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1 / 2)

寒露過後,秋燥明顯。

鱗京連綿好幾日的陰雨逐漸成為過去,現在再看,已經是少雨的時節了。

不僅是夜間需要蓋上薄被,連白日裡都得多加幾件衣裳。

陳章京與小林巷阮家撕破臉皮後,帶著福伯另找了家客棧。

每日三餐,燭火水錢,都要耗費不少。

到了寒露,便得給福伯添幾身厚衣裳,還有些旁的東西也該備齊了。零零碎碎,加起來也需要花上不少銀錢。

他看著不同庶務,實則不然。

雖說是青州鼎盛的世家之後,陳章京卻極能適應自己現在的身份。

一介落魄書生罷了。

早年間陳氏還繁花盛錦時,陳章京不過是個稚童,長到如今早也忘了那時候穿的綾羅綢緞吃過的山珍海味。若不是福伯時常在他耳邊歎息,他也很少想起自己本該是個不愁吃穿的世家子弟。

想著昨日事,不過消損光陰罷了。

還在青州時,為了生計。陳章京犁過田,在碼頭扛過貨物,同所有為了生計奔波的窮苦人一樣,沒有什麼特殊。

所以與普通學子比起來,陳章京有著更為寬闊的肩,挺拔的背,更為棱角分明而堅毅的臉龐。

“想來這兒乾活?我可先說清楚,我們招的是長工,偷一天懶都不成的。不能乾就快走,彆打攪我們乾活。”

這是陳章京早就打探好的事,聽到管事這樣說,也不氣餒。

隨後稍微花費了些口舌,便讓貪小便宜的管事開始猶豫,“你真能成?”

他上下打量陳章京,眼中儘是懷疑。

陳章京站在那兒,不管是挺直的站姿,還是身上與周邊來往挑夫全然不同的沉穩書卷氣,都讓他說的話更添了幾分可信。

猶豫再三後,管事還是選擇相信陳章京。

他家中有個兒子到了該進學堂的年紀,但是管事又小氣,不想多花錢。方才陳章京說可以在這兒乾活的時候,偶爾把時間空出來教導他兒子。

管事一聽,心裡小算盤打得非常響。

反正都是招人,招誰不是招?就算這個書生做不了多久,隻要到時候東家問起來的時候自己找個理由混過去應該就不成問題。

不用花錢,又能讓兒子啟蒙。不管怎麼想都是自己賺了。

於是管事答應得很痛快,還催著陳章京趕緊過來。

定下過來的時間,再謝過管事後,陳章京走回客棧。

他平日裡極少說話,但在人情世道裡頗為熟練。做事方式是與他性子相同的簡潔。

彆的進京趕考的舉子,不是舉全族之力供養出來的,便是本就家境優渥,赴宴歡言自然是不成問題。

但也有許多像是陳章京這樣的,光是入鱗京便花費了大半的積蓄。有些人不得不在旁人的引薦下找到願意資助自己的富商,許下承諾,來日報答。然後拿著旁人資助的錢財在客棧內安然靜坐,在宴會上談笑風聲。

陳章京卻是進了這種在他們看來有失身份的地方,麵色平靜地與管事交換利益。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純粹的讀書人。

隻是沒等他回到,在半路上就突然被擄上車。

一番廝打後即將掙脫,卻被對方用留在客棧的福伯威脅。陳章京一時怔愣,便再次被那人捉住機會綁住雙手,下車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到了公主府。

此時。

看著阮覓臉上的驚詫之色,陳章京繞步打算離開。

方才看她被三人堵著時,陳章京便認出了人。

看到阮覓,那句“阮家有位小姐看中你了,是你的福氣”又在陳章京耳邊響起。

他本該在看到阮覓的第一時間就轉身離去,但自幼恪守的君子之法讓他還是頓住,最後朝阮覓那邊走過去。不過很顯然,並不需要他做什麼,阮覓已經將那三人耍得團團轉。

於是陳章京沒有停留,越過他們徑直離開。

隻是他沒有想到阮覓會叫住他。

鱗京內,梓寧大公主的事傳得人儘皆知,就連陳章京這個剛入鱗京不久的人都了解幾分,自然知曉自己被擄回來是為什麼。

男寵之流,世人鄙夷。

更遑論文人清高,將其視為下下等。

陳章京並不打算讓人知曉那個從青州而來的陳姓舉人被擄進公主府這件事,故而方才察覺到阮覓並無危險時腳下走得很快。

但是阮覓叫住他後,陳章京還是停了下來。

他向來有著君子一般的禮數。

“嗯……我剛來這公主府沒多久,對這邊的路不太熟悉,不知這位公子可否幫我帶路?”

