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腕
池晝猜測陸深大概是真的很少跟人這樣麵對麵坐著吃飯,因為陸深好幾次抬起頭來看他,幾經耽擱之下,吃飯速度都變慢了。
應該是很不自在。
池晝目的是達到了,可他坐下來沒兩分鐘,就覺得有點尷尬了。
陸深抬頭看他,他也會抬頭看陸深。偶爾對上視線,陸深也不會回避,池晝就硬著頭皮接著看,好像在比誰先眨眼似的,先眨眼的那個就算輸。
這氛圍實在詭異,池晝有一種為了煩死陸深把自己也賠進去了的感覺。
最後還是池晝先忍不住眨了眼。
陸深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吃飯,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那邊有空位。”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怎麼聽怎麼像激將法,池晝成功被他刺激到,當即決定堅如磐石地守著這個位置,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想坐這兒。”
不僅僅是這短短一天,明天,後天,大後天……往後每一天池晝都準時準點在飯堂逮住陸深,也不乾彆的,就是在他對麵坐下來吃飯。
久而久之池晝練出了克服尷尬的厚臉皮,被人盯著看的時候甚至有閒心觀察陸深每天吃的什麼菜色,順便嘲諷兩句有的沒的。
池晝發現陸深好像不喜歡吃魚。每次打飯陸深都會避開有魚的選項,有回阿姨弄錯給他打了紅燒魚,他是微微皺著眉一點點挑著刺吃完的。
但也就那麼一次,池晝沒找出更多證據證明陸深確實不愛吃魚。
石頭每天觀摩著池晝的行為,歎為觀止:“這招高啊我的晝,要不怎麼說烈女,啊不是,烈男怕纏郎呢。”
池晝隱約覺得這個成語用得不太恰當,腦子沒細想,手就先一步動作摁到了石頭腦袋上:“用的什麼鬼成語,難怪你那作文狗屁不通。”
“笑話誰啊,你那作文不也13分嘛。”
“……我那是英語作文!”
池晝偏科嚴重,其他科目一騎絕塵,隻有英語成績慘不忍睹。
有段時間班主任製定了一個學習互助小組的計劃,按照大家的學習情況進行小組分配,意在取長補短。
這回是池晝奇爛無比的英語成績幫了忙,為他和陸深接上了孽緣,老師對著成績單一看,自然而然地就將池晝和陸深分到了一起。
班主任雷厲風行地頒布了法令,下一步就是大刀闊斧地將全班座位重新排了一遍。
整套改革效率極高,第二天,池晝坐在自己座位上,扭頭就看見了陸深那張存在感極高的俊臉。
石頭為這事笑了整整一節課間,連做操的時候都在一邊劃水一邊撞池晝胳膊,“你求仁得仁啊。”
求仁得仁的池晝同學做完操回到自己座位上,盯著隔壁桌書本上“陸深”兩個字,再次腹誹了句什麼孽緣。
陸深回來剛好看見池晝對著他的書本發呆,饒有興味地問了句:“要畫三八線嗎?”
“你小學生?”池晝嗤了一聲,扭頭趴下了,腦袋枕著自己手臂,隻給陸深留了個瀟灑的後腦勺。
他的胳膊肘還刻意地越了界,十分幼稚地占領了陸深桌子的一小片領土。
池晝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直到下節課上課都沒動彈。到英語課的時候他就著這個姿勢睡著了,終於沉在睡夢中無知覺地轉過臉來。
他的側臉被衣服褶皺軋出幾道紅痕,映在白皙的臉上十分顯眼。
陸深用筆輕輕戳了戳。
池晝被英文字母催眠得很徹底,全然沒有感知到自己臉上有什麼異動。似乎是陽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往旁邊的陰影地帶挪了挪——陸深的桌子就此被侵.占了更多領土。
他越挪越過來,弓起身子往陸深這邊拱,無意識撒嬌似的。饒是如此,他竟然也能執著地沒醒。
在池晝即將以一個比較扭曲的姿勢占領陸深二分之一的桌麵時,陸深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
換座位後,池晝花了兩天時間適應新位置,隨後便開始了他雙管齊下的新計劃。
他依舊每天不依不饒地跟陸深一起吃飯——換位之後,逮住陸深就更容易了,根本用不著在食堂裝偶遇,在放學的時候黏上去就行了。
除此之外,池晝還能利用座位的天然優勢,近水樓台先得月,搶先把壞事做儘。
做過的事包括但不限於,偶爾有桃花過來找陸深搭訕,他就趁機說一堆陸深的壞話。
聊了一堆有的沒的,再以一句“總之這人隻有臉能看你彆喜歡他了”作結,成功把桃花帶跑了。
桃花最後質疑了一下信息來源:“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他慢吞吞又假惺惺地說:“哦,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陸深回來的時候,剛好聽見這一句。
他挑了挑眉,重複了一遍:“我們是朋友?”
池晝剛剛說人壞話編得一套又一套,臉不紅心不跳,現在被人抓包聽到了反倒是有點心跳加速。
但是管他呢,他把陸深的桃花都趕走了,陸深多半要氣死了,才發此一問,興師問罪。
“對啊,”池晝無辜地轉了轉眼珠,“不然我這段時間在乾嗎啊?”
“不過你好像不愛交朋友,”他突然想起來似的,明知故問,“不介意吧?”
陸深心說我還沒失憶,你這段時間難道不是都在找茬嗎。
但他找的茬都無關痛癢,陸深並不厭煩,甚至還覺得有點意思。所以他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嗯,不介意。”
一來一往說的都是鬼話,現實南轅北轍,他們表麵上說是“朋友”,實際上還是一對冤家。
這個破爛計劃,池晝竟然落實了兩周之久,著實是把石頭驚住了。
石頭嘴欠地說了句:“我的晝,你不會彎了吧!”
“滾,我直得不能再直。”池晝也不客氣地嘴欠了回去,“再說我彎了第一個搞你,輪得到彆人?”
