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1 / 2)

這座山丘上,埋葬的都是女子。

不僅僅隻有阮覓能想到這一點,其餘人心中都有數。隻是他們不願意將這話說出口罷了。

像白頌,他是懶得說。而江連年,是不忍心說。

故而阮覓說出這句話後,山中再次沉寂下來,沒有誰開口說話。

半晌後,曹雪冉打破寂靜。

“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的,還需要確認。若這個猜測是對的,那便說明這墓碑上的人其實還有可能活著。我們去找找那些年份最近的,下山後可去查看查看。”

她隱去沒有說的那部分,其實正縈繞在阮覓心間。

買賣人口,囚`禁女子。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這樣的沽源人的願望會是什麼?

出發之前順元帝曾說,滿足沽源村人的願望才能夠獲得勝利。

難道那些沽源人想要更多的女子,他們就得給他們找來?

荒謬感湧上來,從胃裡直竄咽喉,化作強烈的嘔吐感。

阮覓摳著手裡的火折子,神色晦暗。

但此時沒有人願意將這件事擺在明麵上交談。

這是考驗人性的選擇。

是將近在咫尺的勝利果實摘下,收入囊中,風光返回鱗京,獲得帝王青眼。還是守護心中的正義,做好被帝王訓斥,從此與官場無緣,清貧一生的心裡準備?

麵對這個選擇,阮覓怔愣一下,隨即又是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了上來。

她捂著嘴,乾嘔幾聲。

曹雪芹立馬走過來給她順背,秀眉微擰。“要不先回去罷。”

夜色中,阮覓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又強撐起笑表示自己沒事,隨後快速離開,去看那些墓碑的年份。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停在一塊墓碑前狼狽地閉上眼。

自以為清高地認為那是考驗人性的選擇,認為隊伍中定然有人會經受不住誘惑,利益至上。

可到頭來,發現那個有過一瞬間動搖的人竟然是自己。

真是可笑……

阮覓臉色蒼白。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利用身邊所有能利用的一切。

這難道就是迷失本心,追逐利益?

嘲諷的笑了笑。

這真應了那句話,多年後,長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她像是曾經自認為是個好人的虛偽家夥,一點點染上淤泥,深陷其中。轉過頭來想批評旁人心靈醜惡,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

心中的自我厭棄感越來越重。

直到耳邊傳來走動聲,阮覓才慢慢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兒站了許久。她的同伴正隱晦地看過來,焦急,卻又想給留下她私人空間。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會有猶豫的人,隻是自己罷了。

阮覓長長呼出口氣,看著眼前的墓碑,終於做下決定。

……

最後,找到的年份最近的那塊墓碑上,寫的是“大成一百一十一年,那日鬆。”

另外的比較接近的則是——

“大成一百一十年,杜實。”

“大成九十八年,史邢。”

“大成一百零五年……”

三國中都沒有大成這個年號,應該是沽源內部用於記載年數的名稱。

記下這些信息後,阮覓等人下了山。

那個守山人還在睡著,說明期間沒有人經過這裡。

回去之後,儘管心下思緒萬千,可都逼迫著自己儘快入睡。

否則要是沽源村內有心思敏銳的人,看到明日他們那一副都沒睡好的樣子,大概又會聯想起彆的事情了。

第二日上午。

他們商量一番後,都裝作采買貨物的樣子去了集市。

沽源的集市每日都有,熱鬨非常。

在這兒擺攤的人都會將自己的商品擺上來,等有人看中了,便帶著人去家中做大生意。

因著近幾年的發展,沽源已經成為了齊、蒼、雍三國中極為富庶的一個貿易城市。每日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數不清的貨物從這裡運出,化作金銀裝進商人們的袋子裡。

或許從這個集市裡還看不出來沽源人的富有,那是因為真正的大商人從不自己出來擺這種攤子。

他們就算坐在家中,都有無數人為他們運輸貨物,進行販賣。

光是這一片的集市,大概有八成的人都是在為自己身後的大商人做事。

這樣一個富庶且位置關鍵的地方,齊、蒼、雍三國自然都想占為己有。不過因著三方勢力互相製肘,最後才讓這片地方成了如今這樣三不管的樣子。

而阮覓他們來這兒的目的,除了昨日見過的那位老者,其餘人都不清楚。還以為他們是前來此處遊玩的閒散人士。

這也方便他們過去打聽消息。

阮覓演戲一向在行。

她在集市裡逛著,神情焦急,在找什麼重要的人似的,可怎麼也找不到。

最後隻能停在某個攤子前,苦著臉問道:“您可知道一個叫那日鬆的人?”

被問的人沒仔細聽就將阮覓轟走,覺得打攪了他做生意。

看了眼他攤子前清冷的模樣,阮覓也沒有生氣,慢慢走到另一個攤子前。

這個攤主顯然聽到了阮覓剛才問彆人的話,不用阮覓再問一遍,他就主動道:“你找那日鬆乾什麼?”

