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番外(十)(1 / 2)

野僧 水懷珠 11679 字 4個月前

那一天,戰長林賴在居雲岫屋裡寫了大半天的字。

居鬆關過來時,天幕餘霞成綺,梅影橫斜的香雪苑裡籠罩著瑰麗霞光,耳聞屋裡傳來的嬉笑聲,他收住腳步,示意丫鬟不必出聲,靜靜地佇立在一棵梅樹下。

“可以了,夠了,不用再寫了。”

“有進步嗎?”

“……有。”

“你果然很會教,比先生會教,我明日再來。”

“……”

暮風吹拂庭院,有斑駁光影在樹下曳動,戰長林眉開眼笑地從居雲岫屋裡蹦躂出來,看到居鬆關後,笑容一收。

及至他身邊,才又咧嘴:“她答應了。”

語氣甚是自豪。

居鬆關笑,淡淡瞄他一眼,道一聲“恭喜”。

戰長林嘴角咧得更厲害,朝他晃一晃手掌上的“白蝴蝶”,意氣風發地走了。

那天以後,戰長林一有空便來找居雲岫玩,最開始是借著練字的由頭談天說地,後來,狐狸尾巴慢慢藏不住,他便開始想方設法地勸居雲岫離開書案,離開閨房。

居雲岫畢竟隻是十歲的小姑娘,天性裡還是有貪玩的成分,被他一來二去地慫恿了數回後,終於放下手裡的筆,頗為勉強地說:“那就陪你去看一看吧。”

戰長林大喜,從案前蹦起來,熱情地把居雲岫請到練武場。

赤日炎炎,練武場上汗水飛灑,乃是戰平穀、戰石溪在一較高下。居雲岫並非頭一回看他二人比試,雖然欣賞,可確實談不上多喜歡,偏戰長林一個勁兒在耳朵邊解說,吵得像一千隻蟬。

大概是發現居雲岫眉頭緊蹙了,戰長林自認很會察言觀色,立刻暫停解說,目光一轉後,對居雲岫道:“走,我帶你去那邊玩。”

居雲岫狐疑,跟著他走到牆垣前的三大排兵器架前,戰長林取下最前排的一把小型弓*弩,介紹道:“這叫袖箭,箭裝筒中,內設機括,藏於袖口,一按機括便可發射短箭,在十丈以□□*殺敵人,厲害又輕便,最適合女郎攜帶身上防身用。喜歡嗎?”

居雲岫搖頭。

戰長林頗為遺憾,便又領著她走入第二排兵器架前,取下一對自認為最適合她的短劍,再次介紹:“這一對短劍叫金龍雙劍,頭並頭如劍,尾交尾如股,劍鋒銳利,削鐵如泥,最適合像你這樣美麗又溫柔的女郎。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教你用。”

居雲岫再次搖頭。

“我不喜歡。”

戰長林神色終於一滯。

居雲岫淡聲道:“這是你們郎君愛玩的東西。”

戰長林不認同,道:“溪姐不是郎君,可是她也愛玩啊。”

居雲岫一想,發現自己的說辭確有漏洞,便改道:“這是你們軍人愛玩的東西。”

戰長林不吭聲了。

居雲岫環顧四周,興致寥寥,最後還是把目光轉向練武場上,她今日穿著一件團花紋桃紅衫子,下著黃裙,肩披皂羅帔子,交心髻上簪著金鑲玉步搖,耳垂上戴著金穿玉荷葉荷苞耳墜,風一吹,帔子裙琚飄拂,步搖耳墜晃動,整個人環佩叮當,又不驚煙塵,恍如從神話裡走出來的小仙子。

戰長林心神一恍,慢慢回過味來,這樣的女郎,該用鮮花來團簇,珠玉來修飾,怎會喜歡他手裡這些硬邦邦、沉甸甸、黑黢黢的兵器呢?

戰長林並不放棄,從後探頭,道:“那,除了寫字以外,你還喜歡什麼啊?”

少年郎的聲音落在耳畔,悶悶的,亮亮的,似有些失落,又似有些期待。居雲岫眼眸微動,道:“看書。”

“……”戰長林堅持,“還有呢?”

“下棋。”

戰長林腹誹:為什麼總是一些老先生喜歡的事情?

“有沒有一些能動的?”

能動的?

居雲岫疑惑,她說的這些,哪一樣不需要動?

戰長林補充:“我的意思是可以走來走去,不需要一直坐在那兒的。”

居雲岫絞儘腦汁:“放紙鳶……算麼?”

