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七)(1 / 2)

野僧 水懷珠 10969 字 7個月前

這一天,秦嶽等了半個多月。

又或者說,是等了大半年。

去年春天,他在夜雨傾盆的湖水裡救上來一個身懷六甲、突遭噩運的婦人,本想著等人醒後送回家,誰知點燃油燈,便陷在了那張絕色容顏裡,無法自拔。

他打小在鄉野長大,乃是個地地道道的漁夫,這輩子見過最美的人便是重病以前的阿娘,哪看過像眼前人這樣天仙一樣的女郎?血氣方剛、情竇初開的漁夫是會因為天仙而悸動的,可是他沒敢表露,更沒敢講。

沒多久,“天仙”醒來,他忙退開,佯裝在爐火前認真烤衣服,聽到她問是不是自己救了她。

他說是,她便道謝,道完謝後,忽然淚如雨下,懇求他帶她離開洛陽。

他有些手足無措,安慰她推她下船的那人已死了,然而這安慰並不能撫平她內心的恐懼,他沒有辦法,隻能承諾。

“莫哭,我答應你就是了。”

那天以後,他們一起住在船上,他把船艙讓給她,自己宿在艙外的船篷底下。

他知道她必定是遭遇了很大的創傷,又考慮到她懷著身孕,便隔三差五給她烹飪滋補身體的魚羹,後來又怕她吃膩,有靠岸的機會,便上集市裡去采買些蔬果肉類。她似有些愧疚,康複得差不多後,開始幫他整理漁網,清洗碗筷。她雙手很嫩,可是乾活時並不生疏,像是吃過苦的人。

不知為何,他心裡忽然就更心疼了。

數日後,漁船離開洛陽,抵達平峪鄉外,她說要走,他既擔憂,也不舍得,多問了一句:去哪裡?

她半晌不語,臉上是對未來的茫然,他心裡莫名鬆一口氣,說:想到再去吧。

日子又恢複先前的樣子,他捕魚,做飯;她幫忙收網,洗碗……漁船離洛陽越來越遠,外鄉人越來越多,有時候在異鄉水域停留時,當地的人會誤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婦。

那時候,她會紅著臉,躲進船艙裡不再出來。他一人站在船頭,心慌意亂地收著漁網,羞窘又忐忑。

夜裡,繁星閃爍,她在船艙裡睡下了,他坐在艙外,望著漫天星辰發呆。想到白日裡外人的誤解時,他心底會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話本裡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她被他所救,如今又沒有去處,如果他提的話,她會不會願意用這種方式來報答他?

次日醒來,回想昨夜的這一狂妄念頭,他無地自厝,半天不敢看她。

可就是在這一天,她忽然在吃飯時悄悄問了一句:秦大哥成家了嗎?

他扒飯的動作一頓,差點嗆著,故作鎮定回:不曾。

她聲音仍舊很低:那,秦大哥今年多大?

他說:二十有二。

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繼續夾菜吃飯。他也繼續埋頭扒飯,胸口嘭嘭疾撞,似要把胸膛撞開一般。

飯後,她習慣地收拾,他搶先一步,嗖一下收著碗筷走了。

三日後,他坐在船頭修補漁網,她從後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說有話要對他說,模樣格外羞澀。

他胸口又開始狂跳,問她是何事。

她欲言又止,最後望著春暉裡金波浟湙的河水,說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話。

她從她的身世說起,說她卑賤的出身,多舛的童年,說到她被朝中的權貴買走,當做禮品送給另一位權貴。她成了那位權貴的第六位妾,懷上了他的第一個孩子,結果他準備在這時候迎娶昔日的夢中情人,為防止夢中情人吃醋生氣,他指使她身邊的丫鬟伺機解決他們母子。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平靜地說完後,問他:秦大哥,你會瞧不起這樣的我嗎?

他的心很痛,為她悲慘的經曆而痛,堅定說:不會。

她的眼淚流下來,又問他:那,秦大哥願意繼續收容我嗎?

