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 112 章(1 / 2)

“家裡發大水,人都沒了。”

這句話響起時,阮覓正看著窗外。

依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融進一片青綠之中。

看了會兒,她收回視線,神色沒什麼變化。

或許在旁人眼中,她這樣的表現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冷血了。

生恩養恩重於山,曾經也喊過父親母親的人在這場大水中喪了命,她卻沒有流露一絲悲痛。

關長玉是那對父母生的第一個男孩,當年阮覓還在平湘的時候,他已經是能記事的年紀了。

連綿的翠綠山峰裡,山坳處稀稀落落的人家。

日出日落,雞鳴犬吠,炊煙嫋嫋。

還有那個總在天剛亮時就出門,黃昏日暮才背著一個比人還高的筐回家的阿姐。

這是關長玉回憶幼年時僅有的畫麵。

後來,即使他坐在門前,偏僻的小村落裡卻再也看不見那道身影了。

隨著年歲漸長,關長玉時而會懷疑幼時的記憶是否出了錯。

可能並沒有那樣一個人,也不存在那樣一道日日背著大筐回家的身影。

他也曾問過父母,可無一人提起此事。

至於後麵年紀比他還小的弟弟,所能記住的事情更是不如他。

隻有從村中人的閒談中,關長玉才能肯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

確實有一個人,在小小的山村裡踩著餘暉歸家,然後再把在門前玩耍的他帶回屋。

至於阮覓此時的平淡,關長玉無法說什麼。

歲月中夾雜的種種,他僅在旁人口中聽說過,於是心中更為無措。

關於關長玉想的那些,阮覓並不在乎。她隻是沉默片刻後問道。

“怎麼遇到的他?”

這個“他”是指誰,不用多言便知道。關長玉緊緊攥著茶杯,神色卻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發大水之後,我跟著一些人從村子裡出來了。走到城外,在一群……人裡麵看見了崔哥。”

一群什麼樣的人,關長玉沒有細說。

但想想也知道,大概是那些同樣被卷入水中的人,橫屍荒野。隻是崔顏幸運的還活著,被關長玉看見了。

阮覓垂眸看著桌案上的茶盞,沒有說話。

室內有些安靜,關長玉再次局促起來,幾次想挑起話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攥著手中茶杯,想到兩人方才說起的是崔顏,便提起了一些往事。

“我聽人說,你剛離開的時候,崔哥一言不發就要出去找你,隻是那會兒他祖父身體不行了,他在門口站了很久,最後還是他祖父咳了一聲,才讓他慢慢走回屋裡。後來,我很多次看見他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後山的坡上,對著鱗京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關長玉說這些話時,再也沒有喊過“阿姐”,似乎故意克製著,避開那個稱呼,害怕讓阮覓想起不開心的事情。

而他的話,也讓阮覓回想起幾乎被遺忘在角落裡的那段歲月。

初來鱗京時,她待在那個窄小的院子裡,也曾想過南方的窮鄉僻壤裡,是否會有人掛念著她。

每日不曾間斷的想念著,將她當成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似乎這樣便能證明她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可有可無的。證明她曾在燦陽下,鮮活的活著。

窄小而安靜的地方吞噬著人的神智,夜幕降臨時,心中的企盼更是比什麼時候都濃烈。

不過,她待在那樣的地方,無人與她交流,也無人告訴她什麼。

心底的期盼便一日日隱沒下去。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原來確實有那樣一個人,在她睜著眼徹夜不眠,心中祈禱的時候,在遠方無聲的回應著她。

阮覓發了會兒呆,回過神後強撐著精神與關長玉說了幾句話,見他神色疲倦,便讓人去休息了。

室內獨留她一人,站起身,不知該去哪兒。

在原地靜默片刻,去了崔顏房中。

在他情況差不多穩定下來後,大夫便讓人將他與阮均衣分開了。

在爭執中被推入水中,昏迷時又被許多銳器撞擊,於是額頭與臉上都帶著傷口。

擦了點藥,傷口還是泛著豔豔的紅。

聽大夫說,今日差不多就能醒了。

阮覓站在床前,靜靜看著他。

她沒有愛過什麼人,於崔顏年幼時,她隻將他當成個聊得來的朋友。畢竟他一向少年老成,清冷自持。全無那個年紀的男童的稚氣。

後來在長空寺相遇,她分明記得他。

那一眼掃過所見的眉眼,與她曾經想象過的,他長大的模樣全然一樣。

她這可以說尚未鋪展開來的一生,有旁人瞧不見的另一段歲月。

遺忘得比旁人快,生疏得比旁人厲害。

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可做出來的又是另一回事。

於是她裝作不相識,擦身而過。

再後來便是朝廷選拔參與比試者,兩人的相處機會才慢慢多了起來。

此間種種,若說機緣巧合,倒是沒有半分說服力。

兩個人背道而馳,不管往前走多久,終不會有再相遇的那一天。

隻有當其中一個人折返回來,才有機會追趕上另外一個人,假裝不期而遇。

此時,她這一生唯一聞到過的冬雪氣息裡夾雜了血腥。

像是一個人在漫長歲月裡追逐另一個人,跌跌撞撞著長大。在無人瞧見的時光裡,傷口一次次裂開,血腥味便無法遮掩地飄散出來。

愛是什麼。

阮覓也不清楚。

她隻知道,世間僅有一個崔顏而已。

那是個自幼相識,有著冬雪氣息,黑白分明眼眸的人。

……

門外是匆匆腳步聲,門內是極致的寂靜。

在這樣的寂靜中,阮覓終於覺得有些累了。她俯下身,發絲掃在崔顏臉上。

沉默地感受他有些微弱的鼻息。

發絲冰涼,末端偶爾一蹭,總帶給人輕輕的癢。

崔顏便是在這樣的癢意中睜開了眼。

阮覓怔了一下,沒有欣喜若狂,反而隻是淺淺笑起來。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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