“……”戰長林已不敢再奢求太多,點頭,“算,走,我們一起去放紙鳶!”

戰平穀、戰石溪在場上交手,餘光瞥到戰長林領著小郡主居雲岫過來了,彼此腦袋裡都“轟”一聲響。

小狼崽這是勾搭上王爺的心頭肉了?!

一槍一劍開始由火光四射變成情意綿綿,二人放緩手上動作,專心致誌地關注場外動靜,眼看戰長林又領著居雲岫離開,戰平穀不由憂心:“他又想把郡主領到哪裡去?”

戰石溪且驚且喜:“長林很乖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戰平穀半信半疑,等人徹底走遠後,收回心神,開始專心跟戰石溪比試。

二人漸漸恢複鬥誌,槍劍相接處重新擦出火光,便在重入佳境後,場外突然傳來銀鈴似的笑聲。

隨後,一抹黑影掠過地麵,飛上天空,二人仰頭一看,隻見一隻沙燕形的彩繪紙鳶展翼飛翔在碧空下。

“夠了夠了,當心彆掛在樹上,取不下來!”

“不會的,掛天上我都能給你取下來!”

“……”

二人循聲轉頭,練武場外,戰長林手握紙鳶線軸,緩緩而放,居雲岫站在他身邊,他走哪裡,她便跟到哪裡,眼睛望著天上越飛越高的紙鳶,翹唇而笑。

“怎麼樣?我厲害吧?”戰長林躊躇滿誌。

“嗯,還不錯吧。”居雲岫倨傲評價。

戰平穀瞠目結舌,槍尖被戰石溪用劍一撥,“鏗”一聲後,二人重新交手。

“這小子究竟想做什麼?”戰平穀壓低聲音。

“兩個小孩子,能做什麼?一起玩玩罷了。”戰石溪依舊護短。

戰平穀不信,哼哼兩聲:“就他那臭脾氣,我喊他陪我喝酒他都不肯,能願意陪一小姑娘放紙鳶?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一哼哼,聲音又開始大起來,場外,居雲岫笑意一怔,耳根微微發熱。

戰長林恍如不聞,放得愈發起勁:“還要再高一點嗎?”

居雲岫嬌聲:“不用了。”

十歲的最後一個夏天,居雲岫身邊多了一個玩伴,這個玩伴是她名義上的義兄,可是她從來不叫他“哥哥”,隻呼其大名“戰長林”。

戰長林對此似頗有意見,好幾次厚著臉皮來問為什麼,有一回,還癩皮狗似的趴在她牆頭上,變著花樣哄她叫一聲“長林哥哥”。

居雲岫就是不叫,任他怎樣哄騙都不管用。

半個月後,戰長林終於再受不住,有一次趁肅王領著居鬆關外出,在回廊裡堵住居雲岫。

居雲岫踅身往回,戰長林便邁開腿跟上,二人一前一後穿行在回廊裡,廊外是初秋衰微的蟬噪,瑟瑟秋風吹拂臉頰。

居雲岫諷刺道:“你是跟屁蟲嗎?”

戰長林問道:“你放屁了?”

“你!”居雲岫憤然回頭。

戰長林沒來得及刹住腳,下巴差點砸在她腦袋上,後退一步後,壞笑。

居雲岫更生氣了。

戰長林及時打住,雙臂環胸,低頭來問:“你不肯叫我哥哥,是不是嫌棄我眼睛會放光,身上會長毛啊?”

居雲岫一愣。

戰長林湊在她耳邊低語:“今晚上我在練武場外的老槐樹下等你,你自己來看看,我是不是一匹狼。”

說完後,戰長林揚長而去,背影竟有幾分瀟灑。

當天夜裡,戰長林提前半個時辰便來到了老槐樹下,秋夜清寂,草叢裡的蟲鳴聲混在風聲裡,窸窸窣窣,周身不時有樹葉飄落。

戰長林不知道居雲岫會不會來,抱臂坐在樹角等,他想,如果居雲岫不肯來的話,他便再去一趟香雪苑。後來又想,如果居雲岫不願意來,今日在回廊裡她就會朗聲拒絕,不至於給他留下念想。

胡思亂想間,月亮慢慢升上中天,今日是初八,月亮還差一點就可以圓上了。戰長林伸出手,沿著月亮的輪廓劃,正想把那道缺口補上,耳後傳來一聲嬌斥:“指月亮會被咬耳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