他們互懟的話說得毫無遮攔,全然沒注意這音量足夠讓不遠處的陸深聽見。
這天,池晝又有了新靈感。
“池晝,我可以坐一下你的位置嘛?”一個戴著眼鏡的同學走到池晝座位旁邊,指了指自己的眼鏡框,有些靦腆地說,“你這裡看黑板比較清晰,我抄下筆記。”
上節課是數學課,講了一道很難的大題,黑板上都是老師寫的過程。
“哦,好啊。”
池晝答應得爽快,位置被人坐了,他轉頭就去找石頭玩了。
小眼鏡抄著抄著,忽然放下了自己的筆。
他裝作自己的筆沒水了的樣子,拿起了池晝隨手放在桌麵上的紅筆。
用池晝的紅筆寫了幾行字之後,他蓋上筆蓋,卻沒有放回原位,而是悄悄地藏進了外套的長袖裡。
在筆蓋快要沒入衣袖中時,頭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用完了嗎。”
小眼鏡渾身一激靈,手中的紅筆摔了出去。
“用完了。”
“那我用一下。”
陸深對他的慌亂仿若未覺,抓起他甩出去的那支紅筆,隨意地在自己的作業本上打了幾個勾,還自己給自己簽了個瀟灑的“A+”上去。
直到下節課,池晝才發現自己紅筆不知道去哪了。
他翻箱倒櫃地找自己的寶貝紅筆,終於在陸深桌上看見了它的蹤跡。
“我的筆怎麼在你這?”池晝伸手把自己的筆順回來。
不是他小氣,他從來是黑紅藍三支筆走天下,連筆袋都沒有,無論少了哪一支,他的水筆大家庭都不完整了。
“下次自己拿好。還有,”陸深頓了頓,“不要隨便和彆人換位置。”
“為什麼?”池晝說,“坐的是我的位置,跟你有什麼關係。”
陸深說不好那小眼鏡是什麼成分,拿筆這事太小,說是無心之舉也完全說得通。他直覺那小眼鏡不是偷筆那麼簡單,可他的直覺作不得評判的客觀證據。
所以他隨便說了個理由:“他問題太多了,煩。”
池晝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個位置有多得天獨厚,旁邊坐著的是老師眼中的香餑餑,各種光環集一身的陸深同學——他自己不在意,可不代表彆人不羨慕。
“他纏著你問問題了?”
“嗯。”
難道是不喜歡被人纏著問問題?
池晝轉了轉眼珠,感覺又找到了整陸深的新主意。
他行動力向來很強,周五不用晚修,一放學他就攔住了準備走出教室門的陸深。
“彆急著走啊。”池晝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還有事呢。”
陸深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什麼事?”
“互助組成立這麼久,咱們還沒互幫互助過,”池晝心血來潮地說,“我今天想學英語,你教教我唄。”
為了讓自己說的話聽起來更有分量,池晝往自己腦袋上扣了頂官帽,“這互助組我是組長,你得聽我的。”
陸深挑了挑眉:“你是組長?”
“按名字首字母順序排,你有意見?”
池晝的“C”,排在陸深的“L”前麵。
陸深搖頭表示自己沒意見,輕笑一聲,說:“芝麻官也是官。”
這笑聲落在池晝耳朵裡,多半就是嘲諷的意思。不過他不在意,陸深嘲諷他是正常的,不嘲諷他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他抱著煩死陸深的心態拉著陸深坐回位置上,拿著本英語練習冊問東問西,專挑弱智問題問,沒話題也硬找話題。
一篇英語練習,聊破天了也是池晝最討厭的催眠語錄。
池晝難得有耐心地在這上麵挖掘了十分鐘,挑著刁鑽角度都問過一遍後,毅然決然地將本次互助會的主題從“學英語”改成了“聊八卦”。
陸深一看就是很難聊的類型,平時跟他一起吃飯池晝就知道了。但沒關係,池晝是來討人嫌的,又不是來討人喜歡的。
所以池晝張嘴就是一通瞎聊,逮著陸深不放人,一路從他直係親屬到旁係親屬,再往上追溯到祖宗十八代,從他小侄女手上的一顆痣到他家祖上受賞的那把刀,全講了個遍。
他講的時候還要陸深附和,時不時問兩個問題讓陸深回答——畢竟他時刻記著自己是來討人嫌的。
陸深很想告訴他,沒有人是這樣討人嫌的。但他要是這麼說,池晝肯定就不說了。
他一邊應著池晝一邊想,池晝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裡長大的小孩,人長得漂亮,話也說得漂亮,從小到大就享受著人見人愛、眾星拱月的待遇,跟他這種從有記憶以來就被人推來推去的燙手山芋是不一樣的。
教室空空蕩蕩,池晝一個人撐得亮亮堂堂。
中途池晝沒忍住露出了一點狐狸尾巴,看了一眼時鐘,說:“這麼晚了啊,是不是耽誤你回家了?”
“不好意思,”池晝理直氣壯的,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他目光落在陸深身上,笑得沒心沒肺的,“我話比較多。”
“感覺到了。”陸深說。
不過,也不討厭就是了。
其實今天池晝不叫住他,他也會在外麵遊蕩很久很久才回家。他不喜歡回家,因為嚴格來說那也不算他的家。
每個周五,他都是在外麵遊蕩的。
相比之下,好像坐在教室裡,聽池晝講些有的沒的反倒還更有趣點。
最後他們出校門的時候天都有點黑了,他們在校門口分道揚鑣,池晝沒跟陸深說再見就走了。
他轉過身後才抬手揮了揮,揮得很敷衍,手抬得也不是很高,剛一抬起又放下了。
陸深站在原地目送池晝的背影,良久,他才往反方向邁開了步伐。
第一步剛邁出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兩句,他前段時間不經意間聽到的話。
——“我的晝,你不會彎了吧!”
——“滾,我直得不能再直。再說我彎了第一個搞你,輪得到彆人?”
