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山采買的蠻夷謹慎得很, 對於買來的人也頗為防備, 唯恐被人發現了山上的路。
杜雲彤被蒙上了眼睛,裝進了麻袋裡。
周圍是黑漆漆的一片, 耳邊是蠻夷嘰裡呱啦的她聽不懂的話,唯一慶幸的是不用走山路,但也被裝在麻袋裡被人扛著, 著實是個吃苦受罪的差事。
不習慣,委實不習慣。
但隻要能揪出周自恒在蜀地安插的內應, 再多的苦她也能吃。
再說了, 她吃的這點苦, 跟秦鈞在沙場上出生入死,薑度在蠻夷之地的如履薄冰相比, 算不得什麼。
蠻夷雖然在深山上定居,但並未對山上的環境過多的開采和破壞,山上仍保持著原始森林的模樣。
杜雲彤雖然看不到, 但能聽得到,周圍有不怕人的鳥兒的低鳴, 蠻夷們踩在沼澤地時的猛然深陷,偶爾還有樹枝刮過裝著她的麻袋,樹枝上的倒刺穿破麻袋, 帶出一小串的鮮紅血珠,滴落在地上, 很快又被後麵跟上來的蠻夷踩在腳下。
真疼。
她都忍不住懷疑, 蠻夷們是怎麼在這深山裡生活的。
種地是不可能的, 環境太惡劣了,打獵也不太現實,那麼多的人,要吃多少獵物。
她穿來大夏朝之後,也被普及了不少的蠻夷知識,蜀地的深山之上生活的全是蠻夷。蜀地的地方雖然遼闊,可多山脈,單是深山,就占去了三分之二,若是這樣推算,蜀地的蠻夷指不定比蜀地的夏人還要多呢。
也怪不得薑度對於蜀地的防守極為看重,山間山腳處處都設有關隘,有的是薑家先人留下的,更多的是薑度接手蜀地後,根據地形重新建造的。
將蠻夷們死死地防在了山上,再不能貿然下山害夏人。
自薑度做了蜀地的少府後,蠻夷們衝破關隘下山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有滿意作亂,蜀地的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把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
薑家人數代深受蜀地的居民愛戴,到了薑度這一代,更是達到了頂峰。
薑度去了蠻夷之地,久在大眾麵前露麵,往外宣稱的是在戰場上受了重傷,需要靜養,蜀地的百姓們便自發地來他的府邸送吃食,送滋養的山參。
杜雲彤剛到薑度的府邸時,為掩人耳目,是從側門進的,隱約瞧到正門前排得如長龍一般的隊伍,便隨口問了一句,一問,便知道了薑度在蜀地的威望與愛戴。
這般受人尊崇,也難怪正德帝對薑家人多有猜忌了。
一方百姓隻知世家而不知天家,無論對哪位皇帝來講,都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也無怪乎,正德帝或拉攏,或打壓地對薑家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歸根到底,還是怕薑家人振臂一呼,蜀地的百姓便跟著薑家造了反。
可薑家人啊,是沒有這般的心思的,他們滿腔熱血,全部給了君王,給了一方百姓。
若是不然,單是先太子李昊與薑皇後的蒙冤慘死,就足以讓薑家人怒而起兵攻天啟了。
可薑家人偏偏忍下了。
薑度甚至還想把薑勁秋送到天氣,做下一任的太子妃,若不是她攔下了,薑勁秋指不定早就嫁給李昱或者李晃了。
孩子或許都有倆了,如同薑後一般,一生都被束之高樓,熱烈與赤誠都不能再觸及。
縱馬揚鞭,一身烈紅騎裝,更像是一個午夜夢回模糊不堪的夢境。
想到這,杜雲彤有些慶幸。
還好當初她把許如清的例子說給薑度聽,薑勁秋才不至於重蹈舊轍,若是不然,依著薑勁秋那般張揚愛自由的性子,小心謹慎地在皇城裡度一生,那該是多憋屈慘烈啊。
蠻夷一搖一晃地走著,杜雲彤的大腦飛速運轉著。
算一算時間,薑勁秋的兵馬應該已經到陽穀與薑度回合了。
薑勁秋帶了二十萬的大軍,雖然在琅琊城下留了十萬兵,但還有十萬的薑家府兵跟在身邊。
薑家府兵的戰鬥力亦是久負盛名,據傳聞,與秦鈞的府兵戰鬥力是伯仲之間,不相上下。
青州地域遼闊,兵多將廣,薑勁秋的府兵抵達陽穀後,秦鈞的壓力也會少上許多。
薑家人駐守蜀地多年,在防守上麵有自己獨特的心得,有經驗豐厚的老將輔佐,薑勁秋駐守陽穀三城,要比秦鈞有優勢一些。
這樣一來,秦鈞也能抽出時間來蜀地了。
秦鈞的與青州的戰役,說破天也不過是內戰,同為夏人,誰勝誰負都不會牽扯到百姓,不過領頭人成王敗寇,以死酬誌罷了。
可蠻夷卻不同。
蠻夷殘暴,對待夏人的態度與對待獵物的態度差不多,若與蠻夷交戰敗了,蜀地的百姓必然又要經曆煉獄般的生活。
蜀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薑度才會不顧自己性命,深入蠻夷之中,隻為摸清蠻夷的位置與戰略部署,為以後蜀軍攻入蠻夷做準備。
這個法子雖然太險太險,可也是唯一一個能夠知曉蠻夷藏身之地的法子,蜀將們再怎麼不敢讓薑度冒險,也不得不接受薑度的做法。
幸好今日得到的消息是薑度在蜀地一切平安,若是不然,杜雲彤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薑度在混入蠻夷之前,便向蜀中諸將說了暗號與各個暗號的應對之策,
蠻夷每隔一個月便會下山采買,薑度便趁著這個機會將消息遞出來,他是否平安,以及他所見到的山上的蠻夷是什麼樣的狀況。
蠻夷雖然不懂夏人的語言,但薑度還是頗為謹慎小心地沒有用夏語,而是用了他與蜀將們溝通好的暗號。