顯然是對於阮覓這樣直接用人名找人的行為,感到警惕。

還好阮覓早有準備,她歎著氣,“我從家裡出發過來的時候,我父親說讓我來這兒找個叫那日鬆的人,聽聞他手中有一批極好的貨。”

至於什麼貨,讓他自己腦補去就好了。

阮覓直直看著對方,將自己的急迫演得十分逼真。

那攤主想了想,隨後才放下了警惕,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他打量阮覓幾眼,那目光有些粘膩,似乎掂量著什麼貨物一般。

在阮覓要皺眉的時候,這人又移開目光,顯露出商人的本色。

“人我倒是認識,也可以帶你過去。可是我這攤子忙不過來,帶你過去就要損失大把的生意。”

就是要錢的意思了,不給錢便不給帶路。

阮覓了然,摳摳搜搜從荷包裡拿出點銀子遞過去。

商人趁機瞅了眼那個荷包,發現裡麵竟然已經空了,一個子兒都沒有,他不禁嫌棄地撇了撇嘴。

不過收了錢後,他態度雖不好,卻還是信守了承諾,轉身準備帶路。

“走罷”

集市的每個角落,都發生著這樣的場景。

他們穿著不會在沽源出現的或儒雅或華貴的衣裳,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問著某個人的信息。

仿佛是困在迷霧中的羊群,一點點探尋,慢慢找到出去的路。

半路上,碰見了陳章京。不過他此時顯然沒有收獲,正神色嚴肅地準備找下一個人問話。

一見阮覓,再看她前麵領路的人,陳章京便自然地同阮覓打了聲招呼:“你怎麼在這兒?”

沒想到陳章京也挺能演的,阮覓眨眨眼,完美地接上去。

“父親叫我帶些東西回去呢,現在正準備去找手裡有那些東西的商人。你要是有興趣,要不一起來看看?”

雖說很明白阮覓的力氣比成年男子都大,可她長著一副稚氣的臉,連身高都是還沒有到陳章京肩膀處。他實在很難想象出這人一拳放倒成年人的場麵。

故而看著阮覓準備跟麵前那個高大壯離開,陳章京點頭應了。

局勢不明,過去護著人也好。

前麵的商人聽到陳章京也要一起跟上來後,眼中隱晦地露出些失望的神色,稍縱即逝。卻還是被阮覓注意到了。

她微微眯起眼。

穿過集市,沿著一條小道便來到了那日鬆家中。

那日鬆是蒼國人,不過在沽源已經定居很多年了。

商人讓阮覓同陳章京在外頭等著,他先進去問那日鬆願不願意見他們。

作為一個隻是想買些東西的人,阮覓自然是乖巧點頭。等那商人進去了,阮覓才觀察了下附近的模樣。

房子和彆的人家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門上還有些沒有撕乾淨的紅紙痕跡。細細琢磨,便能發現這是個雙喜字。

從顏色上看,應該就是最近一年貼上去的。

思索間,一陣窸窸窣窣聲吸引了阮覓的注意力。她轉頭看去,從屋旁找到了一個正拿著小木塊挖土的男孩兒,看起來大約有九歲了。

她與陳章京對視一眼,走過去。

“你在玩什麼?”

突然有人靠近,小孩兒也不覺得慌張。他未曾抬頭,卻很是乖巧地回答:“我想種花。”

這個時候已經是冬天,就算是九歲的小孩兒也應該知道這個時節種花是養不活的。

可阮覓沒有這樣說,而是十分感興趣地問道:“你要種什麼花?”

這會兒,小孩兒才抬起了頭。他直勾勾盯著阮覓,過了許久才笑起來,眸中純澈。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花,因為額吉還沒有把種子給我。”

說完後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

“額吉說,隻要花開了,她就能回來看我。我每天挖一個坑,放一顆種子下去,總有一天開花的會是額吉說的那種花的。”

謊言善意,抑或是這孩子其實早就懂了這是自己額吉的良苦用心,便一直把花種了下去。

阮覓沒有逼著他麵對現實,而是順著他的話道:“那你額吉什麼時候離開的呢?”

