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滯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立刻下床想要出去。
床上房間裡各種地方分布著的黑色發絲跟隨著我的動作搖擺爬動著,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如同潛行的地蛇,過於多的黑色線聚集在一起,行動間猶如黑色流動的瀑布,亮麗怪誕。
我準備下床,腳隻是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就有黑線密密麻麻地過來鋪滿,慣性動作收不回,一下子踩到了涼絲絲的黑色編織物上。
腳底感受得到它的喜愛,瘋狂壓抑地鼓動著,有幾根還要爬上來想要觸碰我腳踝上的小圓骨頭。
“?!”
我嚇了一跳,拖鞋都沒找,直接跑出去。
它們在我經過時便如潮水般退讓,沒產生絆倒人的事故。
鐵質籠子上的鐵杆被亮滑的黑色絲包裹著,一圈一圈纏繞,有生命般遊動著,少年正蜷縮在籠中,闔上眼,細長濃密的卷翹睫羽輕輕拂在皮膚之上,一派安然沉睡的模樣。
他身後的發一簇一簇地懸掛著,延伸著,仿佛陷入蜘蛛網的無辜者。
我停下腳步,那些黑色發便如同退潮的水,儘數收回。
青木睜開了眼睛,緩慢起身,手肘撐地微微支起上身,柔若無骨,笑吟吟,黑色發從他肩上滑落至身後。
還不等我發作,他就攀附上冷硬的鐵杆,微微蹙起眉,怙恩恃寵般說道:“詩緒裡,好餓哦。該吃早飯了,你也餓了對不對,不能餓肚子。”
我一口氣沒憋住,差點喘不上來。
“……你,剛剛怎麼把頭發弄過來了,不要放過來啊!”
“詩緒裡你不喜歡嗎?那麼方便,做什麼都可以。”他微微瞪大了雙眼,勾子似的眼尾變得圓潤了些。
“……倒是給我收好啊,不需要你的頭發,”我無語地回答,按了按太陽穴,又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早飯吃什麼?”
“菜肉餡煎餅,加上魚子醬!”
我壓根沒管他興衝衝點的昂貴餐,自顧自決定:“麵包吧。”
“…………”青木抿了抿嘴,仰著頭看著我走向冰箱。
我打開冰箱門,裡麵的東西寥寥無幾,有幾瓶純牛奶。
我拿了兩瓶,將其中一瓶拆開吸管插上,遞給青木一瓶。
他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從縫隙裡接過。
噗嗤。
他將吸管插進去。
我吸了幾口,嘴裡一股純牛奶的味道。
青木低頭,慢慢喝起來。
我順便還把麵包塞進去,青木伸手乖乖接過,抬眸注視我幾秒,又慢吞吞吃掉。
隔著鐵籠,我居然真的有種飼養生命體的錯覺。
這種感覺一點兒也不好,一旦產生這種想法,就有種要掏錢的預感,隨時會破產的感覺。
直到牛奶盒發出空空的響聲,吸管再也吸不出任何東西,我將牛奶盒扔掉,一口一口開始吃麵包。
吃完早飯,我準備再想辦法打開籠子的。
“你用頭發鑽鎖試試?”
青木一臉嫌棄:“不要,那個鎖好臟。”
我:“………”
你早上頭發不還滿地亂爬嗎?薛定諤潔癖嗎你。
我嘗試道:“你試試?”
青木就不說話了,他幽幽地瞥過來,雙手緩慢地搭上鐵杆,那張臉靠近,從陰影處出來,來到光亮的地方。
“詩緒裡,你是在撒嬌嗎?”他說話間充滿著興奮,蒼白皮囊沾染上桃粉。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自己說服了自己。
“詩緒裡!絕對是在撒嬌吧!嗚嗚嗚嗚詩緒裡,你一定要留在我這裡,就算去東京了也把我帶上,你不知道東京有多
可怕,好多殺人犯。詩緒裡你見到東京的冒牌貨一定要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趕快遠離,那些仿製品總是惹麻煩,自己死就算了,萬一讓詩緒裡受傷了怎麼辦?”他說著說著,眼淚也流下,“詩緒裡詩緒裡,你多久開學啊?”
“………”我根本沒被他的話題牽著鼻子走,“快開鎖。”
“詩緒裡,好吧……你直接命令就可以。”他依言嘗試弄鎖,但他顯然並不會開鎖技能,弄了半天也沒什麼動靜。
“好難啊詩緒裡,是不可能打開的鎖啊。”青木內容喪氣,語氣卻帶著喜悅,他語調軟綿,“詩緒裡我想再聽你撒嬌幾句。”
我話語乾巴巴道:“你是沒有努力開鎖吧。”
青木卻露出一副滿足的樣子,仿佛我這句話在他耳朵裡依舊可以稱作是撒嬌,直白道:“嗯嗯,因為我不想出來嘛——詩緒裡,不要讓我走啊,就這樣不好嗎?”
他說完就急忙道:“還想要聽還想要聽。”
“………”靠,我壓根不是撒嬌啊你這個滿腦子戀愛廢品的回收站。
但我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辦法,乾脆先放一邊。
然後,一整個上午我腦子都在嗡嗡的響,耳朵邊全是青木的聲音,他一直在囔囔。
我一走到玄關他就大叫:“詩緒裡詩緒裡你去哪裡啊!”
