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之前的一個清晨,太陽剛剛冒出,買菜上班的路人在街上匆匆而過,在一處狹窄逼仄的房間內,一個男人正在彈掉煙灰,火星一閃而過。
雙頰下陷,麵黃肌瘦,胡茬冒頭,顯得蓬頭垢麵。
他低頭看著報紙,深吸口煙,再緩緩吐出,身體的虛弱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忽的,門被一個人敲響,砰砰砰雜亂不堪,來勢洶洶。
他打開門。
三池才披著寒氣一路跑來,喘著氣,臉上的紅不知是凍的,還是興奮的,說道:“北村先生!他被我燒了!整整六個!”
三池是在一個月前委托他的客人,任務內容並非是什麼抓小三小四,而是奇奇怪怪的描述。
記得那天三池唯唯諾諾,似乎被什麼東西嚇壞了膽子,肩膀聳著,眼珠時不時警惕害怕地瞥一眼周圍。
“請問……北村先生,”三池咽了咽,“人類真的有辦法徹底毀滅一個怪物嗎?”
三池眼含一絲的希冀。
北村頓了頓,問怎麼回事,他就急匆匆講述自己的經曆。
一年前,他的一個朋友被一個少年所迷惑,變得陌生不已。
少年名叫富江,他很美,美到第一眼就能驚豔所有人,他的容貌如同輝月而非烈陽,幽幽靜靜,不會灼傷,卻又像地獄深潭中的泥濘花,拖人墜落深淵。
他漫不經心地掠過眾人,理所當然又放肆地指使,讓一人裝作狗吃狗食,讓一人趴在地上充當座椅,種種過分的要求根本看不出他是起初見到的友好善良的少年。
最終,富江被殺害,他的朋友也鋃鐺入獄。
等三池知曉富江體質的秘密之後,衝天的怒火快要將他燒毀。
憑什麼!憑什麼那種怪物偽裝的死亡就能讓他朋友一輩子都毀了!
三池刻意遺忘他也曾和朋友一樣,想要靠近美麗的富江,卻被富江睥睨著趕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和其他人圍著少年當狗的場景的極度恨意。
說不清楚到底是為朋友的打抱不平的感情強烈,還是被富江嘲諷“無能垃圾”後被驅逐出那個圈子後的憤怒不甘更濃重,總之,他開始了追查。
越是知道富江的本質,越是心驚肉跳、宛如螻蟻麵對一隻無法全部了解的龐大怪物,不知自己到底能否戰勝。
北村當時聽了三池的哀求,隻道:“抱歉我不接。忠告一句,放棄吧三池君,你的想法隻能讓自己越陷越深,怪物之所以是怪物,是因為它無法戰勝。”
門被關閉,徹底隔開三池呆滯醜陋的麵龐。
不……他不相信……
三池開始了追殺。
那些白膚黑發的美麗少年並沒有太多的戰鬥力,更何況三池還是一個理智快要喪失的瘋子,出其不意,帶著木棍一類的武器,一個又一個將少年們打暈,將他們綁在一處,放入土坑。
那幾個富江少年起初是瞪視辱罵著他,但三池得意急切地說了幾句話後,他們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嘲諷。
“你是在嫉妒生氣吧?喪家犬一樣,做什麼都不會成功呢。真是廢物啊!惱羞成怒的垃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池的呼吸加重。
一股衝動讓他將一把火扔進少年們的中間。
火焰在燃燒,幾個人型被燒灼成黑色。
他享受著聽那些高高在上的少年們被無力焚燒的尖叫咒罵,享受著那令人厭惡的高傲麵容被他踩在腳下變得粉碎的過程。
他也發現了,隻要焚燒,就能將富江徹底毀滅!
三池興衝衝跑到北村的家:“北村先生!他被我燒了!整整六個!”
北村雄沒有搭話,進屋坐下,繼續看報紙:“都說了,不要做無用的事。三池。”
“我知道啊!隻要用火,富江就絕對逃不掉!”
