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知州府,卻發現情況遠比在鱗京聽到的更嚴重。
二皇子竟舍棄平湘逃走了,離開時將兵力帶走了九成。
怪不得,怪不得會有官員失蹤。
最大的目標消失不見,而平日裡護在那些官員身邊的侍衛都被二皇子帶走。
那些剩下的官員豈不就成了災民們發泄怒氣的工具了?
這些消息事關皇室威嚴,順元帝一手掐著消息沒讓傳出去。
若不是來平湘走這一遭,阮覓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前麵知州府外,圍了一群又一群的災民。
他們瞧見阮覓的車隊,頓時蠢蠢欲動。而看到那些侍衛後,反應又變得同先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樣,警惕地往後退去。
直到阮覓下馬車,走到知州府門前,那些人紛紛給阮覓讓開一條道。
臉上都是貪婪又畏懼的神色。
知州府內也有許多災民,他們靠武力占據那些房間,將能夠用肉眼瞧見的東西都扒拉下來。
每個人看到阮覓的第一眼,都想衝過來從阮覓身上討些好處,可都被阮覓身邊侍衛的殺氣止住了。
偌大一個知州府,竟沒有瞧見一個官員,魏驛藺與阮均衣更是沒有人影。
阮覓往前走了許久,停下來看著前麵蜷縮成一團的女子,她抱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窩在廊柱後麵,極是安靜。
因著沒辦法搶到能夠遮風避雨的屋子,便隻能縮在這個地方。
在感覺到有人停在自己麵前後,她抬起頭來。
眼中沒有光,好像沒有一點力氣了,緊緊抱著孩子都是靠一口氣撐著。
阮覓移開視線。
“把人抱進來。”
說完後,她走進前麵的屋子,裡麵是個長相凶狠的中年男人,一看她身後的人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當初為了照顧阮覓,朱雀衛裡調了兩個女子過去。
在阮覓吩咐了後,她們兩人立即彎下腰將女子和小孩兒都抱了起來,帶進房內。又轉身關了門,讓人守著。
一些不清楚情況的災民連忙躲遠了些,生怕殃及自己。
麵前的女子和小孩兒顯然是餓得脫力了,阮覓從包袱裡找出乾糧和水遞過去。
什麼也沒說,等她們吃完後才問。
“原先待著府裡的那些人呢?”
女子小心地看著她,將自己的孩子抱在懷中。
“有一些逃走了,還有幾個人,被年大關起來了。”
阮覓垂在一旁的手,十指慢慢蜷縮起來。
那女子沒有發現,她有些猶豫,顯然是看出來了阮覓同原先待在這兒的官員關係不錯,害怕自己說完這些話後被遷怒。
不過想到麵前人方才給自己同孩子的乾糧,咬了咬牙,還是說了。
“我可以悄悄帶您過去。”
這會兒,阮覓卻沒有急匆匆去救人,而是問她:“年大是何人?”
女子道:“他集結了不少人,當初圍住知州府就是他提起來的。說是裡麵有糧食,能夠讓大家吃飽飯。但是進來後什麼也沒有搜到,所以他抓住了幾個人,打算逼問出糧食的下落。”
又問了一些問題後,阮覓讓女子將孩子留在這兒,同時留了個侍衛看護。
之後便讓女子帶路,去年大關押官員的地方了。
雖說晚上是最適合的時候,但阮覓不能等,那些被關押起來的人也不能等,平湘如今的形勢,更不能等。
“前麵那個房間,就是年大關押人的地方了。”女子說話聲音有些抖,指著的地方原先也是知州府內暫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這種房間裡一向有配套的刑具,而女子表現得這麼害怕,說明這幾日裡麵的人已經上過刑了。
或許慘叫聲淒厲,也或許是已經有人忍受不住一命嗚呼被扔了出去。
不同於其餘地方,這個房間外守著的人格外的多。
七八個身材壯碩的男人衣衫襤褸坐在地上,察覺有人過來後俱是神色凶狠地看了過來。
之後的事情很順利,侍衛們幾招內便將那些人打趴在地。
阮覓沒有問他們什麼話,從其中一個人身上解下鑰匙,打開門。
在門外的時候便嗅到隱約的血腥味,一打開門,那股令人臉色煞白的鐵鏽味更加濃烈,撲麵而來。
關押室內的人驟然見了光,醒轉過來,一睜眼看見了阮覓,神色驚喜。
這人見過阮覓,知曉她的身份,連忙呼救:“魏公子同均衣公子被人帶走了,就在知州府後的池塘那塊,清樂郡主不用管我們,先去救魏公子同均衣公子要緊。”
“他們想要用兩位公子祭天,清樂郡主快去!”
