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2 / 2)

按照接觸後那日鬆透露出來的性格來看,他肯定不會隨便讓彆的人來試胭脂。那這最後的人選,肯定就是……

“粟薇。”他朝簾子後喊道。

過了一會兒,裡麵才傳來沉重的走路聲。

簾子被掀起,一個麵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來。她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肚子卻隆起,將厚實的棉衣撐起一個讓人擔心的弧度。

“你去試試這盒胭脂。”那日鬆命令式的語氣,粟薇也沒有反抗,沉默地走到阮覓麵前接過那盒胭脂,準備自己拿到後麵去。

兩人指尖接觸時,阮覓略略眯起眼。

很快阻止了她,笑道:“這胭脂之所以與彆的不同,很大原因在於它的上狀手法獨特。這裡隻有我會,所有幫她上妝的人必須是我,不然不會有那種效果。”

“怎麼上妝,你教會她,讓她自己上妝不就行了?”那日鬆不願意讓阮覓跟在粟薇身邊,皺著眉十分凶狠。

阮覓並不怕他,“現在咱們的生意還沒談成,我可不能讓你學會了這手法。你要是不放心,待在簾子外麵就是,我又不會對她做什麼。不過你也彆想著偷看學了我這手法去,有人盯著你的。”

權衡再三,那日鬆最後還是同意了。不過離簾子離得非常近,時刻注意裡麵的動靜。

他身邊則站著陳章京,也牢牢看著他,絕不允許他偷看。

簾子後。

阮覓將胭脂打開,溫和看著粟薇。

兩人對視著,粟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渾身輕輕顫抖。

在她極為明顯的異狀中,阮覓安撫地朝她點點頭,隨後將話題扯回了胭脂上。

意有所指。

“我聽聞懷孕的人最好不要用胭脂,你真的願意試?”

粟薇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左手,用力得手都在顫抖。

她坐在那兒仰頭看阮覓,眼中流露出痛苦,小心地搖頭,口中卻道:“沒關係的,您開始吧。”

明明眼前一邊搖頭一邊說著願意的情況詭異,阮覓卻像是壓根沒有看到一樣,語氣還是像剛進來時那般,溫和帶笑。

“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粟薇顫抖的弧度越來越大,搖頭的頻率也越來越快。雙眼瞪大直直看著阮覓,反道:“喜歡。”

“好的,我知道了。”

這句話像是乾涸已久後的第一場雨,落下的瞬間,讓整片土地重煥生機。

也讓粟薇渾身的顫抖慢慢停了下來。

她壓住喉嚨裡的哭腔,再開口時已經不帶半點異樣了。

“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的話完全沒有可疑之處,簾子外的那日鬆神色終於變得自然。甚至開始和陳章京搭話,想要從他口中得知阮覓的具體身份。

可陳章京向來寡言少語,就算那日鬆說上一大通,他都不一定回上一句。

僅是站在那兒,便給人一種沉肅的壓迫感。

漸漸的那日鬆也就止住了話,訕訕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阮覓帶著粟薇走出來。

那張臉上打了胭脂,白裡透紅,就連眼尾都透著三月粉桃的色澤,美不勝收。那日鬆一下子就看直了眼。

心中對這個胭脂方子更加勢在必得了。

看著他的眼神,阮覓也明白對方這會兒在想什麼。她沒有催促,而是很貼心似的將胭脂盒子遞了過去。

“您可以慢慢想,這盒胭脂便當作今日的見麵禮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那日鬆自然是求之不得,連聲說好。

隱晦地朝粟薇點了點頭後,阮覓帶著陳章京離開。

回了住處,其餘人也都回來了。

他們打聽的那些人,都還活著。而且確實都喪妻過,隻不過有些人如今又有了新的妻室。

至於他們妻子的名字,和去世的年份,這些太過顯眼的事情他們並沒有問。

阮覓聽過後,將粟薇的事情說了。

“她應該是聽懂了我的話,隻是更詳細些的事情需要當麵談談。你們能不能在不驚動那日鬆的情況下把她好好帶過來?”

