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麵走了好幾步,阮覓想了想又停下來,然後麵無表情回轉身去,站在了那姑娘麵前。
說起來這姑娘年齡應該比阮覓大一些,梳的發髻也顯然是及笄後才能梳的樣式。
阮覓選擇性地忽視她的年齡,壓著聲音,老氣橫秋道:“這位妹妹,你運氣真好。”
那姑娘才傷心地落淚,聞言哽咽著,疑惑抬頭看她,“為何這般說?”
“你有所不知啊,剛才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癖詭異。瞧著是人模人樣的,但是啊,這人私下裡最喜歡讓仆人拿著鞭子抽他。打得越狠,他就越高興。他剛才接近妹妹你,應該就是看中了你的力氣,覺得你甩鞭子打他肯定打得很疼。”
姑娘驚得停止哭泣,“竟然有這樣的人?這不是有病嗎?”
“可不是?”阮覓繼續占人家便宜,“所以我才說這位妹妹你運氣好啊,剛才沒有被他得逞。要是日後你再見到這人,定要有多遠離多遠,不然他肯定會把你騙去府中。逼著你日夜不睡覺,時時刻刻都揚著鞭子抽他。你要是沒力氣了,打得他不高興,他還要反過來用鞭子打你呢!”
那姑娘頓時眼睛都瞪大了,她哪兒見過這樣奇怪的人?現在再想起來,直覺得背後都發寒,跟遇到個瘋子似的。
這會兒,不要說讓她對著張善離開的方向出神了,就連回憶她都不願意再回憶,太嚇人了。
“多謝這位姐姐告知。”那姑娘鄭重道完謝後立馬逃也似的離開了,後麵有鬼追似的。
阮覓做好事不留名,一臉正經地走出去。發現阮靈雯同張善竟然還沒走遠,兩人走走停停,在這個小攤前逗留一會兒,又在那間店裡逛一會兒。
不過阮覓眼尖地發現,阮靈雯好像趁著張善沒注意的時候,拿出錢袋子給她的貼身婢子,還交代了什麼事情。婢子接過錢袋,立馬就往某條巷口處走去了。
左右是些與阮覓沒有關係的事情。
她看過幾眼後就不再關注了,但是此時左邊那間雲錦閣裡又走出來一位熟人。
還真是巧。
阮覓剛想著是否去柳十令那兒走走,沒想到就在這兒遇到了溫氏。
溫氏剛出雲錦閣,身邊還有個模樣清秀的女子,此時正不好意思地垂頭看地上。而溫氏慈祥笑著看她,一個勁地把手中那個黑色的匣子塞到女子手上。
這樣一番動作,讓本就不好意思的女子小臉全紅了。
她連連推拒,不肯收下東西。
那東西應該是剛從雲錦閣買的首飾。
鱗京一說到衣服首飾,誰都會首先想起雲錦閣。光是阮覓從阮母那兒了解到的,鱗京貴女買首飾製衣裳都會上雲錦閣,並以此為潮流。
雲錦閣可專門為世族貴女訂製衣裳,卻也有許多尋常人也能買得起的東西。
人們往往節省幾日攢下銀子,便可上雲錦閣買一根心儀簪子。
也有尋常百姓在家中有女兒出嫁,或者是家中兒子即將成親的時候,花費多一些銀錢上雲錦閣定一兩支精美不俗的簪子。
因著是喜事,就算貴些也是樂意的。
可溫氏手裡拿著的那個黑色匣子,卻是雲錦閣裡積灰已久,賣不出去所以低價售賣的東西。也隻有那樣的簪子才會用黑色小匣子裝著。
阮覓好奇,光明正大跟在後麵。
然後聽到溫氏對那姑娘道:“你且拿著,我們家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家。這支雲錦閣的簪子呢,就當作是我們家給你的定禮。你呀,嫁到我家中,我日後不會虧待你的。”
阮覓:……
啊這。
買賤賣的簪子其實也沒什麼,可溫氏是怎麼說得這麼豪氣的?把人家姑娘蒙在鼓裡呢這是。
還說日後什麼不會虧待人家,現在還沒嫁入你家,你就拿著一支賣不出去的簪子充當寶貝,還不知道以後能做出什麼事呢。
阮覓心中吐槽。
不過她又想起來,當初溫氏不是說在汴州那邊已經給柳十令定好一門婚事了?怎麼現在又來這一套?