小孩兒想了想,“去年的這個時候,不過天要更冷一些。額吉生了妹妹,妹妹不會哭,也不會笑。阿爸知道後很生氣。然後額吉就不見了。”

稚嫩的聲音裡透著點顫抖,阮覓問不下去了。

大人哄騙孩子,將人的逝去說成離開。殊不知那點敷衍的偽裝從來不曾有用過。

她又想起那個墓碑旁邊,似乎還有個小小的,隆起的土包。

那大概是他那,不會哭,也不會笑的妹妹。

阮覓麵上的笑散了幾分,看著小孩兒麵前的土坑,溫聲道:“還有幾個月,就快是春天了。到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花,你總能找到你額吉說的那朵花的。”

小孩兒怔了一下,也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眼下有些泛紅。他吸了吸鼻子,“是啊,春天快來了。我現在有新額吉了,新額吉也懷了小妹妹,她對我也很好。我很喜歡她。等妹妹出生,我就是個大孩子了,要好好保護妹妹。不能隨便哭鼻子……”

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他一直說個不停,最後卻是眼眶越來越紅,所有聲音戛然而止,終於說不下去了。

怔怔看著麵前的土坑。

“……可是,我還是好想見見額吉啊。”

聲音低細,似乎是從壓抑著的哭腔中擠出來的,帶著顫抖。

阮覓指尖動了動,終究是沒有靠近,反而往後退了幾步。

因為那日鬆過來了。

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皮膚黝黑,笑意爽朗。

“來者是客,讓兩位等了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裡麵請。”

說著,擺了個請的手勢,若不是穿著樣貌上帶著明顯的蒼國人特征。就這說話的語氣,還真讓人以為是齊雍兩國的人。

他說完後,才注意到蹲在地上哭鼻子的兒子。眼中閃過點什麼,看向阮覓的眼神瞬間也染上狐疑。

陳章京上前一步,替阮覓擋住那道視線,很是強硬地回視過去。

這一番舉動,倒是奇怪地讓那日鬆的懷疑消失了。

“他額吉去年沒了,這孩子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沒有藏著掖著,而是將事情說了出來,更顯得自然。

要是阮覓不清楚彆的事情,可能就會被唬住了。

那塊墓碑上寫著大成一百一十一年,而這孩子說他額吉是去年這個時候去世的。這便說明,按照沽源的紀年,如今是大成一百一十二年。

再加上“新額吉懷了小妹妹”這句話,可以看出來,那日鬆在自己的妻子去世後立馬就娶了新的妻子。

阮覓眼神微冷,麵上卻是恍然大悟,隨後又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節哀。”

對於某些人來說,勸慰的話與鼓勵類似。

比如那日鬆,在聽了阮覓的勸慰後裝得更起勁了。一個勁塑造自己的深情,叫人看了作嘔。

進到屋裡後,阮覓笑意不變,不動聲色止住了那些惡心的話。

“我父親說,您這兒有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那日鬆的嘴巴終於停了下來,因為停止得太過突兀,那張臉上硬凹出來的深情誇張又虛偽。

半晌後,他才皺著眉收斂了表情。

商人重利,先前待阮覓兩人客氣也好,當著他們的麵給自己樹立深情人設也好。都是為了給對方留下更好的印象,讓這回的生意更加順利。

可是,他隻是個做皮毛生意的,哪兒有什麼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於是僅一眨眼的功夫,那日鬆的態度就不耐煩起來。

“沒有沒有,你們找彆家去。”

就差動手將兩人趕出去了。

麵對那日鬆突然的轉變,阮覓也不覺吃驚,很快搬了另一個借口出來。

“您先彆急,買賣不成仁義在。再說了,就算做不成那樁生意,我這兒還有個彆的生意要同您做。”

“什麼生意?”那日鬆臉色還是不怎麼好。

“自然是賺錢的生意。”

阮覓笑得淡然,十分有把握似的。漸漸的也讓那日鬆重新好奇起來。

“你說說看。”

“我手中有個胭脂方子,根據上麵所說製出來的胭脂比各大都城售賣的胭脂都要好上幾分。你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今胭脂生意有多紅火。我這回來,身上沒帶什麼銀兩,估計是不夠買我想要的東西。隻有腦中記得那張胭脂方子,想用它換點銀子。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那些個富裕城池裡的胭脂生意有多好,那日鬆自然知道。

若是這胭脂方子真如她所說,比這世上所有的胭脂都勝上幾分。那這裡麵的利潤……

想著,那日鬆咽了口口水。

隻是還維持著一點警覺,問道:“既然這麼好,你怎麼不自己賣?”

這話一出,阮覓便露出矜持的神情。

“我家中父兄世代為官,怎能與商賈混為一談?”

話語間儘顯自傲,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話不妥,阮覓又補充道:“自然,我沒有惡意,也不是覺得商賈便低人一等。隻是家中實在不適合做這些事情。”

那日鬆徹底信了,眼中漸漸染上興奮,甚至還想坑阮覓一把。

“你先將方子拿出來我看看,是否是真的。”

“你看一眼記住了怎麼辦?”阮覓並不上當,而是從荷包裡拿出一小盒古樸的胭脂。

“這是我從家中帶過來的,你若是不信,不妨叫人試試。”

那日鬆還是不肯放棄到了嘴邊的肉,可是一想起對方方才提及家中父兄時那驕傲的神情,琢磨一下,害怕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便隻能臉色微沉,答應了。

“那您想要誰來試試這盒胭脂呢?”阮覓不疾不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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