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特意為她加急了,路上又有夏夜晚風不經意地照拂。
這樣快馬加鞭送到她手裡的糖水,怎麼可能不熱?
秦越的目光在便簽上又停了三四秒,然後吸一吸鼻子,抬起來頭,伸手握住被高亮台燈照得幾乎透光的杯子。
不算滾燙。
但正是這種徐徐的熱度,她才敢握得緊實、長久,才能耐心感受熱意透過皮膚去連接血脈的過程,才能清楚體會到擁有一個會發熱的心窩是什麼滋味。
像微醺的傍晚,夕陽還沒降落,星星就已經上崗。
你抬頭,它偏心地朝你眨一眨眼,然後,你的世界就與眾不同了。
秦越身處在那個世界,被溫柔包裹,她總是風平浪靜的眉眼便漸漸有了起伏和笑。
關向晨從旁邊看到這幕,嘴裡的西瓜都好像甜了幾分。
她咂摸咂摸,沒忍住煞了句風景,“出著死貴死貴的跑腿費和加急費,就為給你送一杯糖水?越兒啊,你倆真沒在談的?”
秦越說:“沒有。”
關向晨斷定:“那這位老師可真是博愛,要麼就是錢多,燒得慌。”
秦越沒說話。
不管沈見清這麼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麼,都不能否定一個最根本的事實——沈見清對她的事情上心了。
從下午急切的尋找到這一杯加急的糖水,或者再早點,從她願意在忙碌的出差旅途中抽出時間去給她挑選蟲草和燕窩養身體開始,她就對她的事情上心。
人心可能真像關向晨剛才說的,很寬廣博愛,可以有很多人同時進駐,但最特彆的一定就那一個。
那個人一定會是她。
秦越目光輕閃,很快被她掩入深色瞳孔,帶著一派平靜的神色,伸手去拆杯蓋。
關向晨抬起頭,手拄著插在西瓜裡的勺子,等她喝完一口後,問:“甜不甜?”
秦越抿著唇,回味片刻,說:“甜。”
關向晨:“我看是你心裡甜吧,咱倆認識都快六年了,我還從來沒見你笑得這麼開心過。”
關向晨淺淺吃味的同時,心疼得要死。
她這個閨蜜大學都沒上過就能申請專利,還是發明專利,算是頂頂聰明的吧,可怎麼一遇到愛情,就好哄得像個大傻子?
不就一杯廉價的糖水,哪兒值得這麼高興了。
關向晨想不明白,也想不下去。
她用力咬了一下關,把眼眶裡不爭氣的酸澀感逼回去,大剌剌往泡沫墊子上一躺,說:“為了省電,我決定今晚睡你這兒蹭空調!”
秦越側過身看她,“我不開冷風空調,你忘了?”
“啊啊啊!”關向晨崩潰地在墊子上滾了兩圈,蹭一下拾起來,說:“明天早上叫我吃飯,我明天上早班。”
秦越說:“好。”
關向晨趿上拖鞋,欲言又止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沉下聲說:“越兒,再喜歡也要自尊自愛,彆跟個狗似的,彆人隨手扔塊爛骨頭,你都巴巴地跑去撿。”
關向晨話糙理不糙,秦越聽得懂。
隻不過,她就算屬狗,也隻保留了忠誠這一樣屬性,而不是為了一個肉包子就隨意對誰搖尾乞憐。
秦越笑了笑,說:“放心吧,我知道。”
“嗯,那我走了啊,有事隨時喊我。”關向晨習慣性叮囑一句,抱著西瓜離開。
屋子霎時空落落的。
秦越低頭喝了口糖水,把杯子放到一邊,去給沈見清發微信,打開卻發現,她剛才沒點進來的那條新消息就是沈見清提前發過來的。
沈見清:【?】
應該隻是在試探她有沒有修好手機。
秦越點開鍵盤打字:【沈老師。】
信息剛發出去,屏幕上方的“……”就變成了“正在輸入…”。
這麼快的反應,足見對麵的人現在處於什麼狀態——等待。
秦越遲鈍的胃口被好心情勾起,又想喝糖水。
她以前真不這麼貪嘴。
勺子拿到一半,沈見清的回複過來了:【手機修好了?】
秦越順勢放下勺子說:【好了。】
沈見清:【還挺能乾】
秦越:【滿點生活技能裡不值一提的一樣。】
沈見清:【再見,高冷,已讀,不會.jpg】
秦越再一次忍不住嘴角上揚,臉上生動的表情被高亮台燈照得一覽無餘。
這是她第一次和沈見清沒有目的地閒聊,更是第一次看她發表情——一隻很囂張的貓,毛臉周圍貼著那四個極具挑釁意味的詞彙。
這種感覺很微妙,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寂靜的,能把人的感性發揮到極致的深夜。