船外淙淙流淌的河水一下安靜了。

他聽到了那一段憧憬許久的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她說她願意做他的女人,給他生兒育女,隻懇求他允許她留下腹中的孩子,撫養它長大成人。

他的心再次痛起來,痛她在他麵前都還這樣卑微。

他為她願意跟自己相伴而高興,又為她的小心翼翼而心痛,他一向寡言,不善於表達這樣複雜的情緒,便放下漁網,拿出了揣在懷裡的一隻玉鐲。

那是阿娘病故前,留給他娶媳婦的唯一遺物。

他把那隻品相區區、可是珍貴無比的玉鐲交到她手裡,說:我不會負你們,放心。

那一晚,他們一起在船艙裡煮了一條魚,她做主廚,他打下手,這時候才他知道原來她的廚藝也很好,熬出來的魚羹那樣鮮純,他怎麼喝都喝不夠。

月上中天後,萬籟俱寂,她請他進船艙來睡,他朝艙裡的她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說:等你生完孩子。

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黑夜裡閃了一下,他知道,是淚光。

後來,他們便來到了長安,開店鋪,生孩子,大體來說,一切都平安順利。

唯一的變故便是關於洛陽。

她的身份沒能藏住,被迫回了洛陽一趟。

她一共在洛陽待了六十三天,他數著的,每一天都抱著笑笑在盼望。六十三天以後,她回來了,和他預想裡的不一樣,回家後的她神色黯淡,精神恍惚,頭一天夜裡便做了噩夢。

他從隔壁跑過來,安撫她,又安撫被吵哭的笑笑。

她聽到笑笑的哭聲,明顯更驚恐,他抱著笑笑離開,再回來時,她對他說,她殺了笑笑的生父。

他知道那人是誰,也知道了洛陽城裡發生的一切,告訴她說:他該死,你沒錯。

那一天起,他又開始心痛,恨那個名叫趙霽的男人,恨命運對她太殘酷。他很想搬進來跟她一起睡,陪伴她度過那些夢魘,可是白天時,她有說有笑,一點受驚的模樣也沒有,他便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了。

這兩天,隔壁的羅大姐又開始來找他攀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還是當著心月的麵,半點顧忌都沒有。

他心裡很不痛快,礙於心月在,沒說什麼,擺著臉沒搭理。

今天羅大姐又來了,熱情似火的,硬要送燒餅來,他本來是不想接的,看一眼心月後,心頭忽然一動。

決定在一起時,他們約定過等生完孩子就同房,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件事情一直耽擱到現在。

要是沒有噩夢一事,他是可以再等下去的,可現在的問題是,心月根本沒辦法擺脫夢魘的糾纏。

他想陪伴她,不想再等了。

幾乎是一念後,他接了燒餅,拿給心月。

然後,羅大姐翻著白眼走了,心月放下燒餅,臉上明顯也有不愉快的神色。

他心裡不安,問她晚上想吃什麼,她懨懨地說隨便做些,他忙報了一樣她最喜歡的菜名。

做晚飯的時候,他有些猶豫,不知道這方法究竟能不能管用,最後因為除此以外無計可施,便還是在飯桌上提了羅大姐的事。

她果然生氣了。

他心裡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像是興奮,又像是惶恐,承諾著以後再不會收羅大姐的燒餅,又在她的揶揄下,乖乖地吃了三大碗飯。

他心想,這件事應該是能成了,可是晚飯以後,她仍然沒有提圓房的事情,似乎並沒有把羅大姐覬覦他的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沒辦法,便跑去廚房裡劈柴,聲音是故意弄出來的,為了提醒她。

終於,折騰大半夜後,她來了。

冬夜寂靜,淡淡月光透過床幔流瀉進來,給床上人的臉龐鍍上一層銀霜,秦嶽忘了究竟是自己先抱住心月的,還是心月先靠過來的,他回神時,自己已快燒成一塊炭火。

他是木頭嗎?

他當然不是,這一天,這一夜,這一刻,他不知等多久,盼多久了。

被褥拱起,兩人翻了一下,一個高大生澀,一個嬌小熟稔,起初還占一點優勢,教著,幫著,後來逐漸被男人的蠻力壓製。

床板咯吱咯吱,竟是響了半宿,中途,笑笑哭鬨了一次,秦嶽單手抱過來,一邊哄,一邊又安撫著底下的心月,弄得心月羞赧欲死,差點咬破嘴唇。

次日,天色熹微,羅大姐打開自己的燒餅鋪,扭頭看時,隔壁的酒鋪沒開門。

冬日裡天亮得晚,酒鋪跟燒餅鋪不一樣,不需要趕早,羅大姐收回目光,開始專心燒火和麵。

第一鍋燒餅賣完後,天光大亮,長安大街被熙熙攘攘的人潮聲喚醒,羅大姐扭頭,隔壁還是沒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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