玩鬨間的兩句調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
池晝壓根沒把陸深說的話聽進去,都是同學,坐下座位沒什麼大不了,沒有正當理由又不讓人坐顯得多小氣。
那小眼鏡隔三差五就來池晝座位上抄筆記,頻率越來越高,而且剛開始還跟池晝說一聲,後麵一回生二回熟,說都不說一聲就直接坐下了。
課表上數學課後麵是體育課,池晝一打下課鈴就跑沒影了,他急著跟石頭一起去搶籃球場,就也沒在意誰坐了他的位置。
隻是他那段時間發現自己總丟東西,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諸如筆、橡皮、紙巾之類。
有時丟的甚至是池晝不要的東西。
有一次體育課回來,池晝發現自己桌麵好像有點整潔,他上節課筆爆水了用來擦手的紙巾放在桌上沒扔,現在回來竟然已經被清理了。
不僅如此,還有兩張草稿紙也一並失蹤了。
“喂石頭,你背著我當田螺姑娘了?”池晝納悶地道,“我桌上那兩張廢紙呢,你幫我扔了?”
倒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隻不過上麵有他英語課上畫的傑作,本來還打算拿來給朋友們鑒賞一下的。
石頭聽他這麼說,趕忙“呸”了一聲,“你誰啊你,我要幫也是幫班長丟垃圾好嗎。”
隻有一次,他丟的東西算比較大——他的不知所蹤了。
他本以為自己忘在體育館了,可回去找又沒找到。他沒多想,也沒再管,反正這玩意兒他隻是戴著好玩兒,平時沒多上心,現在不見就不見了。
池晝皮膚很白,戴上深顏色的就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意味,環繞一圈,遮住的腕骨剛好是伸手就能握住的位置。
就好像一個顯眼的標記。讓人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
陸深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他隻知道自己覺得池晝戴還挺好看的。
所以他對那個的印象就稍微深一點點。
“你那個呢?”不見的第二天,陸深就這麼問了。
陸深破天荒地主動問這種問題,池晝有些奇怪,但還是回答了:“不見了。”
又是一次數學課下課,池晝一個鯉魚打挺就從椅子上彈到了教室門口,三秒功夫就從教學樓竄到了體育館,比發令槍還快。
石頭剛剛數學課那題聽得他雲裡霧裡,懵著懵著就睡著了,聽見下課鈴才醒。
他這回沒跟上池晝的進度,打算先去廁所放個水清醒一下。
這一放水,就放出了大事。
他去的是實驗樓的廁所,這邊人少,沒有班級過來做實驗的話,整棟樓都很空。
廁所旁邊是空蕩的樓道拐角,那裡有兩個人正在對峙。
如果石頭現在探出頭來,就能看見,這兩個人都是他們班的,其中一個他還很熟,因為此人的名字,他在他的好兄弟池晝嘴裡聽到過很多次。
“對啊,是我拿的。”
“你一路跟著我過來是什麼意思,想讓我分你一杯羹嗎?”
“還是說,”小眼鏡意味不明地笑著,“你是好奇,我都用它們做什麼嗎?”
小眼鏡四指彎曲,做了一個虛握的動作,很快又鬆開。
陸深卻明白他的意思,臉色冷下來。
“你應該知道的,因為,”小眼鏡踮腳湊到陸深耳邊,發出的聲音猶如毒蛇吐信,“——你不也是嗎?”
“是”什麼,不言而喻。
他話音剛落,陸深就摁住他的肩膀,手上發力,將他掀了出去。
“轟”的一聲,動靜不小。
廁所裡,腦子正混沌著的石頭全靠肌肉記憶解著褲帶,被這動靜嚇得登時清醒了。
他腦子一抽以為是什麼實驗爆炸,抽起褲子往外挪了兩步,扒著牆邊探出個腦袋來,看到這一幕之後,頓時尿意全無。
“怎麼了嘛,”小眼鏡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疼得一邊“嘶嘶嘶”地吸涼氣,一邊陰陽怪氣地說,“喜歡有什麼錯?你沒錯,我也沒錯啊。”
“我們是一樣的啊。大不了,我分你一點就是了。”
石頭沒放成的水成功倒灌進了腦子,他一時之間忘了溜走,保持著扒牆邊的動作,徹底石化了。
也是幸好,他這個角度還算隱蔽,小眼鏡看不見,而陸深的視線要偏一點才能看見他。
然而他腦子進水的時候,陸深就已經覺察到了動靜,眼角餘光往廁所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是石頭之後,動作稍稍頓了頓。
“彆拿我跟你相提並論。”
陸深收回目光,假裝沒看見呆若木雞的石頭。他一腳踩在小眼鏡肩膀上,冷冷地道:“我不是。”
石頭隻看見小眼鏡被掀飛了摔在地上,以及囫圇聽見了什麼“喜歡”、什麼“不是”,連在一起,根本湊不出個前因後果。他斷章取義地進行了一番聯想,腦補出了一場年度大戲。
不會是告白現場吧?陸深這也太凶殘了。
他說他不是什麼?gay嗎?
半晌,石頭在喧囂的冷風中吹乾了腦子,終於得出一個結論:陸深這可不是一般的直……這是他媽的,恐同鋼鐵直啊。
他上完廁所趕到體育館,本來打算跟池晝說這個事,可手上一碰籃球,又給忘了。
事實證明這出年度大戲比石頭想象中的還勁爆,他聽到些傳聞,據說那小眼鏡是暗戀陸深偷偷藏了陸深不少東西,這下被陸深嚇怕了,全都交還了回去,傳言說裡邊還有幾件是嶄新的,可陸深嫌臟全都不要了。
後麵石頭也沒再跟池晝提起,畢竟“gay”不是池晝特彆感興趣的話題。石頭最清楚不過,他的好兄弟跟他一樣,都是直男,與其聊誰是gay,不如聊詹姆斯和科比誰更牛逼。
再後來,那小眼鏡直接轉學了。
事情原委漸漸沉下水麵,捕風捉影的傳聞也在失去新鮮度後散了個乾淨,具體內情如何,就隻剩陸深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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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靠,晝兒你是被奪舍了啊?”石頭抱著手機哀嚎,“你他媽的打得比隔壁那對情侶狗還菜!”
