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杜雲彤的目光看向山下,浴血而行的少年如一把勢不可擋的利劍一般,生生把潮水般的兵士切割成兩半。
他的隨從迅速補上他的位置,一點一點向山上逼近。
李易眸光微閃,道:“定北侯不會敗。”
似是應了他的話一般,弩箭呼嘯而過,薑度射中了高台上的旗令兵,薑勁秋歡呼道:“還有三個。”
少了一個旗令兵傳達命令,原本整齊的陣營出現一絲騷動。
秦鈞眼睛微眯,看向山上的杜雲彤。
夜風揚起她的衣袖,她鬢間的珠釵少了幾個,如瀑一般的秀發在夜幕中飛舞,臉頰被火光照的如霜雪一般的白。
許是離得進了,他終於看到了她一張一合的口型在說著什麼。
她說,不要死,秦鈞,我等你回來。
紛紛擾擾的情緒湧上心口,秦鈞突然想起第一次隨父親出征時,母親揉著他的頭,對他父親說:“不要死,我等你回來。”
父親便笑著在母親眉心落上一吻。
經年悠悠,他再也沒有聽過那句話。
關心他的,心疼他的,全部死在了四年前的那場戰役裡。
“杜雲彤”
他第一次發覺,她的名字挺好聽。
像是感覺到了他的低喃,杜雲彤雙手攏在臉邊,對著山下大喊:“秦止戈,你彆想著我會替你守寡!”
她這句話不止是大膽了,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
禁衛軍或低頭看地,或抬頭看月,一副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薑勁秋臉頰微紅,一劍刺向來人胸口,道:“哼,不知羞。”
杜雲彤說完這句話,手扶著胸口,感受裡麵不住狂跳的心臟。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隻是想讓他活下來。
這般悍勇英武的少年,不應該死在這場秋獵,他的夢還沒有實現,他的人生路才剛剛開始。
薑度又射中一個旗令官,山腰上的密不透風的陣容開始騷動不安。
秦鈞陌刀揚起,再度發起衝鋒。
他是勢不可擋的劍,也是刀槍不入的盾,在他的帶領下,叛軍潰不成軍。
杜雲彤看著那個身影越來越近,秋風揚起,她甚至能夠嗅到他身上隨風飄來的血腥味。
近了,更近了。
殺神不死,修羅永存。
以百餘人而衝五萬精兵之陣,世間隻有秦止戈能夠做得到。
戰馬打了一個噴嚏,秦鈞翻身下馬,溫香暖玉迎了滿麵,懷中的小女孩肩膀微微抖動,手指扣著他的盔甲:“我就知道,你不會敗。”
秦鈞身體微微一僵,杜雲彤迅速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又不是秦鈞正兒八經的夫人,重獲新生後的喜極而擁什麼的,還是不要了。
杜雲彤從他懷中出來,抬起頭,撞見了秦鈞平靜無波的眸子。
明明是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眼底還是平靜如水的,一絲波瀾也沒有。
杜雲彤攪著帕子,想了一會兒,伸手去他額上的血水。
她知道他有潔癖,他比她還受不了血腥味。
捏著帕子的手指剛剛觸及到他的額頭,她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秦鈞的力氣很大,她根本掙不脫。
杜雲彤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發覺了問題所在——她和秦鈞隻是協議夫妻,她今夜所為,早已超出了協議夫妻的範圍。
他怕不是生氣了吧?
也是,他那麼要好麵子的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未過門的妻子吼了句我絕不會替你守寡,彆說他了,正常男人都接受不了。
杜雲彤抬頭,心虛地看了秦鈞一眼,又飛快低下頭,極小聲道:“侯爺,我不是故意的”
都那個關頭了,她說的那句話已經是非常克製的了。
久久沒有聽到秦鈞的回答,杜雲彤小心翼翼抬眉,卻見秦鈞眸色幽深,卻又無比認真。
秦鈞微抿著的薄唇輕動,道:“謝謝你。”
杜雲彤眨了眨眼睛。
她怕不是幻聽幻覺了?
秦鈞對她道謝?
她是沒睡醒,還是秦鈞從戰場歸來被人打中了腦袋得了失心瘋?
