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女審官(二)(1 / 2)

有她玉霖慘嗎?

張藥看著玉霖的後背,破碎的囚衣下,幾條已經有點陳舊的鞭痕,此刻還腫著。

她還在吃桃子,一口接一口,和當年在那場君臣宴上一樣,吃一口,微微聳一聳肩,肩骨透過衣料清晰可見。

其實女人和男人的骨骼是不一樣了,隻要穿得單薄,憑張藥的眼力,透過身上骨相的輪廓,他就能分辨七八分,奈何大梁官場上的衣冠厚重,遮蔽著玉霖一路走到如今。

誠如杜靈若所言,她性格的確不錯,沒有清流一點就炸的壞脾氣,也比趙河明之流坦率誠懇。

可惜除了神武門前那一點機緣,他和玉霖沒有私交,但凡有,他一定能識出她的身份,然後……

然後怎麼樣呢。

張藥暗自遲疑。

官場上多這樣一個官員不好嗎?

他是搞私刑的,不在當朝輔政行政的主流派之內,但正因為如此,抽身在外,他倒是看得很清楚。

清流也好,內閣也罷,乃至梁京城內那幾個書院和文社的裡的結派文人,參政議政久了,一個比一個自信,一個比一個煩,煩得他在詔獄裡麵對這些人的時候,不想說話,隻想去死。

官場上多一個玉霖不好嗎?

想到這裡,張藥有些心驚。

這句話換一種說法,不就是官場上多個女人也挺好?

“哎。”

張藥自歎,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又拽了拽脖子上的鐵鏈,目光再次落向吃桃的玉霖。

她把桃吃了一半,而後捏在手上,回頭看向張藥。

“謝謝你請我吃桃子,對不起,殺人比救人難太多了,我確實不會。”

“沒關係。”

張藥低頭,“人生漫長,總有機緣,你……”

“你走吧。”

“我走了還會有人來……”

“來嫖我是吧?”

張藥沒說話,玉霖笑了笑,“你不是皇朝走狗嗎?說話怎麼這麼彆扭,我沒關係,這半年,我蹲在刑部大獄,再難聽的話,我都聽過,王少廉恨我,隻要你們這些人玩不死我,他都不會管的。”

“我可以幫你殺了他。”

她眉目含笑,“北鎮撫司的指揮使,對我這個曾經的刑部官這麼好,我有點害怕。”

“神武門前,你幫過我。”

“就為了那一層底衣嗎?”

“嗯。”

他以為玉霖會問他,底衣下麵到底有什麼,他已經做好了沉默以對的準備,然而玉霖沒有。

她低頭繼續那半塊桃子,一邊吃一邊對他說:“我這輩子,都接受不了私刑。一點都接受不了。”

她說到這個地方,聲音微微抖了一下,張藥本就敏銳,在這寂靜之地,聽得非常清晰,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很痛苦。

好在她也是訊問高手,擅長收斂情緒,隻頓了頓,就把情緒收住了,平聲繼續說道:“不管我有多恨王少廉,我也不想他死在私刑下。我不用你殺他,我為他設了一個公堂。”

“在哪裡。”

玉霖抬起頭,“就在這裡。”

“這裡?”

張藥挑眉:“審官呢。”

玉霖笑了笑,“我。”

她抬起另外一隻手,托著下巴,鐐銬伶仃作響,“本來你也是堂上的罪人之一,誰曾想……你是來找我求死的。這也是命。”

她聲音有些無奈,“你沒有傷害我,我不能審你,你走吧。”

張藥坐著沒動,玉霖用手肘碰了碰張藥的小腿,“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少了一個罪人,會怎麼樣。”

“不怎麼樣。”

她吃完了最後一口桃子,“反正是草台公堂,死囚審官,我儘力吧。”

她露出一絲苦笑,“我想救我自己,也想救刑部獄裡的其他女子,但一切……除了看我,還得看命,我這個人是信‘道’的,就這樣,再看吧。”

“那我不走了。”

“你不要名聲嗎?”

玉轉過身,二人隔著圍帽上的黑紗對視,床邊的光剛好照著玉霖的臉,她臉上的皮膚臟兮兮的,但張藥還是能看見她清秀的眉眼。

“在你們眼中,我北鎮撫司有名聲?”

“再爛的名聲也比‘嫖客’好聽。”

張藥一怔。

“我要問的是男人的淫罪。張藥,神武門前我就幫過你一次,今夜獄中一隻桃子足以回報。走吧,我認真的,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她這句話剛說完,獄道裡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玉霖掙紮著站起身,撿起地上的一個臟物,也不管張藥就再他後麵,撩起囚衣,就要往身上藏,同時再次催促張藥:“快走。”

張藥道:“你把那東西給我拿出來。”

他說著說著抬高了聲音,“拿出來!你這樣對你自己你就不難過嗎?”

“有什麼好難過的?”玉霖反問。

張藥後背傳來一陣刺痛,幾乎逼得他閉眼屏息,隻恨剛才多此一舉把雙手絞了,無法摁揉。

玉霖的聲音繼續,“女人想要救女人,死囚想要反殺獄丞,位卑者抗位尊者本來就難如登天,難道還要管殺得好看不好,管下招的人難過不難過嗎?能成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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