周五最後一節是自習課,臨近周末,池晝和石頭都無心學習,就偷溜到對麵樓角落裡打遊戲。
池晝雖然無心學習,但心也沒放在遊戲上,心不在焉地操作著,忽然開口問:“你說他這人為什麼這麼獨?”
“啥?你說誰。”石頭心思全在遊戲上,頭也沒抬,不明所以地問。
畫麵裡,池晝的遊戲小人被人兩刀砍死了,可他一點也不生氣,等著複活的間隙接著說:“陸深啊。”
“他就那樣唄。這問題你問好多遍了。怎麼了,你不會是玩真的?”石頭隨口調侃了兩句,又專心遊戲去了。他一個人孤軍奮戰,血量堪憂,趕緊奔逃保命,“你活了記得過來救我啊,我快死了。”
池晝不說話了。
他的遊戲小人漫無目的地在草叢裡繞來繞去,等石頭都回城滿血了,他還沒找回狀態。
“不可以嗎?”突然,池晝開口問道。
“什麼?”
池晝抬起頭說:“玩真的,不可以嗎?”
石頭手抖了抖,頓時被追得節節敗退,閃了幾下沒閃成,兜頭吃了個大招就壯烈犧牲了。屏幕上顯示出“失敗”字樣。
他看著灰暗的屏幕,心痛無比,五官皺成一團,點出了遊戲。
“真他媽的,玩死了。”一句話說得是一語雙關,也不知道指的是哪件事。
恰好下課鈴響,今天的遊戲局結束了。
池晝低頭看了眼電量,3%。他按下鎖屏,將手機揣回兜裡:“死就死了,剛好我沒電了。”
“行吧。”石頭拍拍屁股站起來,“那等會兒去你家把分上回來。”
“你今天掉了多少分?”池晝問。
“托你的福,這個數。”石頭手腳並用地比了個誇張的數字。
池晝點點頭,點得石頭差點以為他下一句就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沒想到他隻是拍了拍石頭的肩膀,“加油,你自求多福。”
石頭:“?”
池晝朝他揮手做了個“拜拜”的意思:“今天周五。”
聽見“周五”兩個字,石頭就懂得不能更懂了。
他再次喃喃出了那句話:“……真他媽的,玩死了。”
“他這行為該叫那什麼,”有一個成語在他腦海中打轉,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他站在原地抓耳撓腮,絞儘腦汁,“什麼真真假假的來著?”
陸深收拾東西總是慢條斯理,書本要從大到小擺放整齊,每一支筆都要妥善收進筆袋裡,所有東西都要分門彆類,從來不嫌麻煩。
以至於就算池晝回教室晚了,也總是能精準逮到陸深。
這天照例剩下他們兩個人,池晝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生命去浪費陸深的時間。
他這種浪費生命的行為稱不上卓有成效,但好歹英語是稍微進步了點。
浪費了一小時的生命,池晝終於感覺有點晚了,他書本一合,將筆扔回書包裡,“走吧。”
陸深也將他的筆放回去,準備走人。也就是這時池晝注意到他的筆非常多,但都按照顏色和種類整整齊齊地碼在筆盒裡。
池晝就不一樣,他那黑紅藍三支筆,每支都是傳家寶級彆的。
池晝倚在門邊等,一邊等一邊想:陸深這狗比筆這麼多,光是收拾筆都要好一會兒,難怪每次都能被他逮到。
可陸深這回收東西卻並不慢,至少沒讓耐心不多的池晝等太久。
今天有點晚,池晝貪圖方便,繞到另一邊去坐了電梯。
他可能是出門沒看黃曆,電梯門剛關上,正要下行的時候,頭頂上方的燈忽然“啪”的一聲熄滅了。
下一秒,原本亮著的電梯按鍵也熄滅了。最後一點微弱光亮消失,他們倏地陷入徹底的黑暗之中。
“啊,不是吧?”池晝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費力地眨了眨眼,“這麼倒黴。”
除了眼前看不見,周圍也安靜得過分。尤其是旁邊的陸深,竟然一句話都沒說。
“喂,你怎麼一點聲都沒有?”池晝頓時慌了,一會兒去探他鼻息,一會兒又去摸他脈搏,但是太黑了,他根本找不對地方。
“——你不會是暈過去了吧?”
陸深本來是有點暈,就像溺在水裡,越來越沉,越來越黑。
可他忽然感覺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得章法地找著他的脈搏。那人找不到還急了,大聲地喊他的名字:“喂,陸深!你怎麼了?”
陸深一下被人從水裡拉出來,他強撐起精神:“我沒暈。”
“嚇死我了,”池晝把亂摸的手收回來,鬆了口氣,“你剛剛怎麼不說話。”
陸深頓了頓,說:“剛剛沒反應過來。”
陸深發自內心地討厭黑暗且窄小的密閉空間。他小時候被遺落在倉庫,一天一夜過後才被疏忽的家裡人發現,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還不是爸媽,而是他們家煮飯的阿姨。
阿姨說,他繼母不久前生了,現在所有人都在醫院。
見陸深醒了,她便提起保溫壺,匆匆往外趕,一邊換鞋一邊叮囑小陸深自己小心點彆再亂跑,她要去醫院送雞湯了。
她話裡帶著點抱怨的意思,可能她自己沒察覺到。
在漆黑倉庫裡度過的一天一夜給他留下了極深的陰影,從此他就很少將自己置於完全的黑暗之中了。
池晝見他沒事了,就起身去按電梯上的警鈴鍵,大致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說完他又回到陸深身邊坐下來,順帶回味了一下自己剛剛條理清晰的情況說明。他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覺得自己處理得十分完美,臨危不亂,比反應遲鈍的陸深強多了!
於是忍不住翹起尾巴驕傲了一下:“靠,我真牛逼。”
陸深:“……”
池晝坐了會兒覺得無聊,偏偏電梯裡隻剩陸深這麼一號活人。
他隻好繼續跟陸深搭話:“喂,你剛剛是不是害怕啊?”