參加比試的十人中,自然有功夫好的。隱蔽身形,潛入普通人家中應該做得到。

陳章京和江連年都點頭。

“那好,你們倆晚上一塊過去,小心些。”

……

這一天,恢複了精力的蒼國人四處亂轉。還好巧不巧地總是跟在阮覓他們身後,一看便能猜出來他們打得什麼主意。

隻是今日重點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下午時隻不過是故意出去晃悠而已。

蒼國人跟了一下午,無功而返。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在黃昏的時候得到了阮覓他們曾經的那個線索。

最高的。

在這方麵,蒼國人顯然並不蠢,不一會兒便知道這指的是一座山丘。

隻是他們為了追上阮覓一行人的進度,壓根不願意等到晚上。在黃昏的時候就急匆匆決定動手了。

把人打暈之類的肯定會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於是格桑讓隊伍中長相姣好的女子過去和那個守山人搭話。

僅幾句話的功夫,守山人便跟著她離開了。

格桑等人趁機進了山丘。

而蒼國女子那邊,她用自己迷了路當借口,想要守山人給自己指路。沒想到對方竟然趁著她轉身的時候想把她打暈。

好巧不巧的,這位蒼國女子,在自己國家中也是個足以與男子一較高下的勇士,哪裡會這般輕易就被偷襲?

她反手扣住守山人的肩膀,一腳彪悍地踩在他背上。將人壓得慘叫連天。

“說出你的目的。”女子聲音冷冷。

守山人一開始不願意說,可後來痛的厲害,實在沒忍住什麼都說了。

聽後,蒼國女子臉色越來越沉。

……

黃昏過去,夜幕降臨。

眾人依舊聚在阮覓的房間裡,即使不得不人貼著人坐,他們也絲毫不覺得擠似的,誰都不肯出去。

忽地,外麵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三短一長。

阮覓站起身去開門。

陳章京走進來,身後是粟薇與江連年。

“怎麼樣?”阮覓放輕聲音。

“沒有人發現。”

“那便好。”

她看粟薇有些抖,便攙扶著她走進來,帶著她坐在提前準備好的高凳子上。

“謝、謝謝。”粟薇緊緊攥著阮覓的手,手心冰涼一片,像是在奔騰的水流中驚恐地抓緊唯一的繩索。

阮覓頓了下,沒有離開,反而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彆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粟薇深深吸了幾口氣,開始說他們想知道的事。

不是因為阮覓身上有著令人信服的光環,正義凜然的氣場,隻不過是粟薇此時彆無選擇罷了。

她隻能選擇相信他們,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她將永遠無法逃離這裡。

“我原是蒼國人,一年半前,家鄉突然有商隊駐紮。他們帶來了許多新奇好玩的東西,我一時貪玩,回去的時候也晚了。趕回去的時候突然被人打暈,再醒過來的時候,便到了這裡。”

“這個地方的人……”粟薇喉嚨哽咽,幾乎無法說出話。

阮覓小心地給她順著後背,沒有說話。有些事隻能自己慢慢調整。

顯然,粟薇是個堅強的女子。她捂住眼沉默一會兒,還是抬頭繼續道:“這個地方的人,都會從商隊那裡買人。每當商隊從外麵回來的時候,便有很多女子被他們買下。等這個地方的女子再次不夠的時候,商隊就會繼續從外麵帶人回來。”

即使早就猜到,阮覓也抿緊了唇。

披著一樣的皮囊,下麵卻是腐爛的臭肉。

不是人,也沒有資格被稱為人。

“以前有人想要逃出去,可還沒有出村子,就被抓住了。”粟薇眼中閃過驚恐,她不自覺的抓緊阮覓的手,指甲陷入肉裡。

阮覓沒有鬆開,反而用另一隻手溫和地反握住她。

手心溫熱的觸感一直傳遞過去,帶給粟薇力量。

“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允許與女眷接觸。一旦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接觸了,輕的被趕出去,重則被那些人亂棍打死。”

所以,沽源村的事情才一直沒有傳出去。

而村子裡麵的人,又有誰沒有買過女子?

當誰都做過同一件惡事的時候,他們變成了最堅固的盟友,有著共同的利益。不會輕易背叛,也不會允許旁人窺探。

粟薇來沽源村的時間不長,平日裡都在被囚`禁在家中不能出去,說出的這些事情已經是她知曉的全部了。

說完後,她不安地看向阮覓,想問什麼,最後卻還是沒有開口。

“放心吧,”阮覓蹲在她麵前,眼眸帶笑,“再過幾日,你想要的,都會有的。”

自由,與鮮活的生命,從來不應該被禁錮。

……

為了不打草驚蛇,隻能委屈粟薇再忍受幾日。

陳章京再次將粟薇送了回去,離開前,粟薇鄭重地向眾人道謝。

像是突然就有了重擔壓在肩頭一般,房間內眾人臉色都嚴肅起來。隻是除了少數幾個表情一貫匱乏的人。

就連白頌,那漫不經心的臉上,都染上更深的陰鷙。

這個晚上,就算強逼著自己入睡,卻沒有誰真的睡著了。

翌日。

阮覓依舊什麼都不知曉一般在沽源村內閒逛,遇見了同樣漫無目的的魏驛藺。

兩人都是走著走著,才發現有個人堵在了自己麵前。

一抬頭,才發現是誰。

魏驛藺臉上原本沒什麼表情,連一貫溫和的神色都隱了下去。

這樣子的他,有些異樣的冷漠。可是一看到阮覓,他便愣了愣,僅是眨眼的功夫又笑了起來。

“阮姑娘。”