秦越和那隻貓無聲對視著,口腔裡明明已經快要消失的糖水味道無端變得清晰起來。
好像,真有些甜。
她不自覺抿一抿唇,手指在貓臉上輕點,然後蜷縮回來,貼著拇指內側磨蹭了幾秒,複又伸直去點鍵盤。
秦越:【在乾什麼?】
過去兩年多,她從沒有用這種帶著打探私事的口吻給沈見清發過微信,今天氣氛正好,她便悄悄往前邁了一步,不知道沈見清會作何反應。
秦越把手機推遠,拿過糖水小口喝著。
味道真還可以,但她的心思遊遊蕩蕩的,一直往手機上飄。
飄到第三次,沈見清終於回複了。
【對門那對老教授要出去旅遊兩周,時間太久,就把貓送我這兒來寄養了,我剛在給它拆罐頭】
【想不想看?】
沈加清一連兩條信息發過來,秦越遊蕩的思緒立時歸位,帶著隱晦的喜悅——沈見清似乎一點也不排斥這種程度的交流,甚至,她正在主動推進話題,那她又怎麼好讓她失望。
秦越:【想。】
沈見清:【等會兒啊,我去逗一逗它,給你找個能看到臉的角度】
秦越:【好。】
之後很久,沈見清那邊都沒再有新消息過來,這對等在寂靜深夜的人來說無疑是種考驗。
好在秦越的耐心向來不錯,她開了電腦,一心三用——喝糖水、畫圖、等信息,看似枯燥,其實已經比過去無數個隻能獨自麵對著冰冷的電腦去設想將來的夜晚溫柔得多。
至少在今夜,她的心和眾多心有所屬的女人一樣,對情人的反饋滿懷期待。
時間臨近十一點,秦越的手機猝不及防震了兩下,她沒去拿,直接在電腦上點開閃動的微信圖標。
不出所料,是沈見清發來了一張貓的正臉照和一條文字信息:【它的脾氣也太大了,折騰半天才抓到】
秦越說:【看出來了。】
沈見清:【隔著兩層屏幕,你怎麼看?】
秦越沒有馬上回複,而是勾著嘴角,點開了照片。
客廳的沙發上,好好一個“小仙女”因為是被提溜著耳朵提溜過來的,正惱火地對著鏡頭齜牙咧嘴,很凶悍。
這不是脾氣大是什麼?
可秦越不止沒替沈見清擔心,反而有些發愁小布偶的處境,它可能還不知道,未來即將養它半個月的人不是因為它今晚鬨騰才不得已捏了它的耳朵,而是本身就很喜歡做這件事,它如果不喜歡的話,可能要受很多委屈。
除了發愁,她似乎還應該羨慕。
記憶裡,沈見清捏著耳朵訓貓的表情一點也嚴肅,她很遊刃有餘,
像逗弄,逗完之後摸一摸貓腦袋,笑得……
秦越笑著抬起手,蹭了蹭鼻尖。
4歲的她果然還太小了,竟然會錯把“溫柔”當成“慈祥”。
不過,用錯詞歸用錯詞,沈見清那個笑對她來說始終印象深刻,若非如此,她也不會一直記到現在。
隻是可惜,今天舊事重現,沈見清卻沒有露臉,畫麵裡隻有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勻稱的手和她握過無數次的細瘦腕子,它們在深夜裡無措掙紮的情形和此刻駕輕就熟的感覺截然不同。
秦越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微信的另一端,沈見清一麵撥弄貓耳朵,一麵上下滑動屏幕。
都兩分鐘了,秦越還是沒有回複。
她的話有那麼難接嗎?
沈見清再次將屏幕上滑到頭,盯著自己發出的最後一條信息看了半天,眉心漸漸擰起。
沒有語氣修飾,她這句話是不是有點像質問?
秦越說“看出來了”也許隻是順了她第一句話,她卻跑去質問?
這態度……
讓人頭麻啊。
沈見清心思一沉,原本隻是隨意撥弄貓耳朵的動作變成揉捏,時不時還要隨著變化的心緒拉扯一下。
有次沒控製好力道,氣得布偶一爪子撓在了她小臂上。
沈見清吃疼,連忙鬆開手,在它腦袋上拍了一下,說:“再發脾氣就把你送回家挨餓。”
布偶可憐兮兮地“喵嗚”一聲,乖乖縮回到沈見清旁邊蹭她手心。
這個畫麵,似曾相識。
福利院的窗邊,秦越似乎就是這樣低著頭,主動來蹭她手的。
區彆在於,布偶的毛下隻有體溫,而秦越順滑的頭發上是滿滿一層夕陽,她說完“沈老師,麻煩再揉一下”之後抬頭,眼底的笑都仿佛在夕陽裡跳動。
沈見清心裡“噔”一下,收回手,視線在仍然沒有動靜的屏幕上停留了幾秒,用拇指點開鍵盤。
【糖水喝了沒?】
“叮咚。”連著秦越電腦的音響發出微信提醒。
秦越回神,最小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