隔了一會兒,陸深的聲音才響起來:“沒有。”
“哦,沒有就沒有吧。”
池晝眼珠一轉,“那你有沒有聽過咱們學校盛行的電梯怨鬼的故事?”
陸深其實聽過這個無聊的故事,無非是鬼故事老三樣,唯一有新意的是把場景搬到了他們學校的電梯裡,勉強能讓人誇出一句“接地氣”。他討厭黑,但他並不怕鬼。
但他還是說:“沒有。”
這話說得正中池晝下懷,他就等著陸深說“沒有”然後他來好好展示一番。
不出陸深所料,接下來,池晝就繪聲繪色地將這個俗套的故事講了一遍。這人倒也懂得給自己找樂子,一人分飾多角,每個角色還用的是不同的聲線。
故事講完,池晝迫切地想知道陸深的反應。
沒有光線,他觀察不到陸深的反應,隻能直接開口問:“怎麼樣?”
陸深好似思索了一會兒,半晌才問:“電梯裡那個人出來之後為什麼全身都是冷的?”
“因為他被嚇到了啊。”池晝說。
“他要不是被嚇到了呢?”
池晝倏然警覺,坐直起來:“什麼意思?”
陸深話到這裡,點到即止,任憑池晝怎麼追問,他都沒有再繼續講了。
他一句話把這個俗套的鬼故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恐高度,池晝從來沒想過,這個故事還能從這個角度變得細思極恐。
仗著環境漆黑,池晝悄悄地用食指碰了一下陸深的手背。
還好,是有溫度的。
陸深也仗著環境漆黑,一直盯著池晝的臉。
“你突然摸我乾什麼?”
池晝被逮了個正著,但眼下這麼黑,陸深又不可能找到證據。
於是他理直氣壯地說:“不小心碰到的。”
陸深的視線一直沒移開過。接著,他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句話:“你剛剛感覺到溫度了嗎?”
“有啊。你又不是死了。”
“真的嗎?”
電梯裡本來就黑,陸深這個略帶疑惑的問題在此時此刻顯得尤為詭異,池晝差點自己都不確定了。
偏偏陸深還要繼續用這種語氣說:“你再試一次。”
池晝被他搞得心裡發毛,趕緊伸出手再試了一次。
他這次就顧不得用食指了,直接整隻手貼過去。
就在這時,巨大的“哢哢”兩聲,電梯門倏然被撬開,外界光線猛地刺入,成功把池晝嚇了一跳。
池晝本來是打算貼一下試探溫度,被嚇到之後沒收住力,直接把陸深的手當成沙包那樣捏。
“什麼鬼??”
“哎喲孩子,苦了你們了。”維修大叔用探照燈往池晝臉上照去,想給這位害怕的同學一點光明,“彆怕啊,彆怕,叔這就給修好。”
“……”池晝試圖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麵,強調道:“剛剛是我按的警鈴,我說明的情況。”
維修大叔點點頭,在忙碌過程中抽空豎了個大拇指說“嗯嗯真棒”。
“……”池晝不甘心地說,“電梯燈一黑我就反應過來了。”
維修大叔:“哦哦,了不得。——回去吃點好的壓壓驚啊,來,現在先讓讓,我看看是不是你腳下這地兒出了問題。”
“走吧。”陸深適時提醒道。
池晝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不死心地確認著維修大叔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沒有害怕。
可惜,維修大叔一直低頭乾活,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背負著一個少年的顏麵。
池晝的眼神從期望到失望,維修大叔都沒抬頭看過他們一眼。
池晝終於放棄了。
他轉而將炮火對準陸深:“你剛問的都什麼鬼問題啊。”
陸深提醒他:“你先講鬼故事的。”
池晝問:“你怕了嗎?”
“沒有。”
“那不就結了。”池晝二話不說給這樁案子定下過錯方,“你的。”
陸深反問:“那你是怕了?”
池晝誇張地“哈”了一聲,“當然沒有。”
陸深也學他說:“那不就結了。”
池晝被噎了回來,乾脆瞪大眼睛盯著他。
陸深也平靜地看回去。
剛剛電梯裡太黑,現在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剛剛是你按的警鈴,你說明的情況。”陸深突然開口道。
池晝皺起眉,沒弄明白陸深這突然玩的哪一出。
陸深將剛剛池晝說的話都重複了一遍:“電梯燈一黑你就反應過來了。”
“我看到了。”陸深說,“我可以作證,你一點都不怕。”
池晝那點稀碎的顏麵又被人拾起來了,而且這個人還是陸深。他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走了一段路才琢磨出意思,挑眉道:“你竟然會說人話?”
接著他又咧開嘴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算你識相。”
陸深一時被晃了眼,躁動的心緒幾乎要從他從未移開過的視線中直露出來。
他這才彆開視線,平視前方,好似不曾將視線投在特定的某一個人身上。
安靜了一會兒,池晝突兀地挑起了一個新話題:“喂,下周六我生日,你要不要來我家?”
陸深腳步一頓,撩起眼皮問:“為什麼叫我?”