“是嗎。”北村雄毫不在意,他變得有些混濁的雙眼費力地看著報紙上的蒼蠅小字。
“是真的啊!北村先生!”見男人依舊不為所動,三池的表情陡然陰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消滅富江?你等著!”
他跑了出去。
但過了幾日,三池發現完完全全的燒掉富江是很難的。
一點點的肉、一點點的血沒有燒掉,就會生長成完整的富江。
並且每一次、幾乎是每一次他找尋新的富江時,那少年就如同能從他漏洞百出的表情中洞悉他的想法,沒有任何恐懼,張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一條可憐的狗啊!”
富江從不懼怕死亡,從不懼怕傷害,他隻是厭惡,極度的厭惡。
又是一天,三池被一群人圍堵差點打死。
“就是你吧!讓富江不高興!打死你打死你!哈哈哈!”
“去死去死去死啊!”
他渾身鮮血地勉強逃出。
鬼使神差地跑到第一次焚燒富江的土坑旁,他頓時愣住了——在黑色灰燼之上,一顆富江的頭正在生長,它身邊也有一條單獨的手臂,手臂截麵有縮小版的人型,奮力掙紮著要長成和手臂匹配的大小。
怎麼也消滅不掉的富江,怎麼也燒不乾淨的血肉。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五指無意識摳挖著臉,下眼瞼翻開,露出鮮紅的肉色。
北村雄再一次看見他時,三池整個人流淌著絕望與死氣,他說道:“我殺不完富江,而且……富江也不會因為被燒毀而露出痛苦的神情……我想要他痛苦。”
北村雄難得表情複雜了一瞬。
要讓富江痛苦……其實很容易,和間織相關的一切能輕易地讓富江感受到悲戚憤怒,富江脖子上掛著的鐵鏈繩索的另一頭,被少年乖巧又期待地交到了少女手裡。
誰也不行,隻有她可以。
但北村沒有說話,告訴三池隻會讓富江們失控,沒必要,更何況他也並不想讓間織陷入危險。
“我…我…還去了以前四個富江死亡的地點……在荒廢的一間彆墅裡發現了這個實驗筆記。”三池道,“富江能變老……他能變老!”
既然富江最大的武器是他的美貌,那就讓他老死!他絕對要看到富江痛苦的神貌!
北村雄還未聽清他說的話,三池就衝了出去。
他將一個富江綁架,關進一個鐵質的籠子裡。
“富江……富江……我要等三十年、四十年!來看你年老的樣子!哈哈哈!!”
空蕩蕩沒有任何家具的房間,窗簾拉緊透不出光,隻有一個鐵質籠在中央,裡麵的少年左右環視片刻,黑色的眸轉向三池。
三池心知肚明他的吸引力,富江的謊言拙劣,但他的話語間溢出的詭異的魔力和他的麵容,能讓人不自覺沉迷,就算是假的,也會照做聽信。
所以他迅速關閉了門,就在客廳生活。
怪物即便不吃不喝不睡,待在牢籠裡也是乾乾淨淨,永遠比人類光彩照人。
他本就不能用常理衡量,他的身體時時刻刻保持著最好最潔淨的狀態——除了在長大。
三池再也沒踏入那間空蕩蕩的房間,靜等著。
一定,一定要等到他老去!
***
我在酒店醒來以後,青木在我額頭親了一下。
“早安,詩緒裡。”
“早安……”我腦子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往青木的懷裡鑽了一下擋陽光,頭頂碰到他的下巴。
青木一愣,隨即將側臉肉貼在我的頭頂蹭蹭蹭。
“詩緒裡詩緒裡,繼續睡啊。”
我困倦不已,被窩就算是青木在也是非常暖和的,青木穿著簡單的薄短袖,在我的身邊待久了,就連他這種冷白皮囊也沾染上一絲的暖意。
我察覺到青木的手臂在收緊,我一下子被迫貼近他,鼻子嘴巴全都碰到他的胸口衣料。
他的腿擠進我的雙腿之間,非要全部都黏在一起。
我:“………”
我抬頭看他,無語道:“你知不知道這樣我的一條腿就等於承受你的腿的重量了?”
