那兒,又看了看身邊的阮靈雯,她很沉得住氣,一臉平靜。
秉著友好合作互利共贏的心理,阮覓沒有再看熱鬨。而是偏過頭一會兒看看旁邊的柱子雕花,一會兒摸摸身側的欄杆,給足了阮靈雯麵子。
直到張善都快把那姑娘攔進懷中時,阮靈雯才一臉平靜地走下去。
“相公?”她臉上倏地掛上笑,仿若三月裡的桃花,花瓣尖兒上都帶著晨曦的露水。
張善手一抖,連忙後退。
“你什麼時候下來的?”剛說完,他就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生硬了,便又放柔了聲音,“你們可以多聊一會兒,我不急。”
“剛下來的。”阮靈雯一直笑著看向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現。
張善鬆了口氣,他本就不是什麼長情心思堅定的人,再加上差點被阮靈雯撞破自己這事兒,心裡開始不自在起來,自然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心思了。
他不再管旁邊尷尬站著的姑娘,牽起阮靈雯的手體貼得像個好丈夫。
“那現在你們談完了?”聲音也溫柔的不像話。
“談完了,我們走罷,今日你可是答應我要好好逛逛呢。”
“我還會騙你不成?”張善親昵地點了點阮靈雯的鼻子。
隨後兩人便親密地手牽著手往外走了。
阮覓眨眨眼,見兩人走了出去,便也打算走了。
她穿過中廳的時候,見張善剛才招惹的小姑娘還怔怔地站在那兒,眼神落在張善他們離開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