他們連朋友都不是,直接去池晝家參加他的生日會,是不是跨度太大了。
“沒為什麼。”池晝懶得說理由,踢了踢路邊的小石子,“你就說來不來吧。”
池晝隻等了幾秒,沒聽見回複,又趕緊找補一樣地說:“愛來不來。”
然後加快腳步走到他們分彆的岔道上,往另一個方向邁去,“走了,拜。”
他走得比往常快,大概是不想聽到跟自己期望相悖的答案。
陸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在池晝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他低頭看了看手背,池晝剛剛抓過的地方有點紅。
他將手揣進兜裡,那些隱秘的、未曾細想過的問題,也一並有了答案。
陸深其實早就知道池晝的生日,先前填寫班級資料的時候他瞥過一眼,誰的信息都沒記住,獨獨記住了池晝的生日。可能是因為這天剛好在夏至,比較好記。
他還記得他當時是怎麼想的:池晝這樣的人,在夏至出生,好像也沒什麼奇怪。
陸深閉上眼睛,那天池晝朝他笑的模樣再度浮現出來,明豔而紮眼。
那一瞬間,仿佛太陽近在咫尺,他已然度過了一整個熾烈的。
陸深沒有參加過彆人的生日,不知道應該給池晝準備一個什麼樣的生日禮物,思索了一會兒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在便簽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這種習慣的。
陸深將便簽紙折起來,放進一旁的抽屜裡。
不知不覺寫了十八遍,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張快哭了的臉。
他站起來,從旁邊的展示櫃上拿起一架無人機。
當初他自學了一個假期,改進了這架無人機的自動避障係統,算法經他優化後,可以自主識彆最近0.7米的障礙物並重新規劃路線。
雖然現在的池晝應該已經不是新手,不會再因為撞上障礙物而炸機了。
夏至當天。
陸深正要出門,卻見客廳亮著燈,桌子上堆疊著數十張藍色便簽紙,那上麵不約而同地寫著兩個相同的字。
陸深心下一沉,視線偏移,看見他媽就坐在客廳沙發上。
“解釋。”
良久,陸深開了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你平時就不合群,跟親戚也不往來,現在又不知道跟誰學成這樣。”
“你到底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太不正常了。”
“他喜歡他,他喜歡你嗎?”
“——你問過彆人想走這條路嗎?”
陸深正在池晝家的小區裡繞著圈,腦海裡回蕩的都是今天客廳裡他媽說的那幾句話。
他的方向感很好,卻是難得地迷了路。
繞了大概十分鐘,他才在門口站定。
他正要推開門,忽然聽見裡麵傳來了兩道熟悉的聲音。
這標準還真說不好,池晝從沒仔細想過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想了半天,他終於說出一條:“能一起玩就行。”
然後就遭到了石頭的無情嘲笑:“這算什麼標準,兄弟不就能一起玩?你娶我不就得了!”
池晝嫌棄地說:“你看我會喜歡你嗎?”
“哦我還真忘問了,女的啊?”
“你找死是不是。”
“行行,知道了,你宇宙第一直。”
突然間,陸深覺得自己推不開那扇門了。
他應該再也不會,也不會有機會再來這裡了。
天色漸晚,陸深站在池晝家附近的小公園裡,麵無表情地操縱著遙控。
無人機的螺旋槳旋轉起來,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它一點點升空。
可是,正如他想的那樣,池晝已經不是新手了。
他不需要更精確的自動避障,也不需要彆人為他重新規劃路線。
那架無人機飛了很久很久,飛過某扇歡聲笑語的窗,偶爾與風箏比肩,卻又在下一陣風吹來之前,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它遇到障礙物懂得繞行,它的製造者也是。
無人機雲台上載了一台攝像機,通過圖傳將它拍下的圖片傳進陸深手機裡。
是一張夜景圖。萬千燈火裡,有一盞與眾不同的燈。
“你還叫了陸深啊?”
池晝“嗯”了聲,“他要來了,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後半句池晝沒說出來:陸深要是來了,他們就算是朋友了。
然而,等到零點過去,池晝的生日結束了。
陸深一秒鐘都沒出現過。
雖然池晝當時是說了句“愛來不來”,可陸深真的沒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生氣了。
他想質問陸深為什麼不來,可他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其他什麼關係,陸深更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他的質問盤旋在心口,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
他這口氣在心底悶了一星期,終於有一天不甘打敗理智占據上風,腦子一熱,打算找陸深問個清楚。
然而,陸深再也不像以前一樣了。
以前池晝逮陸深不費吹灰之力,現在找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比登天還難。
池晝不知道這家夥又哪根筋搭錯了,比最開始的時候還難以接近,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屏障又加厚了幾分,升級到“兩條腿的生物都滾遠點”的程度了。
池晝在腦子發熱的時候沒得到答案,冷卻下來之後就不想再問了。
互助小組的計劃整體來說收效甚微,實行了一個學期就不了了之,座位又換回原來的位置。池晝和陸深猶如相交線一般,短暫交集過後便分道揚鑣,關係再度急轉直下。
池晝更討厭陸深了,每天在草稿紙上寫幾百遍陸深的名字再劃掉,用力得劃破了好多張草稿紙。
座位一換,沒了地理優勢,被池晝剪掉的桃花們又冒出了頭,不僅是他們年級的,新入學的新生們也接踵而至,越來越茂盛。
有一回,池晝甚至看見陸深在告白牆前和一個女生說話。
“學長,原來你也相信告白牆呀。”
“路過隨便看看。”
“你是有喜歡的女生了嗎?”
池晝隔得遠,一句也聽不清,也沒有從唇形讀出來說的是什麼。但他能看出來,陸深說的不是簡單的諸如“沒空”“不知道”之類的短句,而是比較長的一句話。
學校這麵告白牆由來已久,上麵全是告白,也有不少人寫池晝的名字,但池晝鮮少走到這邊來,即使路過從沒細看過,因為他不感興趣。
他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在這麵牆上有一張藍色的便簽紙,用他熟悉的筆跡寫著他的名字。
他更不知道,萬千思緒,那隻是其中最微渺的一縷。
要不是看見陸深在這,恐怕池晝過了八百年都不會駐足在這麵牆前。
他往牆麵上掃了兩眼,接著就被一位同學不知從哪抄的青春疼痛文學酸到了牙。
池晝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沒走出多遠,又看見學校榮譽牆上貼上了新照片。
前段時間的英語文化節,優勝者的照片貼在了紅榜上,是一個文靜的女孩兒,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池晝一眼就認出是那個在表白牆前跟陸深說話的女孩子,突然之間,他就什麼都懂了。
與陸深願意結交的類型相比,他簡直是毫不沾邊。
——就連性彆都是反的!
“算啦我的晝,”石頭一看他表情就懂他在糾結什麼,攬住他的肩膀,老氣橫秋地拍了拍,“你沒法跟所有人都合得來。再說你朋友那麼多,難道還非多陸深一個不可嘛?”