“哎,那個”
杜雲彤剛想說話,秦鈞已經鬆開了她的手腕,大步從她身邊離去。
留給杜雲彤是濃厚的血腥味,以及麵前滿是血水的腳印。
秦鈞的私兵已經趕來,與山下的李曇的士兵戰在一起。
李曇雖然是精心布置,士兵也算驍勇,但哪裡抵得上秦鈞麾下士兵嗜血的悍勇?
喊殺聲漸弱,薑勁秋與薑度騎馬歸來。
薑勁秋道:“他去了哪?”
目光看到杜雲彤身邊的一串血紅腳印,薑勁秋聲音驟然拔高:“他傷勢很重!”
誰說不是呢。
以一百對五萬,也有秦鈞能夠做得到,若換了旁人,莫說衝陣,根本就活不下來。
縱然她發覺了旗令兵的存在,縱然薑度射殺了旗令兵,但五萬人就是五萬人,哪怕站成一排什麼也不動,就能把人死死圍在其中。
可是秦鈞還是衝出來了。
他是人,同時也超越了人的存在。
殺神永遠不會死。
杜雲彤望向秦鈞的背影,道:“他大概去找陛下了。”
秦鈞浴血而來,為的是把李昱推上儲君之位。
秦鈞一步一步走到正德帝的房間。
周圍禁衛軍見他前來,根本不敢上前阻攔。
秦鈞在門前負手而立:“臣,秦止戈,求見陛下。”
正德帝的聲音沒有響起,屋裡的內侍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秦鈞耳朵動了動。
內侍換上一張笑臉,開門迎了上去:“侯爺”
但見秦鈞一身是血,內侍嘴巴微張,張目結舌道:“這是怎麼了?何人傷了侯爺?”
秦鈞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內侍,大步進屋。
屋裡飄著好聞的檀香味,秦鈞眉頭微動,目光所至,正德帝在紗幔中睡得正香。
秦鈞看了一眼內侍。
內侍忙不迭上前叫醒正德帝:“陛下,醒醒,定北侯來了。”
許久後,正德帝轉醒,但見秦鈞身上鮮血,起床動作微微一滯,轉瞬便恢複正常。
內侍給正德帝批了一件衣服。
正德帝歪坐在床上,眯眼道:“老三出事了?”
秦鈞平靜道:“三皇子擁兵五萬,犯上作亂,已被臣擒下。”
正德帝長歎一聲,看著秦鈞,道:“孤不想再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秦鈞抿唇不說話。
正德帝走下床。
禦案上,明黃錦緞包裹著的傳國玉璽在琉璃宮燈的映照下鮮豔奪目。
正德帝打開明黃錦緞,取出裡麵的傳國玉璽,對內侍道:“拿來。”
內侍低頭應是,踩著小碎步,取出正德帝一早便寫好的立儲聖旨。
聖旨早就寫好了,唯有皇子之名沒有寫好。
正德帝一直以為,今夜進來的,會是他的三子李曇。
他已經幫他做到這種程度了,甚至把禁衛軍都交給他調派,可他還是沒有勝得了秦鈞。
正德帝餘光掃過秦鈞。
秦鈞就像一個怪物一般,永遠不會死,也永遠不會敗。
他有時候甚至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
如果是人,怎麼可能做到這種境界?
凡人根本做不到。
可他偏偏能夠做到。
廝殺一場,他氣息都不曾亂,仿佛那場百人對五萬的激烈拚殺,不過他縱馬遊玩一番罷了。
正德帝垂下了眸。
他不甘心,可也沒有辦法。
輸給秦鈞,老三不丟人。
內侍調好朱金禦批,正德帝在上麵寫上五皇子李昱的名字,寫完之後,內侍雙手捧過傳國玉璽,正德帝手拿玉璽,在上麵印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你呢?想要什麼位置?”
正德帝蓋完玉璽後,坐在禦座上,盯著秦鈞的眸子,道:“執應八方為候,仁義所往曰王”
說到這,正德帝自嘲一笑。
仁義?
這種東西秦鈞身上有嗎?
正德帝道:“□□皇帝雖然有命,說非李姓者不封王,但是,孤可以給你王爺的位置。”
“孤隻有一個條件,隻要你留下老三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