一走進廚房他就大喊:“詩緒裡詩緒裡你餓了嗎!不要吃那些廉價東西了,叫那些廚師過來煮吧!”
一進洗漱間他就哼哼唧唧道:“我也想洗澡,詩緒裡我現在臟不臟?快來聞聞。”
……你就想吧你。
我擦個桌子他都在一旁顯示出強烈的存在感,吹彩虹屁:“好勤奮啊詩緒裡,明明可以強製讓我做的,就像奴、隸一樣……也不用我的頭發,好善良,好為我著想。我好感動,好喜歡你。”
……無言以對,乾脆無視好了。我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繼續做事。
嗶嗶叨叨,毫不停歇。
青木沒被關的時候,對我的關注度就與日俱增,成天嗶嗶,被關在裡麵後他更是如此,隻看著我,隻和我說話,所做的事情就隻有與我互動而已。
被囚的人就是這樣,才會瘋掉。
但青木與眾不同,他明顯沉浸於此,樂於如此,應該說,他這樣就有了理由掩蓋以前的做法,明目張膽。
你看,他那麼關注詩緒裡,是因為隻有詩緒裡嘛!理所應當的事情。
以前似有若無的瞥視變得正大光明,一看就是以一小時為單位起步,原本就是滿腦子詩緒裡,現在更是暴露個徹底,還不用被詩緒裡堵回去。
我被煩透了,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我陷進電視劇劇情裡,聚精會神,看男一男二女一女二互相扯頭花,女一的高跟鞋都飛了出來。
鐵籠擺放在幾米外的地方,青木的臉擠在鐵杆上,開始嗶嗶,撒嬌的甜膩腔調:“詩緒裡——你已經一個小時沒過來看我了,好寂寞,寂寞得要死掉了。”
我隱忍地閉上了眼睛:“………”
被關在裡麵,青木顯然隨時都在激動並且很自然地得寸進尺了,毫無被關人的自覺,他隻期盼著我拋棄道德底線,最好真的像瘋子一樣對他。
請問,那些搞囚/禁的病/嬌主角怎麼時時刻刻看著同一張臉,不厭其煩地親自喂飯聊天的,這張臉的主人還很會嗶嗶。
太愛了,真的太愛了。
我看過去,木著臉:“我能不能把你的嘴封上。”
“……什麼?!”青木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笑得愈發燦爛,殷切邀請道,“詩緒裡你終於想通嗎?你快來啊,隨便對我怎麼樣,一定很爽很舒服的,我每個地方都是珍品,詩緒裡你肯定會喜歡。”
“…………”
對不起,北村先生。
他沒瘋,我要先被煩瘋了。
正巧這時,手機鈴聲突如其來地響起,屏幕顯示是父親那邊的手機號碼。
我鬆了口氣,示意青木安靜,疑惑地接通:“喂?”
“喂……是間織嗎?”一個女人的聲音,才哭過,嘶啞的音色。
應該是父親現在的妻子。
我麵不改色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就是你的爸爸他住院了,抱歉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如果你要來看望的話,就…就……”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啊……確實,我該找他說租房協議的事情,他當時簽的是我的名字,但交錢的是他,最後的押金可以退了給他,所以需要他的銀行卡號。
我說道:“在哪家醫院?”
女人立刻說了醫院床號。
我禮貌性問一句:“他怎麼了?”
“……”她哽咽得更厲害,“晶夫他…他不懂事……錯手捅了光代……”
晶夫是他們兒子的名字,光代自然是父親的名字。
我震驚:“???”
過於叛逆的孩子和父親產生爭執,一個念頭下孩子就錯手捅了父親,然後潛逃。
她對於晶夫很是擔心:“間織,如果你找到他了,就告訴他我們不會怪他,讓他快回來。”
我:“行……”
最好彆遇上,這種人沒有腦子的。
她哭哭啼啼,隨後以我要上大學為由,給我轉了筆錢,我一看數額。
謝謝。
我收拾收拾就出門,青木眼巴巴地望著我:“詩緒裡,你要快點回來。要不然我會餓死的。”
我應了一句,關上門。
……我就說啊,囚人總覺得很麻煩,對於自己的束縛太過了。
我坐上大巴車趕過去。
醫院人來人往,我找到父親的床位。
他腹部中刀,虛弱地躺在白色床上,見我過來,叫了一聲:“你來了啊,快坐……”
我坐下。
我們沒什麼可聊的,就說了一下考的大學和開學時間,還有問押金。
“就給你吧,不用還我的。”
我:“謝謝。”
“不……”他有些蒼老了,受傷了後身體更是大不如前,眼窩深陷,“不用道謝…”
沉默一陣,我起身離開。
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裡的男人閉上眼睛,疲憊地入眠。
我坐著大巴車回去,又趕上公交車。
搖搖晃晃的時候,公交車停在一站,門打開,有一人上車,戴著鴨舌帽,穿著衛衣短褲,白色襪上有藍色的橫杠,底下是白色球鞋。
偏小的年紀讓他顯露出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的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