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紅曆十一年 同舟共濟,雪地贈衣(2 / 2)

[紅樓]官高爵顯 般柴 17261 字 1個月前

玉樹臨風,劍眉星目,少年神氣。

再看看賈寰——

一身見客才穿的貢緞衣裳,擱在平時還算不錯,但這幾日大雪壓枝,滴水成冰,貴家子弟出門清一色外罩雪氅。

賈寰在“皮貨”上的分例甚少,沒做過避雪的大衣裳。

出了院門迎風一吹,立刻凍得蜷頭縮腳,被一身毛茸茸的石煦比得十分寒酸,坐實了“小凍貓子”的綽號。

石煦詫異地看了賈寰幾眼。

方才坐在屋子裡閒聊,身邊有炭籠暖著,有腳爐踩著,不覺寒冷,現在出門送客,還是這身裝扮?

“環兄弟……沒有雪氅穿?”

賈寰抄著小手,凍得吸溜,為了背風乾脆倒著走路,嘴上還不忘倒油——

“太太剛賞了我幾塊皮毛,正月裡嘛……不宜動針線,還沒做出來呢……讓石世兄見笑了。”

石煦無語。

雪氅是富貴人家一入冬就該備好的大衣裳,現在都正月裡了,馬上開春了!

他對“環兄弟”的卑微處境有了直觀感受,不由分說脫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給賈寰。

賈寰不肯要——

“石世兄的好意心領了,但各人的衣裳各人穿,賈家如今也沒短到這份上。”

石煦隻是楞,不是憨,知道彆人家的後宅之事他不便摻和。

周圍看著安靜無人,角落裡不定藏著多少耳朵眼睛,若傳到賈家長輩那裡,吃苦頭的還是賈寰。

……

一路來到夢坡齋,石煦進去跟賈政辭彆。

賈政挽留他用午膳。

石煦推辭:“多謝賈世伯好意,家中老祖宗尚在病中,不敢讓老人家懸念,這就回去了,改日再來府上叨擾。”

賈政也是孝子,聽石煦這麼一說,看他愈發順眼了,叮囑賈寰務必把人送出大門外。

賈寰應了,石煦卻不肯他再挨凍,剛走出去沒幾步就催他返回——

“咱們世交兄弟,不在這些虛禮上!你家裡的事我插不上手,外頭……仇晟、裴遠、水煜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難纏,上次選伴讀的時候,咱們得罪狠了他們,一有機會肯定要給咱們使絆子,‘鞭炮驚馬’這件事,我原本懷疑是他們乾的,現在見你嫡母這般行為,倒是說不準了!”

賈寰:“……”

“宅鬥”這種事,高門子弟無師自通,再怎麼不懂行的愣頭青,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摸索出些許門道。

石煦已認定王夫人“不慈”,把“驚馬”的黑鍋扣到她頭上。

但賈寰事後思忖再三,覺得還是鳳姐的嫌疑最大。

仇晟、裴遠也好,文靖長公主也好,都隻能派人誘騙頑童當街燃放鞭炮,很難把手伸到賈家的車馬房。

還有事發之時,那兩個麵色有異的小廝。

事後賈寰讓趙國基去打聽他們的跟腳,說都是家生子,幾代人都長在賈家,老子娘還算得臉。

這樣的豪奴,私底下仗勢欺人、坑蒙貪占可能有,當“內應”的概率很低。

肯給鳳姐當“幫凶”的概率,就非常的高。

……

送走了石煦,賈寰再也捱不住凍,一溜小跑回到東小院裡。

錢嬤嬤早讓人熬了一盅薑湯,看他回來,趕緊端上來讓他喝了——

“我的小爺,外頭冰天雪地的,你躥出去這一趟,小心鬨了病,大正月裡的又討那些人嫌!”

賈寰咕嘟咕嘟喝完薑湯,腹中微暖,圍著炭籠坐定,又招呼幾個小丫鬟和奶娘一塊坐過來烤著——

“爺是小凍貓子,沒二哥哥院裡那麼多的規矩,都一起坐下吧,彆凍著。”

錢嬤嬤哂笑:“寶玉那邊的規矩,都是治我們這樣的糟老婆子的,他對小丫鬟們可大度得很,成日裡胡天胡地地瞎鬨!”

