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為薑度對蠻夷出手的緣故, 所有入蜀的道路都被蜀兵封死了, 嚴禁任何人的進出。
杜雲彤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蜀兵們相信她的身份, 帶她去見蜀將。
薑度去了蠻夷之地,薑勁秋又領了府兵與募兵出蜀,去援助秦鈞, 如今蜀地掌事的,是薑度的副將, 薑奉。
杜雲彤的到來讓薑奉非常意外, 意外之餘, 又覺得理所應當——少府以糧草兵馬相贈杜雲彤,如今少府有難, 杜雲彤前來蜀地,也頗為正常。
周圍的人儘皆退下,薑奉對杜雲彤抱拳道:“參見翁主。”
杜雲彤摘下帷帽, 連夜趕赴蜀地的麵容顯得有幾分疲憊,但仍難掩其國色。
薑奉微微一怔, 又迅速回神。
杜雲彤的麵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想了半日,薑奉終於想起了在哪裡見過。
身為副將, 是薑度最為信任的心腹所在,薑度的書房, 他都是可以隨意進出, 隨意翻閱的。
但是有一處, 是他不能翻看的。
那便是薑度鎖在花梨木抽屜裡的東西。
他一直不知道是什麼,雖然有些好奇,但作為薑家子孫素質修養擺在那,不該問的話絕對不去問,故而一直都不知道那裡麵裝的是什麼東西。
一次外麵有急事找薑度,薑度出來的匆忙,忘記鎖了抽屜,他去給薑度收拾東西,看到了抽屜裡的畫像。
年代有些久,抽屜把手被指腹磨得細潤,處處都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可是畫像裡的臘雪紅梅,畫像裡的少女折花回望,卻永遠停留在少女最美好的年紀。
一眼便是萬年。
薑奉有一瞬的恍惚。
畫裡的少女比杜雲彤小一些,眉眼間比杜雲彤多了幾分清冷之氣,少了幾分光彩照人的顧盼流輝。
她們不是一個人,是一對母女。
少府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子,早已嫁做了人婦。
少府卻還孑然一身,從不提終身之事,隻言天下未定,家業南安,一門心思撲在軍營上。
恍惚間,薑奉明白了以前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杜雲彤的母親是曾經名動天下的才女許如清,權傾一時的許相的第三女,文臣武將聯姻本是君王大忌,更彆提薑家鎮守一方,本就有顛覆一個王朝的實力,而許相在朝內,更是一呼百應,兩家若是結親,隻怕正德帝夜裡都睡不安穩。
所以再怎麼喜歡,也不過歎一聲可惜。
而後來的許如清,嫁給沒有實權的承恩侯杜硯,也似乎成為理所應當之事。
權力之下,兒女情長都是一種奢求。
薑奉垂眸,道:“末將一切聽從姑娘指揮。”
少府那麼信任杜雲彤,更是對她的夫君定北侯秦鈞傾囊相助,除了杜姑娘是許如清之女的身份,還有杜雲彤的心智與才謀,值得少府對她委以重任。
今日杜雲彤抵達蜀地,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隻管一切聽從杜雲彤的便是。
天啟城裡傳來的消息,他不是沒有聽說過。
那麼多人都被杜雲彤玩弄在鼓掌之間,他又何須擔心杜雲彤搞不定蜀地之事?
安心給杜雲彤打下手便是。
薑奉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將軍高看我了。”
“我不過為救二叔而來,待二叔平安歸來後,我仍需回天啟,故而這裡的一切,仍以將軍為主導。”
她才不是來奪權的。
她隻是來幫助薑度的,以及查清楚周自恒的內應究竟是哪一個。
這個內應安插的太深了,連她都隻是剛剛知道的消息,周自恒那裡已經得知了。
太可怕了。
若周自恒有意弄死薑度,完全可以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蠻夷一旦得知薑度混入其中,必然會一一排查,到那時,等待薑度的,隻有死路一條。
幸好周自恒與她一樣,都是投鼠忌器之人,隻用這個消息稍稍威脅了她一下,並未做其他事情。
可儘管如此,她也不能馬虎大意。
她從周自恒船上離開的時候,周自恒意味深長的話與目光,總讓她心裡有些發虛。
船隻輕輕蕩在水中,周自恒慢慢喝完杯子裡的茶,指上碩大的寶石戒指閃著好看的華光,周自恒笑眯眯道:“翁主當真要去蜀地?”
“要知道,蜀地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翁主當思慮再三才是。”
這句話或許是周自恒隨口說的應景話,可聰明人之間,是從來不說廢話的,周自恒既然說了這句話,必然有說這句話的深意在裡麵。
隻是現在的她還沒有察覺而已。
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杜雲彤在見過蜀中薑度的心腹將領後,心裡仍在想這件事。
這件事像是懸在心臟上的大石頭,一日不解決,她便懸心一日。
薑家是世家,在蜀地耕耘了百年,如今薑度的心腹將領們,也大多是薑家之後。
世家多是以自家利益為先的,一個出身世家的人,又跟了薑度多年,生死榮辱與薑度俱是一體的人,怎麼會出賣薑度,向周自恒通風報信呢?
杜雲彤想不明白。
而蜀將們的應答更是讓人挑不出毛病。
難不成是家族內鬥,借蠻夷之手殺了薑度,取薑度而代之?