這一刻,阮覓瞳孔驟然緊縮,濃鬱的血腥味從皮膚浸入,纏繞著她的每一塊血肉,叫她猛地呼吸不過來,好似身陷汙血化作的泥潭。
指尖也不受控製地顫抖。
但理智還沒有塌陷,留下兩個侍衛將眾人救下來後,她連忙帶著人往後麵趕。
……
知州府,池塘前。
阮均衣身上的青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已被鮮血染成深重的褐色。
他靠著池塘邊的木欄杆,半坐著,雙手也無力地耷拉下來,神色卻依舊輕鬆,甚至邀請麵前的人一同坐下來聊聊。
年大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明明連性命都被彆人拿捏在手中,卻沒有半分緊張。
從容淡定,運籌帷幄。
光是這份膽量就叫他佩服,隻是雙方立場不同,他隻能對這人下手了。
至於阮均衣說的話,他是半句也不敢聽。
這人好像有著看透人心的本事,僅僅兩三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勸說了將近一半的人。還讓另一個被綁過來的小子逃走了。
不過,隻要把耳朵塞住,不聽這人的話就行了。
年大嗬斥一聲,讓身後那些已經開始動搖的人拿東西把耳朵塞住。再轉過身去的時候,卻對上了阮均衣的眼神。
那是一種和善而又包容的眼神。
又帶著一點無奈。
年大恍惚一下,想到這個人先前說過的話。他說知州府內沒有糧食,說朝廷沒有拋棄他們,還說,下一批糧食很快就送到。
慢慢的,年大拿著刀的手開始猶豫。
如果真的如他所說,糧食很快就會送到,那他現在動了手,到時候怎麼辦?
年大臉上出現掙紮之色。
一會兒想著要用這些從鱗京過來的人祭拜天地,讓上天平息怒氣。
一會兒卻又在腦中想象朝廷派人過來,讓一切恢複原狀的畫麵。
兩種想法在腦海裡發生衝突,讓年大痛苦地捂著頭。
阮均衣像是清楚他在想什麼,眉眼都是溫和的笑意。
“大水多日未退,諸位心急了些也是正常。若是讓我置身於此,恐怕在下比諸位做得更加過分。”
幾句話,便輕飄飄地將他們的行為定義成“心急”。
塞進耳朵裡的東西,哪兒能擋住多少聲音?
該聽見的話也能聽見。
眾人本就早被說動了,這句話一出,更加動搖。
靠在池塘欄杆前的人,眉目清正,不管遭受了什麼,臉上都從未露出過怨恨,好似天生不會生氣。
一個人對著數十個人,卻雲淡風輕,猶有餘力。
光靠幾句話便將眾人穩住。
讓人不敬佩都難。
而且這份淡然也讓年大有些捉摸不透,他開始猜測阮均衣是不是還有底牌,不然不可能這般平靜。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年大緊了緊手裡的刀,腮幫子鼓起。幾經掙紮,最後還是放下刀。
“你敢發誓,你方才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阮均衣溫和點頭,“好。”
在那些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緩慢且艱難地抬起手。
血本順著指尖一滴一滴往下落,再他抬起來的那瞬間,倒流回去,浸染了早就看不出顏色的青衣。
一字一句發完誓,他身邊的血跡已經聚了一窪。
而說那麼些話,也讓阮均衣有些乏力。
他稍稍喘`息一下,頭靠著尖銳的欄杆,蒼白的臉上也沾了血,彎唇笑起來時卻沒有戾氣。
目光落在人群中某個中年男人身上,他溫潤有禮道:“可否將舍妹雕的護身符還給在下?”
經過剛才的事情,年大已經決定放過麵前的人了。
不僅如此,還要儘可能地表達善意,便主動開口:“張德,把東西還回去。”
那個叫張德的男人有些不情願,他當初看這小子身上有玉,趁亂就搶走了。沒想到他竟然能記住是自己搶的,於是臉色很難看。他本想著,留到以後賣點銀子。
見身後的人沒有動靜,年大雙眉倒豎,怒喝一聲。
“叫你還回去!聽到沒?”
他發起脾氣來很嚇人,像是要吃人一般。張德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把東西掏了出來,遞到年大手裡。
“你看看,是不是這個。”年大接過,又給阮均衣看。
“多謝。”
阮均衣還是笑著,伸手去接那塊雕成葉狀的青玉。
隻是手伸到一半時,陡然失去力氣落下來。
他本靠著欄杆,可另一半卻是懸空。於是無奈閉上眼的那瞬間,阮均衣略苦惱,今日第一次皺了起了眉。
他很討厭水。
那般冰涼又粘膩的觸感。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好似聽到熟悉的聲音。
那顆運轉太久,此時已全然罷工的腦子隻鈍鈍轉了轉,才想起來。
是阿覓啊……
之後,便徹底陷入黑暗。
阮覓趕到的那個瞬間,親眼看著阮均衣渾身是血,跌落池塘。
旁人都說,這種時候手腳會發寒腦子空白,連動都動不了。
阮覓卻覺得自己從未這般冷靜過,好似喪失了所有感情。
“先去救人。”
她冷聲朝身邊的朱雀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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