“廢話,”池晝嗤了一聲,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我稀罕他?”
後來池晝又路過那麵牆,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誰規定這地方就隻能表白?
池晝偏就要當這個叛逆的人,氣鼓鼓地撕了張紙貼到了牆上。
他專門用上了透明膠,粘得比那些寫著“XX愛XX”的便利貼牢固多了。
他貼的那張破紙是他英語課上畫的,畫了一條醜不拉幾的狗,附帶四個字:狗比陸深。
每有一對佳偶從這裡誕生,世界上就會多出兩個人知道:這裡有一個全世界最討厭陸深的人。
最後一學期,池晝都在發憤圖強,他的想法很簡單:他要在最後一次考試裡超過陸深排在前麵,這樣的話,到時候校門口貼出的光榮榜上,他的名字就會在陸深的名字上麵。
他估計他們高考完後就不會再見麵了,所以高考就是最後一戰。
奇怪的勝負欲作祟下,池晝甚至連英語都進步了不少。
時間飛逝,校園裡草木蔥蘢,轉眼就到了五月。
快門聲“哢嚓”落下,一張畢業照就此定格。
照片裡,池晝和陸深分彆站在離彼此最遠的位置,涇渭分明。從此往後的時光裡,再沒有人知道他們曾離摯友一步之遙。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冗長而枯燥,陸深接了點寫代碼的活兒,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了。
誌願他是一個人填的,他刻意沒有去關注池晝的填報信息,為此他專門避開了可能接收到相關信息的所有途徑。
命運不可能每次都站在他這邊,他和池晝之間的緣分,大概已經完全用儘了。
然而,天意實在令人捉摸不透,陸深走進大學校門的第一天,就發現他和池晝之間的那條相交線從未斷過。
池晝跟高中時沒什麼兩樣,依舊是那副活潑的樣子,好像天塌下來都能先沒心沒肺地笑一笑。
上課第一天,池晝也看到陸深了,先是一愣,然後斜了他一眼,走快兩步,搶在他前麵踏進了教室門。
擦肩時,有風拂過。
陸深久違地等來了一陣風。
往後每一次,隻要池晝來的時候遇見陸深了,他就要搶先進教室。
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
幾乎讓陸深產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擁有一陣風。
可一個人怎麼可能擁有一陣風呢?
陸深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等待行刑的人,頭已經送上了斷頭台,鍘刀在頭頂懸著,落下隻是時間問題。
終於,這一天到了。
“你聽說沒,咱們院有人出車禍了。”
“是啊,好像把人撞了十米遠呢,當場就不省人事了!”
“太慘了,誰啊?”
“你們肯定認識,就是那個池晝。”
“天哪,那現在怎麼辦?”
“在醫院呢,不知道還能不能行了……”
那幾個路人討論車禍的時候,郝文樂正站在自動販賣機前思索著選可口可樂還是百事可樂,他本想找個參謀,回頭一看,參謀本人已經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哎,陸哥你去哪?”
陸深三步並作兩步走得很快,郝文樂的聲音根本沒來得及傳到他耳朵裡。
跑出校門了,他才發現自己還什麼信息都不知道,隻好拿出手機給輔導員發消息。輔導員也聽到了傳聞,但他有事走不開,恰好陸深發消息問,他就把信息告訴了陸深,臨時派他當學生代表。
趕往醫院的路上,陸深的腦子一直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
他那向來高速運轉的大腦從沒轉得這麼慢過,他有很多很多問題,每一個都想不出答案。
到了醫院,陸深嫌等電梯太慢,當機立斷地選擇了爬樓梯。
他一步三級台階,一路飛奔往上,將所有聲響都拋在身後。
這一刻,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是在害怕。
他怕自己再也等不到那陣風。
萬幸的是,廣為流傳的傳聞誇大了數十倍,池晝隻是被電動車碰了一下。
他進門的時候,池晝正全須全尾地坐在床上玩手機。
陸深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瞬間落了回去,甚至在心底裡砸出了小小的煙花。
他努力地控製住呼吸,迅速平穩下來後,他開口問道:“你沒事?”
“不好意思啊,我失憶了。——你誰?”
就像當初池晝說“我們是朋友”一樣,時隔兩年,陸深直視著池晝的眼睛,穩住狂跳的心臟,儘量保持平靜地開了口。
“你不記得了?我是你男朋友。”
久等了
前段時間奶奶過世了……
快遞
池晝躺在床上,回想著幾年來的種種,特彆是生日那一段,他發覺還真是像石頭說的那樣:他差點忘了陸深之前是什麼樣了。
同一個坑,他總不能掉進去兩回吧?那樣也太蠢了。
池晝心下煩躁,拿起被子蒙住了頭。他將被子卷成一團,做成繭屋把自己包裹在裡麵。
兩分鐘後。
池晝從床頭抄起手機,給陸深發了兩條消息。
黑夜不知太陽的耀眼:【[分享鏈接-第三屆大學生無人機大賽]】
黑夜不知太陽的耀眼:【組隊,你來不來】
發完之後,他就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他望著天花板,吊燈上有多少道花紋,他就默念了多少遍“大智若愚”。
這年頭,像他這麼寬容大度又有大智慧的人真是不多了。
他沒有看到,就在他按下鎖屏鍵的下一秒,對麵就秒回了他。
白晝不知月亮的溫柔:【來。】
池晝發給陸深的那個比賽介紹,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寒假期間組好隊伍,返校後就進入初賽準備階段。
池晝組隊速度很快,得到陸深的答案之後,他又在宿舍群裡問了一嘴“來不來”。
他的三位舍友剛好在放假前把腦子落宿舍裡了,鏈接點都沒點進去,也沒看前麵那句“陸深也在”,張嘴就是一個“來”字。
陸深那邊也是一樣的情況,甚至更誇張,陸深鏈接都還沒發出去,郝文樂就發了句“OK沒問題走”過來。
全程不到五分鐘,他們這個小隊就湊齊人了。
返校之後的安排也雷厲風行,有陸深和池晝在,一切都變得簡單又利落。
陸深向老師申請了一間空閒的工作室,讓他們可以在工作室裡準備初賽。
這個比賽要求每個隊伍按照規則,在限定的規格下組裝出一架無人機,再由裁判組出題,飛手操作無人機,完成實操要求。
返校當天,池晝還遇見了那個放假前被他揍了一頓的人。
那個人也認出池晝了,但他這回嘴上不敢再不乾不淨地說些“gay”之類的話了,看到池晝,氣都不敢喘,二話不說就側過身繞路走。
張嘉翊莫名其妙地問:“那人為什麼走路像螃蟹一樣?”
