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吧。”
“好好好,”阮覓連聲應答,抓著崔顏的袖子就把人帶上去。
生怕崔顏落後一步就被這兒的人抓走圍攻了。
不可謂不操碎了心。
要說剛才崔顏那些話裡含了多少挑釁,阮覓可以用自己的良心作證,一點兒也沒有!
他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崔顏有時候考慮事情很全麵,但有些時候也會不管不顧,一心達成目的。
譬如他想越過這條河,在沒有船沒有橋的情況下,他不會等待,也不會期待旁人的幫助,而是自己徑直淌過去。
即使是寒冬,即使那條河深淺不可知。
他隻要確定了目標,便會忘卻一切事情。
剛才在一樓,就算被轟出去,也是崔顏為達目的願意接受的結果。
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便想到了即將麵對的事情。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沒有絲毫猶豫。
文人的名聲,在初入官場時是極為重要的。
故而大部分文人愛惜羽毛,參加各種詩會為自己樹立高雅的形象。
從不會輕易為了某件事讓自己的形象受損。
可在阮覓的緊張不安與他的名聲的選擇中,崔顏連思考都不用。
人是趨利避害的好手,擇優而選,擇善而從。於崔顏而言,所有的選擇,沒有好與不好,也沒有擅長與不擅長。
它們所存在的區彆,隻是與阮覓有沒有關係罷了。
說他清高也好,孤僻也罷,隻是順著心而已。
……
經過方才一打岔,阮覓現在已經完全不緊張了。
她甚至能笑著吃好幾塊糕點,還衝小二招手又要了一份。
茶館裡就是這點好,茶水不錯,糕點也有配套的,不用人糾結選什麼口味。
“此回的主考官聽聞是戶部尚書齊明深齊大人,偏好奇詭書風,但逢人便說自己一本《周易》愛不離手。不知道會不會從《周易》中取題。”
陳章京像每一個在考試前揣摩考官心思的學子那般,淡淡聊起這回的主考官。
不是一定要猜對,而是說幾句話打發時間罷了。
不同於樓下那些現在還拿著本書在那兒背的人,有些人習慣早早的將一切都準備好。
斬斷後路,不留餘地。
崔顏看著阮覓吃東西,見她吃了好多塊糕點都沒喝水,便提起茶壺倒了杯水過去。
同時回道:“可能性不大。”
說完後,見阮覓還是沒有動那杯水,他便也沒說什麼。
轉而同陳章京聊起這回會試的事情。
兩人說的事情其實也零碎,神情平靜。一會兒說起前些年的會試,一會兒話題又回到麵前的貢院,說起裡麵的筆墨紙硯。
好似不是來參加會試的,反而是來觀光瀏覽。
阮覓支著頭看樓下。
那些學子搓著手,臉被凍得有些紅。眼中透露出來的憧憬卻化作熱流在他們四肢百骸湧動,帶動著那顆心劇烈的跳動。
不管是誰,表現得緊張的,淡定自若的,那雙眼都是一樣。
有光在其中閃耀。
陳章京與崔顏,亦是如此。
寒窗苦讀數十載,沒有誰能將那張黃榜視為無物。
初日升起,鱗京濃霧被儘數驅散。
樓下人群有些騷動,接著便是一道鐘聲。
“咚——”
又是一道。
“咚——”
響了三聲後,貢院門前那條青黑色大道的儘頭走來一隊車馬。
有前來維護貢院秩序的金吾衛,也有負責監考的官員。
他們的馬車停在貢院門前,這一刻,貢院的門緩緩打開。
那位戶部尚書穿著青中帶紫的官袍,頭戴官帽,從馬車上下來。
在金吾衛的護衛下走進貢院。
大雍曆來的會試都是這般,考官不得提前進入貢院,也不得與應試舉人有語言交流。
阮覓沒有過去,隻是在陳章京與崔顏下樓時,笑著祝福他們:“萬事順意。”
“那便承阮姑娘吉言。”陳章京謝道。
崔顏則是待他說完後,輕輕應了聲。
似乎在讓她放心。
兩人下了樓,很快融入擁擠的學子人群裡,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了。
待考官一一進入,金吾衛把持著門口,讓那些學子排起長隊。
“一個個來,諸位都是要上皇榜的人了,可不能這般沒有規矩。”
金吾衛裡的領頭者顯然是個老油條,說話不得罪人。
這些人裡,誰知道會不會出幾個日後位極人臣的?
現在不好好拉近關係,以後哪兒來的機會?