蠻夷每在黑市上購買一件東西,便會留下薑度的一個暗號,蜀將們將暗號排列,便能知曉薑度想說的話。
就是不知道,薑度這次遞出來的消息是什麼。
杜雲彤被扛著走了一天,山路難行,又有荊棘遍地和瘴氣,杜雲彤初來深山,極為不習慣,被弄得頭暈腦花的。
暈暈乎乎地想著薑度會遞什麼消息,尋羽又有沒有抓住給周自恒暗地裡送消息的內應。
前來采買的蠻夷警惕性很高,再說了,常年在沙場打滾的,與市井裡的商販氣質孑然不同,蜀將們為防止被蠻夷看出端倪,隻是躲在暗中,並沒有出現在黑市中,杜雲彤看不到他們,自然也就無法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薑度遞出來的消息是好是壞。
想來應該是好的。
薑度有薑家先人庇佑,本人又行得正,坐得直,一腔熱血酬社稷,必然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而尋羽那邊,也是不需要太過擔心的。
一來跟著杜雲彤前來的暗衛們並沒有在蜀將們麵前露麵,蜀將們隻以為杜雲彤隻帶了三個隨行侍衛過來的,自然想到杜雲彤會有多餘的暗衛來監視他們的信件往來。
她深入蠻夷之地這麼大的事情,周自恒的內應必然會按耐不住,飛鴿傳書,把這件事報給周自恒的。
這封信寄出之後,便會被暗衛們截下。
這就是她不顧危險一定要來蠻夷之地的原因之一。
深山難行,蠻夷們行了一路,也沒有到居住之地,見天色已深,便停下來休息。
被裝在麻袋裡的杜雲彤,也終於得見天日,看一看不曾被汙染的夜空星辰。
許是把她買來伺候的蠻王的,隨行的蠻夷對她頗為規矩,不曾動手腳,還給了她從夏人那裡買來的吃食。
吃飽喝足後,蠻夷們隨地一躺,呼呼大睡,連繩子都沒有再給她綁上,大抵是覺得深山之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敢隨意亂跑吧。
虎豹狼蟲什麼的,可不是說說而已。
一個嬌嬌弱弱的夏人女子,哪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離了他們身邊?想要活命,隻能跟著他們去山上。
放心睡覺便是。
就著涼水,杜雲彤啃著硬邦邦的冷饅頭。
可真難吃,險些能把牙給磕掉。
月朗星稀,月色溫柔地灑在樹林。
夜風舞動樹枝,沙沙地響,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一塊濕著的的帕,正好落在杜雲彤懷裡。
杜雲彤撿起來,狐疑地往周圍看了看。
尋羽過來了?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帕子是做什麼的?
杜雲彤拿著帕子,帕子上隱約有著天竺竹的花香。
最是清新寧神的。
莫不是尋羽想對蠻夷下迷藥,讓她用這個帕子防止也中了迷藥的?
杜雲彤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果不其然,夜風送來了縷縷藍色煙霧,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詭異。
杜雲彤捂緊了口鼻。
藍霧過後,尋羽輕輕巧巧落下,一點聲音也不曾發出,甚至連周圍輕飄飄的枯葉也不曾驚起。
如同一隻靈活的鳥兒一般。
尋羽在杜雲彤麵前單膝跪地,抬起頭,稚氣的臉有著幾分羞澀,道:“姑娘,事情都已經辦好了,屬下這就帶你回去。”
話罷,便去周圍部署,造成杜雲彤是想要趁蠻夷熟睡之後逃命,結果一不小心葬身野獸腹中的環境。
杜雲彤道:“彆。”
“內應抓到了嗎?”
尋羽略微點頭,臉色有些不自然,道:“抓到了。”
杜雲彤道:“是誰?”
正常情況下,尋羽不應該有這副模樣才是。
他與蜀地的將領並不熟悉,無論是誰,尋羽都不會有太多表情。
尋羽道:“是薑奉將軍的妾室。”
看了一眼杜雲彤,尋羽頓了頓,猶豫道:“薑奉將軍很是喜歡她,”
鬢發在眼前飛舞,杜雲彤眸光微閃。
是美人計啊。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周自恒這招,當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死了?”
若是不死,尋羽也不會是這個模樣,想說,又怕被杜雲彤責難,消瘦的臉上滿是孩子氣的為難和忐忑。
尋羽點點頭,語氣頗為愧疚,道:“是的。”
“屬下的錯,屬下沒有看好她。”
“罷了。”
山上晝夜溫差大,杜雲彤緊了緊衣服,道:“這跟你沒什麼關係,用女色為內應的,活下來的本就寥寥,倒是咱們的那位薑奉將軍,經此一事,怕是要消沉一段時間。”
以一個妾室身份,卻能接觸到蜀中軍務,又能知曉這般機密的消息,薑奉待那位內應,怕是如秦鈞待她一般,全心信賴,無所不告知。
可是這般的真心相付,換來的卻是背叛,這種事情無論放在誰身上,誰都接受不了。
看尋羽的態度,薑奉將軍這會兒隻怕是難以置信到痛不欲生了。
杜雲彤道:“蜀中現在的軍務誰在處理?”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薑奉哪怕再怎麼是薑度最為信賴的心腹,政績再怎麼出色,也無臉麵對蜀中其他將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