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酷熱一下子退去,風吹過潮濕的地麵,帶起水汽,撲麵時甚至有些冷。
刑部獄解囚,玉霖被帶至獄門前。
她抬起頭,望著懸在眼前的雨簾,深深吸了一口氣,雨中的梁京城並不美好,淤水把各處的汙泥都衝了出來,黴爛的味道一股一股地往她鼻子裡衝。
玉霖不能久行,刑部派了囚車送她。
差役剛帶她上車坐定,張藥、杜靈若、王少廉三人便被帶了出來。
張藥已經摘掉了圍帽,身上仍然穿著那件漆黑壽衣,王杜二人都哭喪著臉,被綁得動彈不得。隻有他,一身利落,沉默地站在獄門口。
玉霖靠在囚車的門上,看向張藥。
細看之下,玉霖發現,這個人的長相和她從前的印象有些出入。
奉明開元至今,皇帝治吏嚴酷,鎮撫司獄人滿為患,張藥這個人,幾乎就住在鎮撫司獄的刑房裡。
同朝為官,玉霖見過他的次數不多,且她眼睛一直不太好,隔得遠了,就隻能看一個身型輪廓。
她距離張藥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在神武門前。可惜那個時候,張藥伏身在地,臉也被淩亂而潮濕的頭發,遮住了一大半,玉霖隻記得,張藥身量很高,四肢修長,據此猜測,他應該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骨相立體,皮膚偏黑。但事實上不全然是這樣。
他皮膚白皙,鼻梁高挺,真實的眉眼輪廓,比玉霖印象裡要柔和三分。
“原來你長這樣。”
張藥聞聲抬頭,見玉霖正看著他。
“什麼樣。”
“挺好看的。”
“……”
“如果不穿這身壽衣的話。”
杜靈若聽完這句話,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張藥,張藥沒有表情,但後槽牙處似乎輕輕咬了一下。
“不得私談!”
押解她的差役嗬斥了她一聲。
“是。”
“是什麼?”
張藥突然張了口,隨即轉向差役,“和鎮撫司說話是私談?”
“啊這……”
刑部差役一時之間,被張藥一問給問懵了。
“不敢,不敢。”
差役退下,張藥走到玉霖的囚車前,“你的草台公堂搭起來了。”
玉霖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說話。”
玉霖“嗯。”了一聲。
張藥習慣性抱起手臂,“好,到了大理寺,你也這樣。”
“那不會。”
張藥壓低聲音,“我說就這樣。”
玉霖微微挑眉,“什麼意思?”
“我寫了訴狀,你想要給王少廉,杜靈若,還有我定的罪,我大概猜一遍,已於訴狀中簡述。我雖然是鎮撫司的首官,但我在刑名這一項上沒有你熟稔,措辭也不甚準,趁現下有空,我複述一遍給你聽。你覺得有誤的地方,就指正出來,我在堂上,還可以改供。”
玉霖看著張藥的眼睛,“你不想要讓我開口自述嗎?”
“我不想聽汙言穢語。”
“那你……”
“但我這輩子說得很多,我習慣了。”
“你……”
“我說過,你那什麼草台公堂,我跪了就不是草台。”
他稍稍提聲,再次打斷玉霖,“你比我清楚,公堂上,苦主申十句,不如罪人認一句。我知道你連死都不怕,更不在乎什麼名聲。但我鎮撫司的事情很多,我沒有時間,看著你和那個王少廉,在三司堂上周旋。”
“明白。”
玉霖笑了笑,“但其實,你可以不用說得這麼冷酷。”
張藥一怔,隨即脫口而出,“我就這樣。”
說完,耳朵竟然莫由來的一熱,他果斷決定退回杜靈若所立之處,然而已經晚了。
玉霖的聲音追來:“張指揮使,彆緊張。”
張藥站住腳步。
“我沒說冷酷不好。”
那個聲音從容而溫和,“不管怎麼樣,謝謝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