阮覓沒有說話,於是兩人就這樣並肩行走,慢慢走出了集市,來到了泛黃的草原上。

起起伏伏的草地,時而高,時而低。

走得累了,阮覓便索性盤腿坐下來。

“剛才在想些什麼?”她仰頭看天,眼睛因為刺眼的光線眯起來。

魏驛藺也學著她的樣子抬頭看天,臉上的笑有些空洞。

像是累極了,迷茫又彷徨,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沒有歸處,也沒有來處。

如同一朵雲,在天空漫無目的的飄著。除了消逝,永遠不會停下來,也永遠找不到能夠收留它的地方。

阮覓也沒有催他,而是保持著仰頭的姿勢。

隻是剛才在看太陽,現在已經開始觀察天上雲朵的形狀了。

從白羊看到小狗,再到那朵花兒一樣的雲消失不見,魏驛藺才輕聲道。

“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那時候,教我識字的先生說,日後就算入不了朝堂,也要用自己所學照拂百姓。世道艱難,縱然明君當朝,可還是有許多他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百姓貧苦,艱難,所以我們要更加耐心。”

他停頓一下,才繼續道。

“平湘多水患,那年我跟著老師投入皇子麾下,前往平湘治水。可是那年天降大雨,連日不休。他們怒罵朝廷不作為,手下多酒囊飯袋。”

“我們幾夜不曾闔眼,隻差半日的功夫便能將決堤口堵住。”

“可他們不願意等,與以前那位先生所說的脆弱,艱難,完全不同。扛起家中利器,咒罵,廝打,推搡,如同堤岸那一頭崩騰而過的洪水,無人能夠製止。”

“人在憤怒時都會做出與尋常時候截然不同的事,失去控製,無法思考。但我始終想不通,為何那把鐵鍬,不敢落在中飽私囊的官員頭上。反而落在了同樣弱小的修堤人身上。”

阮覓終於覺得眼睛酸痛了,她閉上眼緩了一會兒。

“人性醜惡,所以你覺得當初先生說的那句話是錯的,是嗎?”

身邊的人沒有回答,但很多時候,沉默往往代表著肯定。

他確實是失望了。

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沒有意義。

故而他狼狽逃走,如同喪家之犬。

以前的魏驛藺一腔熱血,縱然一直用儒雅外表掩飾自己,可那少年心性,改變這王朝地下沉腐臭肉的決心就如他的傲骨一般,錚錚不屈。

少年人認定了一件事,便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做不到。

他滿心期望地跨過泥濘與荊棘,即使一身汙垢,遍體鱗傷,也不覺得苦。

可後來,他站在滔滔洪水中。

腳下一塊將碎的浮木搖搖欲墜,麵前大腹便便的官員不斷打開閘門讓水沒進來,身後是雙目通紅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正拿著凶器往另一個弱者身上砸。

水混合著血,將魏驛藺淹沒在其中。

無法呼吸,無法出聲。

這時候,當年那個少年才明白,這個世界,太大太大。

無可奈何之事,太多太多。

於是他舍棄一切,懦弱地成了巷子裡那個略有心機,不學無術,旁人口中沒有出息之人。

少年意氣,一去難回。

如今再見識到世間的醜惡,魏驛藺身上的無力感便更多了一層。

無法忍耐,以至於在她麵前開了口。

可說完之後卻又覺得這樣隻是讓這世上多增了一個苦惱的人罷了。

魏驛藺歎了口氣,聲音刻意變得輕快。

“出來許久了,我們回去罷。”

他站起身,見阮覓依舊坐在那兒不動,便好笑地伸出手放在她麵前。

“起嗎?”

阮覓不但沒有搭著他的手站起身,反而整個人往後躺去,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我不走,你自己先走吧。”

這話讓魏驛藺錯愕一瞬,他看著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似的少女,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躺了下來。

感受著冬日的風拂過臉側,留下令人牙疼的寒冷。

驀地,身旁少女有些淡的聲音傳過來。

“你說想走,最後還是因為我留了下來。那你不想管了的時候,不還是會因為那些需要你的人留下來嗎?”

“其實你自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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