顯然是認出了他,卻沒有喊出他的名字,也沒有暴露出兩人相識這件事。

陳章京那雙清正的瑞鳳眼裡有些緩和。

點頭同意了。

黃綠粉三人看著他們離開,想伸手挽留阮覓,可是一看陳章京那壓迫力十足的身形,他們就顫抖著收回了手。

他們看著阮覓,就像看著可憐的羔羊即將誤入黑窟窿一樣同情且害怕。

阮覓注意到那三人的神色,頗有些好笑地搖搖頭,然後跟著陳章京走到了一處無人僻靜處。

本來有些事想問,可又顧及著這公主府裡神出鬼沒的仆從以及現在不知道藏在哪兒的影六,最後阮覓隻隨口道:“陳公子,許久不見。”

她眼眸彎彎,熟稔得仿若故人。

陳章京有禮的外表下卻是些微冷漠,麵對阮覓的善意隻是點了點頭,並問道:“阮姑娘叫我來此處,有何事?”

他並不擅長拐彎抹角,也沒有這種打算。

陳章京可以做著旁人都稱讚為君子的好事,卻也不妨礙他做這些好事的時候,冷靜,遠離,審視。

尤其是他對阮覓的印象並不好。

他那樣可以說是將自己的疏離擺在明麵上的態度,阮覓不可能看不見,隻是沒有在意。

誰知道王夫人當初是怎麼介紹她的呢?

仗勢欺人的大小姐?或是打算霸王硬上弓的禍害?

都有可能。

於是她笑了笑,“陳公子對公主府可了解多少?”

陳章京看著阮覓,“並無多少。”

他來鱗京不久,隻是從旁人口中聽得一兩句公主府裡的荒唐事,多的就沒有了。

不過他顯然是個聰明人,見阮覓這樣問便知曉她接下來要說的,定然是公主府內更詳細的消息。

見他靜靜看著自己,阮覓也不藏私,隱晦地將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訴了他。

此刻,不管是語氣還是神態,阮覓都顯得沉穩非常。與“盛氣淩人”四個字完全不沾邊。

陳章京看了她一會兒,心裡對於初見時各種因素堆積起來而產生的不好印象也消失了一些。

成熟且可靠的人,總是令人不由自主產生好感的。

不會無緣無故,任性妄為。也不會沒腦子地進行毫無意義的挑釁。

他對著阮覓,沉聲道:“多謝。”

“隻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小消息罷了,能夠對陳公子有幫助那便好。”

像是靜室內被風吹拂而動的帷帳,即使在一眾靜物之中,動作太過頻繁,卻也不會讓人覺得煩躁。是能夠引起注意卻又不會突兀之物。

陳章京目光略過阮覓眼下疲憊的痕跡,沒有說彆的客套話,隻直接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可說。”

這倒是出乎阮覓的意料。

分明從一些細枝末節裡,就能看出這人對自己的疏遠,沒想到還會有主動提出幫忙的時候,看來品行是真的不錯。

不過現在都在公主府裡,誰不是活在段般若的魔爪之下呢?

阮覓頗為感慨地歎了口氣,剛想搖頭,略思索下又改了口。

“那就先謝過陳公子了。”

陳章京沒有再多說,見阮覓也沒有彆的事情,便轉身離去。

晚上戌時左右,阮覓坐在桌前對著一堆熱氣騰騰的飯菜發呆。

老管家麵容慈善地勸她先吃,阮覓便立馬堅定道:“殿下都還沒回來呢,我要等著殿下一起吃。”

這話哄得老管家臉上笑容更盛了,看著阮覓就跟看著自己孫女兒似的。

“殿下若是知曉您心中這麼念著他,定然歡喜。”

“殿下人好,待我也好,我隻是在這兒等等她,並沒有什麼。”阮覓低下頭,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隻是等了許久,桌上飯菜都有些冷了。

老管家出去一會兒後再回來,應該是得知了什麼消息,便慈祥地讓阮覓先吃,不用等段般若。

阮覓趁機又刷了一波老管家的好感,什麼“我瞧不見殿下便吃不下飯”這樣的話,她現在已經能做到麵不改色地來上十七八句了。

老管家聽後,神色更是慈祥。

“殿下今日不在府中用膳,您就吃吧,莫要虧待了自個兒身子。要是讓殿下知曉您為了等他不用晚膳,恐怕要生氣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阮覓才“不得不”拿起了筷子,一開始吃的很小口,斯斯文文的,到後麵時已經是狼吞虎咽了。

老管家花白的眉毛顫了顫,心中更是憐惜。

看啊,明明已經餓得不得了了,卻還是一心想等著殿下一起用晚膳,真是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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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般若已回到公主府,她僅是坐在那兒,身上便透出濃重的血腥味,臉色比今日出門的時候更加蒼白。隻是她渾然不在意似的,神情泛泛,指間捏著寒雪似的刀刃。

影六躬身站在她身邊,向她彙報今日阮覓做的事情。

聽到阮覓與幾人鬥嘴,內容都是圍繞著她時,段般若陰鬱得仿若寒霜凝成的臉上沒有什麼厭煩之色,嘴角勾著點似有似無的笑。

影六琢磨一下她的神情,對於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有些糾結。

段般若懶懶靠在椅上,指間薄薄的一柄刀翻轉,刀柄絢爛的寶石在空中劃開一道道光。

又像是雪地裡形單影隻飛著的隼,滑空而過,隻留一道破空的淺白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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