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穢土生(1 / 2)

雨後的司禮監內衙,門外懸著黃絲絹簾,司禮監掌印太監許頌年,與楊照月,陳見雲等四五個秉筆太監,圍在案前翻看內閣送進來的票擬。

許頌年早年跛了一條腿,久站久坐都有些艱難,此時索性撐扶在案邊,楊照月過來替他添了一盞茶,見他站得難受,便蹲下身,挽起袖子替他揉按腿根子。

許頌年低頭看了楊照月一眼,平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楊照月邊揉邊抬頭道:“今日的票擬,也就這些,除了山東的軍情,需待您同陛下斟酌後再批紅,剩下的,我看著是可以用印了。您啊,趁陛下還未在乾清宮升坐,先坐榻上歇一歇,讓靈若那孩子進來,給您仔細揉揉。”

許頌年一把將楊照月扶了起來,“彆動不動地就蹲著伺候,你也上年紀了。”

楊照月笑笑,“三十有二,差了掌印整一輪,哪裡就敢說自己上年紀了,再有十年啊,在您跟前,也伺候得動。”

許頌年拍了拍楊照月肩膀,扶著他的手走到榻上。

楊照月幫他脫了鞋,又伺候他盤腿坐下。

許頌年隨口問了一句:“今日內閣直房,都誰在啊。”

楊照月看了一眼陳見雲,陳見雲忙回道:“原該是趙首揆和趙刑書這對父子官,不過,昨日下午,趙尚書跟閣裡告了今日的假,就隻剩下趙閣老了,好在,今兒票擬不多,老大人倒都能應付。”

“哦……”

許頌年喝了一口茶,又問:“趙河明……怎就突然告假了。”

楊照月道:“這不是今日要剮刑部那個姑娘嘛。”

許頌年笑了笑,“哦,玉霖。”

“是。”

楊照月接過許頌年手裡的茶盞,“聽說趙河明昨日下午,滿梁京城地給他那個學生買李公桃。”

許頌年搖頭道:“這就是你們不懂事,李公桃能值幾個錢,既知他在找,怎不送他幾筐。”

陳見雲道:“我們哪裡有掌印您周到,再有,這李公桃是貢品,您不施恩,我們如何能得呢,更彆說拿來送人了。”

許頌年道:“宮裡規矩大,不好得,杜靈若那孩子在外頭吃得開,也不好得嗎?”

許頌年說起杜靈若,陳見雲倒是想起,杜靈若這個時候就算不當值,也該在值房裡伺候許頌年,不禁疑惑道:“說起來,那個孩子一整日沒見人了。明知下雨,掌印您身上定不痛快,還隻管在外頭胡鬨。等他再進來,掌印您彆攔著,我非得打他二十板子不可。”

“算了。”

許頌年擺了擺手,“咱們喜歡他那個好性子,當兒子似的,抬舉他到這個位置上,他才多大年紀,你指望他跟你一樣持重?”

陳見雲笑著搖了搖頭,低歎一聲,低頭繼續整理內閣的票擬。

黃絲絹簾被打起,隨堂太監立在外頭,見裡麵許、楊、陳三人三個秉筆都在,一時不敢進來。

楊照月走到門口問道:“怎麼了。”

“哦,回楊秉筆,內閣又補了一道票擬進來。”

陳見雲疑惑道:“這個時候補進來的?”

許頌年示意楊照月接進來。

楊照月走到門口,接過奏本,卻沒有看到票擬,隨即對許頌年道:“沒看到票擬,恐是閣臣所寫,來請陛下意思的。”

許頌年道:“你看一眼吧。若不關軍情,就連同之前的,一並用印。”

楊照月應聲打開奏本,邊走邊看了幾行字,忽然站住腳步,移至燈下細看,隨後幾步走到許頌年身邊,“奏本是趙尚書寫的,請陛下暫緩玉霖的淩遲。”

許頌年接過奏本自看,陳見雲看向楊照月問道,“我以為,今年再也沒有比這個欺君案更鐵的鐵案了,怎麼?他趙河明不死心,還想救她啊。”

楊照月道:“那你得問問,王少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做了什麼?”

陳見雲微微變了臉色,“王少廉,刑部獄那個獄丞?他怎麼了?”

楊照月反問道:“你領著杜靈若收他的孝敬最多,你不知道他背地裡做什麼勾當?”

陳見雲一臉疑惑:“他不就吞一些刑部獄裡囚犯家屬的‘拜神銀’嘛,這能有什麼?就算他每歲都有孝敬,也不過是湊些冬夏兩季的冰費和炭銀,說是孝敬,那都是抬舉他了。”

許頌年合上奏本,對陳見雲道:“你啊,你把你那個孩子害慘了。”

陳見雲聽了這話,忙接過奏本迅速掃看,看到最後張口結舌,“這……這……怎麼成了□□案了!?”

楊照月走上前去,接過奏本,“杜靈若如果陷在這個買(和諧)春案裡麵,不光你陳見雲的老臉沒了,我們司禮監,也要叫他吳隴儀的都察院借題發揮,扯掉一身皮。”

陳見雲忙在許頌年的榻邊跪下,“掌印啊,您最心疼靈若那孩子了,您得救救他……”

許頌年閉上眼睛,無奈地歎了一聲,“是救你吧。”

“掌印……我也為了孝敬您啊,您的腿,受不得冷,受不得熱,這宮裡給的炭冰,哪裡夠使啊。”

楊照月打斷他,“自己乾的糊塗事情,還敢往掌印身上扯!”

陳見雲不敢再說,隻顧叩頭不止。

許頌年示意陳見雲停來了,又對楊照月道:“知道那博古架後頭的檀木箱吧。”

“是。”

“裡麵有一批禦用的空簽,取一張過來。”

楊照月依言取來空簽,“你過一眼。”

許頌年接過空簽看了一眼,又再次遞給楊照月,“就是這個,你拿著,去寫上奉旨聽記的簽文,寫好了拿過來,我來用禦印。”

楊照月道:“若是陛下知道了,您……”

許頌年衝他一笑,“陛下不會在意這些小事。你帶上這份禦批,以東廠之名,親自走一趟大理寺,進去看看,大理寺問到什麼程度了,若是還有餘地,找個機會,教一教杜靈若那孩子。就說,是他看不下去王少廉在刑部獄裡的那等淫惡之行,從我這裡,得了意思,借獄中死囚,給王少廉,設了那麼一個局。”

“可這得叫刑部那個死囚,配合杜靈若啊,她是趙河明的學生,她……會幫靈若嗎。”

許頌年笑了笑:“那個死囚曾是司法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給她自己減罪。”

他說完,下榻穿鞋,跪在地上陳見雲忙膝行上去伺候。

許頌年一邊穿鞋,一邊道:“三司折磨了她半年,最後還是以‘欺君’為名,判了她淩遲,她不會再信刑部,也不會再信趙河明了。”

楊照月扶著許頌年站起來,“但她也不會信我們司禮監。”

許頌年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前,掀起黃絲絹簾,看向雨後初晴的天,一行大雁從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飛過。

許頌年收回目光,“她信誰不重要,保得下杜靈若……”

說完又看了一眼仍然跪在榻邊的陳見雲,“護得住司禮監的臉麵,彆讓陛下為難,這就行了。你既拿了聽記的禦批,也把它用到位,進去單獨見一見那個姑娘,告訴她,“此時若她能讓司禮監撇清,陛下跟前,我保她一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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