青木:“誒?……嗯……不知道…不知道呢。”
他這麼說著,移開視線,卻不移開他的腿。
都穿著短褲,他細膩涼涼的腿上皮膚擠壓著我暖熱的腿肉,帶來一陣奇怪的感受。
主要是,青木的皮囊太好了,就連腿上都是令人愛不釋手的觸感,滑膩膩的,磁鐵一般吸附著人的欲望,似乎隻有一接觸,就再也不想分開。
就是壓著我一條腿……重。
青木唧唧歪歪地收回去,“詩緒裡你就不想碰著我嗎?”
我懶得跟他爭辯,他剛剛給予我的觸感的確很讓人好奇,但我現在很困。
在我闔上眼睛時,被褥底下的少年纖長的腿微微曲起,膝蓋與光滑的小腿貼上我的腿肉。
我又睡了個回籠覺。
起床洗漱,才從床上坐起來就被青木撲過來抱住我的腰,他的腦袋貼在我的腰上,鑽了鑽撒嬌,說道:“詩緒裡,我昨天被溺死的時候好痛苦啊,你不知道被水蔓延進鼻子嘴裡的時候有多難受!”
我靜等他的下文。
他果然提出要求:“今天就不要去沙灘海邊了好不好?好討厭水,害怕水,我會很難受的。”
嗯……我想起石頭洞裡的另一個青木,不知道他到底離沒離開,所以確實暫時遠離那地方比較好。
我答應了:“好吧。”
在酒店裡沒什麼好玩的,隻有夜晚在隔壁大泳池旁有個派對。
白日裡我也無聊地逛了逛酒店周圍,青木聒噪得很,被我說了一句後安靜了許多,直到夜晚,我想我就算去也隻是去蹭蹭那裡的甜點蛋糕。
青木非要跟著去,我們在夜晚一進入後院,巨大的泳池裡到處是舉酒暢飲、曖昧不清的男男女女,一個大型彩燈球掛在半空,五彩的斑點燈光不住地閃爍,音響開到最大,宛如一個室外的酒吧舞池。
我有點後悔了,那些人是來尋酒作樂無所顧忌的,有幾個人太過放肆,在強硬灌一個男人酒,那個男人也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我沒見過這陣仗。
畢竟以前都在學校,我下意識以為是常規派對。
於是我非常從心地躲在青木身後看了一圈。
青木一愣,回頭看了我一眼,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在黑夜的斑駁彩燈下顯得無比勾人。
他並不怯場,甚至稱得上是遊刃有餘,應該說在任何場合中青木都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他拿了糕點笑盈盈獻給我。
我看到幾個蠢蠢欲動想要來搭訕的人,連忙把糕點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迅速咀嚼:“我們…我們快走吧。”
“詩緒裡還沒吃飽呢。”青木含笑道。
“不吃了不吃了……”
我拉著他要離開,那蠢蠢欲動的幾人立刻過來,我嚇得速度加快,青木比我還快,超過我反而拉著我跑。
走出門,是黑暗的油柏路與幽森的樹林草叢。
身後的幾人叫喊著。
以前青木就沒有過第一次見麵就讓人瘋狂的事啊……等等,昨天那個把他溺死的就是。就像是青木暗地裡悄無聲息地驟然放大了自己的魔性吸引力,讓他們瞬間落入陷阱,自投羅網。
隻是個隱約的想法,還未成型,我就被青木拉入樹林裡,他捂住我的嘴,雙眸微彎,眸中有一點光亮,在黑暗中有詭譎的情緒彌漫。
我睜大著眼睛看他。
“怎麼回事……人呢?”
“就在這裡不見了……是不是走那條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