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注視中,季庭書的心無端劇烈跳動了幾下。
“老師,老師?”皇帝在他眼前一揮。
貓咪還在與他對視。
季庭書回過神:“陛下恕罪。”
“沒什麼,它也不是故意的。”皇帝道,“老師叫住朕想說什麼?”
“我……”季庭書卻覺得,小貓就是故意的,它在阻止自己和皇上說這些事。
皇上不定下次什麼時候來,這次不說不一定還有機會,可是,驚鴻在阻止他,驚鴻不讓說。
季庭書覺得自己又瘋了,他竟然因一隻貓的舉動而猶豫。
還可以更瘋一點。
他的意識裡,居然相信這隻貓。
他跪地叩首:“臣無重要之事,隻是問陛下下次何時來。”
“哦,老師盼著朕來?”皇帝笑道,“朕來看望皇叔本是應該,不一定有問題請教才能來,老師希望朕常來,那便以後多來。”
皇帝離去,下人們來收拾桌上水跡。
季庭書回去換衣服,換完後去花園看看王爺,拿著羽毛逗一逗王爺,等到天黑,洗漱完,王爺睡了,燈火閃爍,臥房裡一片安靜。
窗邊案前,季庭書與小貓四目相對。
一人一貓這樣對望了好半天,誰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穆程輕聲一歎,抓來了一張宣紙,爪子勾住筆,點了幾點墨。
() 季庭書麵無表情看著,
仿佛他能做這些動作一點也不奇怪。
墨跡落在紙上,
漂亮的小楷,三個字:“我是人。”
季庭書還是驚了一下,眉頭緊鎖,也不敢再碰他,隻是極力控製著表情:“什麼人?”
貓爪筆下寫:“槐王穆程。”
桌邊人猛地後退,晃動的姿勢帶起椅子,連人帶椅“咣當”往後挪了幾步。
床上人好像被吵醒了,嗚嗚了兩聲,季庭書向床上看去,須臾後那裡又沒聲音了。
他的額上有細細汗水,往床上指:“那他呢?”
紙上寫:“小貓驚鴻。”
季庭書挺直脊背:“怎麼回事?”
“衝喜那日,靈魂互換。”穆程寫完,靜靜看著那人。
季庭書氣息微喘,身軀繃直:“子不語怪力亂神。”
“事實的確如此。”穆程在紙上寫。
季庭書閉了閉眼。
他在下午拿羽毛逗王爺時,心中就有這樣的猜測了,之前種種表現太明顯,不往這上麵想還好,一旦開始懷疑,就覺得事事都對得上。
及至看到小貓拿筆,基本已經證實,到現在,看小貓在寫字,親口承認他是人,就算不以怪力論神,也不得不相信。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誰說沒見過的,就一定不存在呢。
但,如果這隻貓是彆人,他或許會欣喜,因為小貓真的很懂他。
可他就是槐王。
同意賜婚,明明命不久矣還要娶他,將他一生困在內院的槐王!
如果床上那位變傻的真是槐王,他尚且可以原諒,可是王爺沒有傻,他隻是變成了貓。
他的樣子成了貓,思緒依舊是人的思緒,他是個有思想的人,他還是那個困他一生的人。
季庭書迷惘起身,碰到椅子,讓他身形踉蹌了幾步。
他恨這個人。
可是數日來相處,以前不知道他是人,與他親近,如今把他當做人回想,便想起這個人救過自己幾次,對自己流露過關懷與憐惜的神色,幫他羞辱過錦王來解氣,還和他一起分析過如何對付錦王。
他曾把這隻貓,這個人,當做了生命裡唯一的亮色。
可是這個人也是將他拉入深淵的元凶。
穆程沒法解釋那不是他做的,他不再寫什麼,繼續看著眼前人。
季庭書神色淒然,嘴上卻帶著笑,喃喃出聲:“你為何又用這種眼神看我?”
關懷的,憐惜的,讓他錯覺,以為這人真的對他好。
穆程歎了歎,再寫:“我心疼你,是真的。”
季庭書冷笑了一聲,顯然是不信。
他生命裡這一絲光彩也消失了。
他沒有貓可以抱了。
他攥緊手,再一次閉上眼睛。
須臾後,他深吸一口氣,踉蹌走回來,雙手按在桌邊,俯身看著小白貓:“穆王爺,請問今日為何阻我與皇上的談話?”
穆程寫:“皇上不敢動他。”
“我知道,我在向皇上獻策,等韓萬兩家倒台,他還不敢動嗎?”季庭書捏緊手,他不能說太大聲音,可越是隱忍,越讓他增添恨意,語氣也淩厲起來。
穆程搖搖頭,抬爪輕撫他的眉眼。
“彆碰我。”季庭書往後退。
小貓又歎氣,繼續寫:“一旦開始行動,這計劃就瞞不住,還沒等兩家倒台,你已經遭殃了,也許你不怕死,可不扳倒他就死,你甘心嗎?”
季庭書語塞。
“而且,他會狗急跳牆,加快篡位步伐,韓將軍戰功頗豐,在百姓之中很有威望,反倒是,當今陛下登基不久,還沒有什麼看得見的功績,若錦王指使韓將軍謀反,百姓還不定支持誰呢,即便篡位之事證據確鑿,錦王也不怕。”
季庭書蹙眉,這一點的確是他疏忽了,他以君子之思去想天下人,可是於百姓而言,一朝天子,看不見摸不著,管你是誰,對他們好就行。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力量不容小覷。
“也就是說,篡位謀反的罪名,依然製不住錦王。”季庭書跌坐在椅子上。
“彆急。”穆程寫。
季庭書搖搖頭,自嘲一笑。
“聽我說。”他寫。
季庭書緩緩抬眼。
“你提議的瓦解萬家一家獨大,此法沒問題,但不要由朝廷出手,現在商肆有其他行業在崛起了,你放心,很快就能衝擊萬家商行。”
“你怎麼知道?”
“嗯……我辦的。”
季庭書怔住。
“但身為一隻貓,與人溝通多有不便,你若願意,幫一下忙,這樣進度會快一些。”
“我……”季庭書不大相信他。
不過,倘若他說的是真的,那麼想一想,商行東家是隻貓,真是讓人驚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