她想了一下,便理清了事情。
看來當初說在汴州定好親事的事情是假的,溫氏看到她來找柳十令,就覺得她同柳十令的關係不清不楚。而溫氏想要個能夠受自己控製的兒媳,所以立馬在鱗京開始物色兒媳人選了。
把她防得跟賊似的。
阮覓好笑的同時又有些嘲意。
這樣的一個人,也是不多見。
前麵溫氏還在繼續描繪未來。
“我家十令啊,現在已經是秀才了。等來年考個舉人,你啊,就是舉人夫人了,誰見著你不客氣三分?我也不是個不好說話的人,到時候家裡的事情啊,我也不插手,你來就可以直接管家。這麼個姑娘的畫像裡,我一眼就相中了你,怎麼看怎麼喜歡,這就是你與我家的緣分。”
那姑娘聽著溫氏越來越露骨的話,臉色通紅。她看起來溫順,實則也是個有主見的人,這會兒正努力地想把手從溫氏那兒抽`出來。
“伯母您彆說了。”她一邊收回手,一邊尷尬勸道。
前陣子不過是媒婆拿著她的畫像給溫氏看了眼,沒想到第二日溫氏就上了她家說要看看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就這樣冒失地過來,可把她父母給氣壞了。
不過她見這位溫氏生得溫柔,想必生出來的兒子樣貌也不差,便在溫氏五次三番找過來後同意與她聊聊。
隻是今日一來這街市,溫氏竟然就拉著她上雲錦閣說要給她買定禮。
姑娘頓時心中心中咯噔一下,沒想到這溫氏這般不知禮數。八字沒一撇的事情,竟然在她父母都不在的情況下就想拉著她把這件事情定下來。
後麵說話更是越來越離譜,完全不顧她的推拒,自己一個人便自顧自地說了日後婚後如何如何,等她兒子考上舉人又如何如何。要是讓旁人聽了去,還真以為她馬上就要嫁過去了呢。
姑娘想著,心裡已經將溫氏這門親事徹底否決。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說,突然就從後麵竄出來一夥人,他們不管不顧地往人堆裡麵擠。
瞬間,剛才還熱鬨非凡的街道就亂成一團。路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出於恐懼便拚命地往前麵跑。於是人群被帶動著,也紛紛往前麵跑去。一些人為了不被卷入腳底踩踏身亡,也不得不順著人流往前走。
溫氏站得比較近,被那些往前衝的人流帶了下,沒站穩眼看著就要摔倒了。
她驚呼一聲,像是不經意一般扯住了站在一旁,剛想去幫她的那個相親姑娘。
借著力,溫氏倒是站穩了。隻是可憐她旁邊的姑娘,被她扯著直直往人群裡麵栽去。
眼看著就要摔倒在人群腳下,這一摔可了不得,倒在那群人腳底下,他們可不會管你會不會受傷,直接踩上去就是了。
溫氏隻顧著拍自己的胸脯,在那兒一臉的驚魂未定,完全沒有管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又害了誰。
正當姑娘絕望閉上眼時,突然發現自己被人攔腰抱住,接著對方牢牢把她按在懷中,轉了個身便來到了安全的地方。
姑娘睜開眼,看到一張白淨的臉,那張臉麵無表情,卻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她定定瞧著麵前的人,覺得這個懷抱無比的溫暖,麵前這張臉也讓她心跳不由得加速了。
“沒事吧?”
姑娘呼吸滯了一滯,忍不住捂著臉蹲下身去。
嗚……連聲音都是她喜歡的。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會兒後,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好好道謝,於是連忙站起來,理了理有些亂的鬢角,“真是多謝了,要是剛才沒有你,我可能就……”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出來,隻是神色裡帶著後怕。
阮覓理解,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沒事了,不用怕。”
那姑娘的臉又紅了。
溫氏好像現在才從驚嚇中回過神,神色焦急地走過來拉住姑娘的手,“你沒事吧?真是的,怎麼這般不小心?伯母方才都快嚇壞了。”
她說著說著就眼眶濕了,看起來好像還真的是擔心得不得了。
要是以前,姑娘說不定就安慰了,但是她可記得是誰連累自己差點沒命的,於是語氣僵硬地回她:“還好是有人救了我。”
溫氏一頓,還是裝作看不見阮覓,並且說話更加露骨了。
“還好你沒傷著,不然我怎麼跟十令交待啊?要是因為我帶你出來讓你出了事的話,我真是死了也不能賠罪。”
好像麵前這個不過才見幾麵的姑娘就已經是她未過門的兒媳了一般。
那姑娘一聽到這話,臉色更難看了。她沒想到這溫氏竟然會無禮到這個程度。
阮覓在一旁看著也是扯了扯嘴角,這般幼稚的排擠她的手段,也就隻有溫氏在她麵前使。連阮珍珍都不會用這麼低劣的把戲。溫氏這般年紀,想來以前是過得挺舒心的。
那姑娘想把自己的手扯出來,可溫氏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沒想到手勁很大,拉了半天溫氏都還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看來是打定主意不讓她走了。
阮覓瞧著覺得無趣,懶聲道:“您這樣拉著人家姑娘的手,知道的敬您是秀才母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角落裡竄出來的人販子呢,好歹將臉上那副假惺惺的嘴臉收收。”
姑娘本還惱火,一聽到阮覓的話卻撲哧一聲笑出來,接話道:“是啊伯母,咱們之間可沒什麼關係,您這樣拉著我,難不成還真是人販子出門想做壞事?”