如果這樣說的話,副將薑奉的嫌疑最大,
薑度一死,薑勁秋又是女子,雖為薑家嫡出,但也不可能長時間執掌蜀地之事,薑家之權,總要落在薑家人身上,而作為薑度副將的薑奉,是最好的人選。
杜雲彤又想了想,覺得不大可能。
且不說薑奉有沒有那麼狠的心,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薑度下此毒手,單是風險過大,薑奉有沒有這份膽氣,就已經讓人很是懷疑了。
此事一旦被人察覺,薑奉必然身敗名裂,不僅薑家人容不下,世人更是容不下一個為了權利,對自家下手,更對國之棟梁下手的陰險小人。
更何況,薑度本就屬意把後事囑托給他,他根本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險。
薑度深入蠻夷,九死一生,又或者說有死無生,這種情況下,他如果真對權利有那麼多的欲望,完全可以等薑度死後,名正言順地接受薑度之權,根本沒必要冒這麼大的險。
想來想去,總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到底是誰做了周自恒的內應?
這個內應今日能把薑度的事情告訴周自恒,明日就能將更大的時候泄露出去,一日不揪出內應,蜀地便一日如同將軟肋暴露在顏家眼底一般。
顏家隨時都能將薑家置於死地。
夜色已深,杜雲彤仍在來回渡步,思考著周自恒的事情。
明日是蠻夷下山采買的時間,千雁前來提醒杜雲彤:“姑娘,睡吧。”
“有什麼事情,明日再想也不遲,再說了,能有什麼事情,比知道少府的安危更重要?”
山間的夜風隨著窗戶送到房間,杜雲彤閉了閉眼,道:“好。”
千雁說的不錯,周自恒的內應重要,薑度的安危更為重要。
杜雲彤躺在了床上。
千雁拿起燈罩,吹滅了裡麵的蠟燭。
蜀地不同於天啟,多山多潮濕,蜀將們怕杜雲彤居住的不習慣,在房間點了許多的蠟燭,一來保持房間足夠明亮,二來燭火也能驅散些許潮氣。
讓杜雲彤住的舒服一些。
一盞又一盞的蠟燭被滅,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在角落旁。
千雁走了過去,燭火將她的影子照得極為高大。
杜雲彤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道:“我想到了。”
這句話說的又快又急,嚇千雁一跳。
千雁揉著胸口,道:“姑娘想到何事了?”
杜雲彤掀開身上蓋的被子,踢著鞋,披上外衫便往外走。
屋外立著秦鈞的暗衛。
杜雲彤道:“請薑奉將軍和其他將軍過來。”
暗衛看了一眼杜雲彤的穿著,猶豫了一瞬,道:“現在嗎?”
“對。”
杜雲彤點頭:“就現在。”
虧她自詡聰明,怎就忘了排除法?
若能布置得當,明日之後,便能知曉,究竟誰是周自恒的內應了。
暗衛應諾而去。
千雁忙把杜雲彤拉到屋裡。
杜雲彤一忙便是一個深夜的事情早就不稀奇了,千雁認命地給杜雲彤梳洗換衣。
梳洗完畢,千雁一邊給杜雲彤挽發,一邊道:“雖然說少府的事情重要,可姑娘也要愛惜點自己的身體。”
“蜀地不同天啟,濕氣潮重,對女子身體最為不好,姑娘若在這上麵吃了虧,以後再想保養回來,也是不容易的。”
杜雲彤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哪裡就這般嬌弱了?”
因為是議事,時間又緊張,千雁給杜雲彤挽了個簡單利落的垂鬢。
暗衛來回,說將軍們已經在正廳等候了。
杜雲彤一聽,不等千雁插上珠花,便急忙起身往正廳走去。
大戰在即,將軍們大多是夜不解甲的,為的就是怕夜裡有什麼事情發生,故而她這裡一傳喚,將軍們很快便聚到正廳了。
千雁急急忙忙跟在杜雲彤身後。
首飾盒子裡的珠花她還沒來得及挑呢,這般素淨去見將軍們,終究是有些不妥當的。
千雁追出門外。
夜幕下,尋羽攔下了杜雲彤。
月光如碎了一地的玉屑,溫柔地灑在每一個人身上。
尋羽手裡不知從哪摘的一朵小花,遞到杜雲彤麵前,道:“雖說政務重要,姑娘也不能失了分寸才是。”
杜雲彤一笑,接下小花,隨手插在鬢間,道:“知道了。”
這麼多的規矩,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鈞交代的。
大概就是秦鈞囑咐的,秦鈞那個人那麼愛麵子,她受一點委屈,便會親自下場給她找場子,這樣的一個人,才不會允許她在外人麵前忙得連儀容儀表都顧不得了。
杜雲彤展顏一笑,伸手拍拍尋羽的肩膀,道:“侯爺的吩咐,我都記下了。”
尋羽微抿著唇,眸若深夜繁星。
正廳裡,杯中的茶水尚溫。
杜雲彤走到正座坐下,略抿了一口茶,目光緩緩掃過屋子裡的諸將,道:“深夜傳喚諸位將軍,是有要事相托。”
薑奉抱拳道:“翁主有何吩咐?末將必赴湯蹈火,也會達成姑娘心願。”
其他蜀將也紛紛附和。
杜雲彤滿意一笑,直截了當道:“我不遠萬裡來蜀地的原因,想來大家也已經明白了。”
諸將點頭,杜雲彤繼續道:“我既然為二叔而來,自然要以二叔為主。”
“我想要各位將軍做的事情非常簡單,明日蠻夷下山采買,我要混跡其中,去蠻夷之地找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