“凡事不可過,他那麼縱著小丫頭,早晚縱出事來!太太就剩他一個親兒子,心肝肉一樣盯著,他身邊那些小丫頭真要有眼色,就該遠著這位爺,到頭來‘羊肉吃不著,白惹一身膻’,何苦來哉?”

正說著話,兩個婆子已經拎了午膳進來。

趙姨娘跟在後頭,大冷天裡依舊穿戴得花枝招展,說是年節圖個喜慶,讓賈政看著舒心。

“……方才石家的小公子來訪你,老太太、太太都不高興,璉二奶奶還罵人家‘不識禮數’,打量旁人都像她們那麼瞎呢,老的少的都分不清‘真金’和‘黃銅’,成天寵著寶玉那個繡花枕頭,呸!”

趙姨娘揚眉吐氣,末了還不忘叮囑賈寰巴結住石煦——

“他兄長是個啞巴,不一定能襲爵,他也有機會的。”

賈寰驚怔。

回想石照那日在馬上的英姿,隻能歎造化弄人。

可惜了的。

趙姨娘做人的格局就那麼點大,車軲轆話說來說去,全都是後宅那點事,美食也堵不住她的嘴,邊吃邊罵針線上的人“拈輕怕重”、“看人下菜碟”,沒有趕工做出賈寰的大毛衣裳。

正月裡忌針黹,隻限於閨閣。

當差的“奴才秧子”是沒這講究的。

襲人死了老子娘,熱孝在身不肯跟主子出門,要被賈母diss“如今竟成了例了”。

賈家的針線房,也早就“成了例了”。

正月裡針線上的人都不肯動手。

賈環說到底就是一個“小凍貓子”,不足以讓她們破例。

趙姨娘親自動手?

她雖然針線不錯,並沒有做雪氅的高端手藝。

賈寰空有幾塊王夫人賞下來的皮貨,想變成衣裳穿在身上,且有得等呢。

賈寰審時度勢,決定今年先不做了。

他一個八歲大的熊孩子,長得蹭蹭快,今年合身的衣裳,明年就緊巴巴,皮毛在那放著,今歲入冬後再做雪氅,還能挑時興的款式呢。

賈寰小算盤打得飛起,卻忘了這皮毛不是為了讓他暖和的,是為了讓“老爺太太”麵上有光的。

今日石煦來訪,親眼見他凍得吸溜搓手。

“衣著寒酸”的短板再次曝光。

他自己不以為意,石煦回家後大肆宣揚,還找到他那個王氏堂嫂抱怨——

“這都是金陵王家嫁出來的女兒,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平日裡多聽人誇讚政公夫人“齋僧敬道”、“憐貧恤老”,今日一見,十足的尖酸妒婦,偏心苛虐庶子,大正月裡凍得庶子拱肩縮背,跟我出門的小廝還聽聞,前幾日他們的掌家奶奶,那個綽號‘鳳辣子’的小王氏,竟敢叉腰堵門咒罵小叔子!這般惡形惡狀……不敢置信!”

王氏堂嫂:“……”

好事不出門,糗事傳千裡。

正月裡八卦流傳速度飛快,賈家的三親六眷都有耳聞。

有膽子當麵揭破的,唯有王子騰夫人。

初十這日,她一早來賈家赴宴,宴前詰問小姑子——

“怎麼鬨得這般難堪?如今親眷都在傳你苛虐庶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睛,若非我深知你為人,也得信了這謠言!”

王夫人驚異:“這話從何說起?”

王子騰夫人如是這般學舌了一番,不滿小姑子惹出流言——

“妹妹你私底下敲打敲打那孽庶就罷了,人前豈可露出形跡?好幾撥人都見到了,再三再四的說嘴,如今連累得你侄女議親都難了。”

王夫人氣得手腳顫抖。

說來說去,就是一件雪褂子的事!

那麼小點的一個毛孩子,她一時沒想到而已,竟惹出滿城流言!

她忍氣給娘家嫂子解釋——

“這事是我疏忽了,已經賞了皮毛過去……”

“我的好妹子!這會子還賞什麼皮毛?要現成的好衣裳立刻穿到他身上,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寶玉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不是做過幾件大毛衣裳麼,翻出來給他穿上!”