溫氏臉色一僵,訕訕收回手,瞧著阮覓的眼神越發不滿,好像這就是讓她生活不美滿的罪魁禍首。
那姑娘見溫氏放了手,也不敢說什麼刺激她的話。
今日一趟走下來,她真覺得這溫氏腦子有些問題,隻想著回去和同家中父母兄長們訴苦,於是再次同阮覓道謝後就快步離開了。
溫氏想到什麼,臉色焦急,還想抓住人家的袖子不讓她走,卻被阮覓一把拉住,笑盈盈地問道:“難不成,一段時間不見,柳夫人還真的去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成。”
溫氏厭惡她,連忙往後退去,瞧見她這樣笑盈盈的樣子,心中更是不滿。這樣不懂禮數,不知尊卑的女子,怎麼資格做她的兒媳?
於是徹底冷下臉來,“我家十令不是你這種人能夠配得上的,若是阮姑娘還要點臉麵,便早些放棄。”
她說這話的時候,柳十令正從不遠處走過來。
今日他本要在書院聽先生講解經文要義,溫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請假,空出時間來雲錦閣一趟。
溫氏慣來的手段就是默默流淚,她一哭,小小的屋內就充盈著壓抑的氣氛。柳十敦同柳玉兒每次見她這樣,神情就有些瑟縮,兩人都縮在角落裡不敢說話。
柳十令隻能答應。
他趁著得空,將昨晚抄好的書交給書坊,往雲錦閣走時,遠遠的便看到了那人。
無關乎穿著樣貌,隻要是那個人往那裡一站,柳十令便能認出來。
白淨的一張臉,雙眸從來都是神采飛揚的。
他沒有再往前走,隻靜靜地看著。
直到他母親尖著嗓子道:“我家十令不是你這種人能夠配得上的,若是阮姑娘還要點臉麵,便早些放棄。”
柳十令神情才倏地有了些變化。
不是怒,也不是羞愧。
而是沉靜的水底下,一塊溫潤的石子驟然裂開道口子。細細的,不放在眼前仔細觀察便會忽略。
在他母親還要再說什麼時,柳十令走了過去打斷道:“母親。”
溫氏回過頭來突然看到柳十令,臉色有些僵。但是她還是沒有放棄,溫柔地給柳十令理了理他的衣領。
縱然柳十令的衣領乾淨整潔得並不需要什麼人故意動作。
溫氏彰顯了一下自己對柳十令的關懷,才柔聲道:“剛才那個姑娘,娘已經見過了。人很好,也很喜歡你。就算你想著為你父親守孝三年,但這感情也是可以培養的。明日你再請一日的假,同娘去她家拜訪她父母,也算全了禮數。”
柳十令往後退一步,平靜的臉上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目光略略往阮覓那兒看了一眼。見她事不關己地站在一旁,便再次移開視線。
“不用了,母親你早些回去。玉兒還在家中等你。”
從前,不管溫氏說什麼,就算是再過分的要求,隻要溫氏哭幾聲,柳十令最後都會答應。但是這回,柳十令卻沒有任何回轉餘地地拒絕了。
溫氏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捂著心口,好像一下子呼吸不過來。
一旁經過的人還以為她犯了什麼病,立馬加快腳步離開,生怕自己被賴上。
“你這是嫌棄我給你丟人了?”溫氏淚眼朦朧,“但我這是為了誰?我整日這般低聲下氣,才為你求來了好人家的姑娘,你卻倒好,將我這份心意喂了狗吃。”
柳十令微微垂著眼簾同她對視,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
他看著人,也像是看著無關緊要的一片落葉,水中的一尾遊魚。他眼中有你,卻又好像沒有你。
溫氏厭極了這種眼神,每當她對上這種眼神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好像不是生他養他的母親,而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那雙眼裡,沒有一絲親近可言。
溫氏臉上的厭惡越來越深,眼淚卻停了。她看著柳十令像是看著什麼怪物。
隨後,她突兀揚起手給了柳十令一巴掌。
但打完後,她又愣住了,看著柳十令臉上開始浮現出來的紅腫,溫氏難以置信後退,然後腳步慌亂地跑走。
阮覓:……
家庭倫理大劇,雖遲但到。
想著柳十令也不容易,阮覓便隻能舍命陪君子了。
她沒有去看柳十令臉上紅起來的地方,而是發出邀請:“陪我走走?”
為傷心學子尋找快樂,給他溫暖給他愛!
少女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慣性地眯起,眼尾略微狹長,濃密的睫羽便如小扇子一般打下一層厚厚的陰影在眼瞼上,更顯得笑意繾綣。
柳十令指尖動了動,有想要觸摸一下什麼的衝動。
他垂下眼,往後退了點距離。
阮覓看著他這套動作,還以為他是要拒絕。沒想到他和自己拉出來一段距離後,才點頭同意。
阮覓:……
她感覺自己今天無語很多次了。
實在不能理解,難道經過上回一日遊,後麵她還精心準備了盛大的煙花,這些還不足以稍微!稍微拉近一下兩人的距離嗎???
現在倒好,不僅沒拉近,他還離得比以前還遠了!
阮覓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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