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住口!你這個賤人!”
張藥原抱於懷中的手都抽出了一隻,正要轉身,卻聽玉霖輕輕叫了他一聲。
“張藥。”
話音剛落,便聽堂上來傳一聲“放肆!”
毛蘅拍案而起,“王少廉,堂上咆哮,你眼裡還有沒有三司?”
王少廉又氣又恐懼,牙關微顫。
玉霖回過身,聲音稍低,“王少廉,我勸你認罪。”
王少廉死死地盯著玉霖的背影,“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玉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你怎麼就那麼難纏!要死了都還這麼難纏!”
玉霖沒說話,嘴角卻輕輕地扯了扯。
王少廉朝著她膝行一步,“你明明是個女人,非要裹著身子做官,這十年你欺君罔上,欺師滅祖,陪綁刑場,不僅不跪,還敢直唾人麵!毛大人,總憲大人。”
他看向毛吳二人,狠狠地叩了一頭,直身道:“就她這樣一個女人,不給教訓,不讓掀了她的底,滅了她的氣性,她能乖乖地上刑場嗎?”
“怎麼掀我的底,怎麼滅我的氣性?”
“……”
王少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挑亂了思路,幾番對質下來,他已有多處失漏。
“所以,你認了嗎?”玉霖追來一句。
王少廉怔怔地跪在地上,脊背發僵,說不出一句話來。
毛蘅咳了一聲,“王少廉,應質。”
王少廉背脊發僵,“我……”
張藥沉默地重新抱臂。
說實話,作為酷吏,張藥平時沒有興趣和犯人攻心。或者換句話說,詔獄大部分的案子,在審問之前,就已經有了結果。他要的,不過是一份和結果相符合的口供而已,攻心無用,反而費他的精神
但此時,他覺得玉霖所用的這一套訊問手段很有意思,即使王少廉已經被她攪得心神紊亂,汗流浹背,但玉霖她自己,卻依然體麵,從容。
張藥不自覺地扯起嘴唇,又把膝蓋往邊上挪了三寸,將堂下的正心之地,留給玉霖。
玉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再開口時,已不再在意王少廉。
“諸位審官,玉霖初入刑部,隨恩師巡獄錄囚,聽獄中諸女,說過很多,她們被淫客淩辱的遭遇。玉霖與恩師多次努力,試圖肅清這等獄中淫行,可是,沒有女犯,願意為此再上公堂。起初玉霖不懂,為何她們不願意讓自己昭雪,後來才明白,她們在外,還有母家、夫家、子女。隱忍不言,離獄之後尚能容身,伏法之後尚有人收屍。可即便如此,仍然有剛烈之人,在羞憤之中自儘。”
她說到此處,目光一柔。
“去年冬天,梁京運河上大雪,我與同僚泛舟江上,遇一女子投江,寒水之中,我試圖救她,但她不肯向我伸手。我認得她,奉明三年,她因辱罵其父,被其親子舉發,杖一百,徒三年,而後獄中幾經淩辱。在她離獄之後,終染難言之病,被其母家與父家同棄,梁京行乞三年後,於正月新春,自沉寒水。至此,我不忍見大雪寒天。”
她說完這番話,吳隴儀沉默垂頭,毛蘅看著她的告狀,也沒有說話。
“我……”
玉霖的聲音有些喑啞,“我做過一件很大的錯事,傷過我的至親。但淩遲千刀已是最重的刑罰,公堂之上,我就不再贅述為自己添罪。隻是,我死之前,我很想彌補那件錯事,很想為這些命運淒慘的女子做些什麼諸位審官,我也曾是司法官,我不會反《律》,也不會抗《律》,我隻想,在今年冬天來臨之前,讓離獄的姑娘們,能真正穿上一件乾淨的衣服,看一場乾淨的雪。”
她說完這句話,雙手按地,伏身叩首。
“我們不是牲口,是人……請《梁律》,救庶人。”
在座無人出聲,良久,杜靈若含淚突然罵了一聲,“娘的。”
“你王少廉就不是人,我杜靈若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就是我該的!我也不辯什麼了,王少廉,張指揮使家裡隻有木頭沒有錢,他的嫖資是我給的,整整白銀二十兩,一顆銀錠子,那是京庫花銀,上麵的刻字我現在都還記得。請法司大人們搜出來看!我杜靈若……”
“秉筆教我做局,幫我求贖,我感念司禮監高義,不忍秉筆自傷體麵。”
杜靈若一愣。
“做局?司禮監教你?”
張藥暗笑。
杜靈若看了張藥一眼,隨即猛地反應過來,忙抬起頭,對著堂上大聲道:“啊,對!王少廉這人,多次奉以汙銀,讓我轉交掌印,試圖陷掌印於不義之地,掌印早就厭惡其行,所以,才教獄中女囚,設了此局,揭其惡行,這無賴將才還想攀扯我們司禮監,壞們掌印的聲名,實在!實在是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