王夫人被娘家嫂子教做事,又羞又氣又恨。

一旁的金釧兒替她開口分辯——

“舅太太的主意雖好,在賈家卻是行不通的,府上二爺和三爺各有各的衣裳,從不混穿的,這會子翻出寶二爺先前的舊雪氅,隻會坐實了太太偏心,就三爺那驕傲性子,寧肯挨凍也不會穿的,趙姨娘也不是個省事的,抓了這個把柄不定怎麼大鬨,事情更難收場了……”

這話說到王夫人心坎裡。

她這娘家嫂子隻想儘快斬斷流言,給的辦法太粗糙,隻會適得其反。

如果賈寰也生在她肚子裡,讓他穿一穿哥哥的舊衣裳尤可,隔了一層,事事都得小心著。

王子騰夫人焦灼。

她百忙抽身來賈家,不是來閒嘮嗑的,是來辦正經事的。

京中關於王夫人“苛虐庶子”的流言,並非純天然發酵,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貌似針對王夫人,實則針對宮中的賈元春。

她壓低嗓門說透關竅。

王夫人立刻慌了,打發周瑞家的去催問針線上的人,幾時才能把賈寰的雪氅做出來?

金釧兒出聲攔住——

“太太不必讓周大娘去問了,前日我已去問過,針線房的管事徐嫂子說正月裡忌針黹,若強動針線,她們這些奴才沒什麼,就怕妨礙衝撞了主子們,又說雪氅工藝繁瑣,有幾道工序須得去府外找懂行的大匠,那些大匠正月裡都歇業了,要等出了正月,才方便做事……”

王子騰夫人震怒:“好刁奴!敢花言巧語挾製主子,若擱在王家早就亂棍打出去!”

王夫人深知賈家得臉奴才的豪橫,若強逼著她們正月裡動針線,指不定又傳出什麼閒話來。

趙姨娘又是“無風三尺浪”的性子,真要這般做出了雪氅,她又有一篇怪話等著。

王子騰夫人急躁——

“此事不宜再拖!隻是石家小子和工部的幾個閒官口舌,麻煩不大,怕就怕九皇子忽然又記起他……”

她點到即止,餘韻留給王夫人自己體會。

九皇子也是個小孩子,忘性大,未必還能再記起選伴讀時某個得他眼緣的孽庶子,但如果他身邊伺候的人想讓他記起,他很快就能記起!

派個小公公來賈家走一趟,不管這小公公回去說什麼,都給了幕後之人造謠的機會,由著他們誹謗編排去了。

王夫人的“婦德”,關乎賈元春的教養,絕不能有瑕疵。

賈寰這個孽庶,絕不能“拱肩縮背”地出現在九皇子麵前。

他必須體體麵麵,必須有一件亮眼的雪氅!

王夫人沒想到區區一件大衣裳,背後牽扯出這麼多曲折,甚至殃及她宮中正得寵的大女兒。

周瑞家的幫著出主意,讓王子騰太太出麵,去彆處踅摸一件適合賈寰身量的雪氅,當成過年的節禮,“送”給賈寰這個便宜外甥——

“這般既有了做麵子的衣裳,又堵了那些小人的口,還全了太太、舅太太的慈愛名聲。”

王夫人眼睛閃亮,看著娘家嫂子。

王子騰夫人沒想到最後一棒砸到她頭上,要她賠上一件雪氅。

倒不是賠不起,是急切間不知去哪兒踅摸衣裳。

她出麵送給“外甥”的雪褂子,必得是頂尖的好貨色,放眼京中唯有勳貴人家拿得出來,還得是簇新的,身量合適的,十分難尋。

躊躇了片刻,王子騰夫人答應下來,板著臉叮囑小姑子——

“往後似這般的事,切莫再鬨出府門,真要除了他,也不必露在明麵上,你哥哥已經說了,這小孽障就是個短命的相,不定哪天就夭了……拾掇他不必急在一時,且等著吧。”

這話說得狠戾,驚得王夫人眼皮跳了兩跳。

她常年吃齋念佛,也不全然都是偽裝,心裡對鬼神十分忌憚。

讓她水磨工夫磋磨庶子可以,讓她下死手就慌了。

送走了娘家嫂子,她呆坐在炕上發怔。

周瑞家的勸她道——

“若真讓那小孽障長大成人,哪還有寶玉的立足之地?舅太太的話十分有道理,一定要趁著他尚未成氣候之前除了!”

王夫人不則聲。,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