他說的話好聽,人群中焦灼的氣氛也隨之一鬆。
隊伍很快就排列整齊,一個個的走上前去進行檢查,核對名姓。
待那些學子一個個進入貢院,原先擁擠的貢院門口瞬間就清靜了。
阮覓看著那扇闔起來的門,支著頭發了會兒呆。
在小二跑過來問她要不要續茶時,她才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他一眼。
半晌後明白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不用了。”
下樓時差點撞在左邊的柱子上,看得小二替她捏了把冷汗。
……
大雍會試,重點考察學子的寫文章功夫還有對時下社會問題的看法。
這第一場考試,便是寫文章。
從《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等等四書五經中抽取一兩個段落,讓考生解其意,抒發己之論點。
崔顏坐在隔間裡,看著今日的考題。
神色依舊平靜。
陳章京亦是如此。
像他們這樣反應的,有很多人。
譬如陽昌有名的薑潛,自小有神童之名,院試鄉試,連中兩次頭名。
他上鱗京時,便有許多人猜測他會是這回會試最後的得勝者,拿個連中三元的好名頭回鄉。
還有那出身利州的洪人元,師從大儒,一家均是探花,家學淵源。
也有很多人猜測這會是今年的探花,繼續他們洪家一門探花的美談。
這樣自小便光環圍繞的人,在這個貢院內數不勝數。
世間天才,並不在少數。
而如今能坐在這裡的,便是既有天分,又能一心向學的。
從中挑哪一個出來當今年的狀元,世人都不會覺得不合理。
前些年,或許還能說一人稱雄,二人爭霸。
今年的會試,卻是群星閃耀。
好似所有的才氣都彙聚在了這群年輕人身上,叫人見之心喜,又頗覺惋惜。
齊明深做為此次會試的主考官,自然對參加會試中名氣甚大的那些學子了解頗深。
州西之地,文風鼎盛,一向壓著州東,也就是他們這些位東偏北的州府。
即使當年士族往北遷徙,州西之地萎靡了一陣,很快就恢複過來了。
那塊地方,好似永遠有著耗費不儘的文氣,哺育了一批又一批驚豔世人的文人學士。
罷了罷了。
他搖搖頭不再多想,如今說這些還早得很呢。
再說了,他們鱗京的學子也不差,怎麼能剛開始就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說不定此回,就是他們鱗京壓著州西之地了!
……
阮覓回到阮家,坐了會兒。
但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她先是擺弄了一下盆栽裡還沒長出葉子的枝條,然後又拿起小巧的花鏟給它鬆了鬆土。
過了會兒又閒不住的抱著盆栽去了向陽的地方,給它換了個好地方。
做完這件事,她又折返回房內,左看右看,企圖找出一些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這個時候,翠鶯走進來,瞧她那樣也知道她在緊張什麼。
就這樣看了會兒,發現阮覓一時半會兒竟然還停不下來,四處轉個不停。
她便開口道:“過來坐著。”
剛才還躁動不安的人,一聽到翠鶯的聲音,立馬就跑過來乖乖坐著了。
雙手放在桌上平攤著,仰頭靜靜看著翠鶯。
倒是有些可愛。
翠鶯咳了咳,移開視線,從一旁箱屜裡拿出絲線同帕子。
“沒事乾便給我把這個繡了。”
帕子上描著梅花,栩栩如生。
要想繡出來,就算是個熟手也需要花上不少功夫。更何況是阮覓這樣從來沒動過絲線的人。
翠鶯以為她會找借口溜走,沒想到阮覓竟然乖巧接過去了。
翠鶯的表情都崩了,險而又險的在阮覓看過來時恢複正常。
她沉默一下,才道:“線都在這兒,等會兒酥春過來教你。你自己現在先繡著。”
總覺得阮覓這般乖巧,怪不正常的。
拿過帕子後撒潑打滾說自己手疼繡不了,這才是阮覓會做的事。
驚嚇之下,翠鶯快速走出去找酥春了。
而阮覓則是對著手裡的帕子與絲線發了會兒呆,然後老老實實地開始穿針引線。
刺繡雖然沒學過,但是隻要是個正常人,穿個針,縫幾針還是會的。
她聽了翠鶯的話,自己開始繡。
先是順著勾勒出來的梅花線條穿了一針過去,然後一扯,將線扯過來。
重複幾遍之後,帕子上布滿了歪歪扭扭的絲線,像是剛從垃圾堆裡被撿回來一般。
阮覓沒有氣餒,又穿了一針。
但是拉線的時候好像卡住了。
她反應有些遲鈍的一扯,沒有扯動,然後稍稍加重了手裡的力道,竟然還是沒有把線拉出來。
阮覓麵無表情對著帕子看了會兒,小心扯著線一拉。
線沒斷,帕子撕裂的聲音卻在室內響起。
等酥春進去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阮覓茫然看著破碎的帕子的樣子。
聽到聲音,她還木然的轉頭看過來,眼中閃過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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