王知宇看過去的時候隻看到一個背影,隨口說道:“不知道,可能剛割那什麼皮吧。”
池晝冷笑了聲。
他們打架的時候許銘元在場,是他給池晝處理的傷口,他看了一眼,認出了那個人。
他記得,池晝說他打架是因為那個人說他“gay裡gay氣”。
許銘元忍不住回頭問池晝:“你們,還在繼續嗎?”
池晝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許銘元說的是什麼。
“啊,”他頓了頓,說,“在吧。”
他和陸深的關係現在變得很模糊,誰也沒有主動認輸,可又好像沒有最開始那種非贏不可的劍拔弩張了。
這段關係不上不下地僵持著,名頭上夠不著“朋友”,行為上也達不成“戀人”,說是“死敵”,又顯得言之過重。
“這個比賽,也是計劃的一部分?”許銘元問。
“不是。”池晝說完,又停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個不確定的語氣詞,“吧。”
“那你怎麼會想到,把他們也組進來?”
許銘元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一個比一個難回答。
也許……他隻是在給自己一個台階。
他潛意識裡想要消融那種劍拔弩張的關係,連同他們彼此的朋友一起,所有人都能和諧相處,成為朋友。
他和陸深也是。
就這樣一點點地相處下去,直到這個荒誕的裝gay遊戲被徹底遺忘。
“剛好少兩個人。”池晝含混地說,“湊不齊人參不了賽。”
王知宇聽見他們的對話,湊過頭來幸災樂禍地插嘴道:“哈!我就說郝文樂這小子是來湊數的,他還不信。”
假期的時候,他和陸深雙方拉完人之後又拉了個新的微信群,把組好的隊員都拉了進去。
那天晚上的微信,堪比第三次世界大戰現場。
王知宇和郝文樂在進群的第一秒就不約而同地扣了個問號,扣完問號之後,又分彆用表情包向對方表達了親切的問候。
把儲存的問候語說完之後,他們倆又開始互相陰陽怪氣。
最後這場戰爭的結束也很滑稽。
Z+1:【我突然想到一個不貼切的比喻】
Z+1:【難怪老一輩的都說,不能在婚禮前就把伴娘伴郎拉到一個群裡】
Z+1:【雖然不貼切,但是我悟了】
張嘉翊前邊一直插不進嘴,現在冷不防地扔下三句堪比炸彈的話,成功讓整個群都冷卻下來。
此人渾然不覺,還問:【你們不覺得嗎?】
雖然這話怎麼聽怎麼奇怪,但雙方都回想起了陸深和池晝之間那個還未終止的遊戲。
於是就這麼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在這之後,直到今天,他們還維持著微妙的和平。
兩個陣營的人第一次出現在同一間工作室的時候,連打招呼都打得很僵硬。
王知宇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空氣燙手似的,在跟郝文樂“友好”握手之前打了一套組合拳。
“嗬嗬,隊友好,隊友好。”
“哈哈,隊友,都是隊友嘛。”
“這個會麵,”張嘉翊在旁邊點評道,“起碼是廳局級的。”
不管怎麼說,大家還是成了同一個隊伍的成員。
他們所有人都是同一個專業的,時間上根本不需要怎麼調配,他們下課時間差不多,下了課就可以去工作室。
前幾天主要是一些準備工作,他們商討了一下需要用到的材料,確定材料的品類,然後再去采購。
雖然隊伍裡偶有摩擦——王知宇時不時就跑到郝文樂旁邊說兩句欠揍的話,但總體上還是比較默契的。
不說陸深和池晝,其他人也是一樣。他們在先前的多次敵對當中早就練成了這種默契,雖然這種默契最開始源於那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相比於其他隊伍過長時間的磨合糾結,他們很快就確定了方向,上網采購了一大堆材料。
他們將要買的東西整理出一張表,再由陸深將它們買齊。過了幾天,陸深手機裡就陸陸續續地收到了取件通知。
這裡麵有一個是池晝親自挑選的,看見陸深的短信提示,就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拿吧,截圖發我。”
“我跟你一起吧。”陸深說。
“不用,”池晝擺了擺手,說,“拿個不用這麼多人,你先去工作室把東西準備好。”
“也行。”
下課鈴一響,池晝就雙手撐著窗沿,反身一躍,翻了出去。
陸深感覺一陣風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他不由得望向窗外,窗沿流淌著燦爛的陽光,窗外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不知想到什麼,忽然低頭笑了下。
池晝下了課才來,點外麵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了。剛開學不久,很多人東西寄到學校來,堆積如山。
成堆的前,一個小哥正在一邊分揀一邊幫同學取件。
池晝這時還沒有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徑直向短信顯示的分區走去。
就在他打算自行尋找他的時,他猝不及防地聽見了一句中氣十足的呼喊。
“——晝晝寶貝的親親男友在嗎?”
池晝:“……”
草。
池晝頓時生出一種被自己背刺的感覺。
這個名字是當初他用陸深手機買四級資料的時候改的,但最後資料沒買成,他也忘了這回事。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池晝一下回想起了他當初改這個名字的初衷。
他當時想的是:陸深拿的時候,不小心瞥到這個gay值拉滿的名字,必然會在大庭廣眾下羞愧難當。
然後就能達到一種殺人不見血,整人於無形的效果。
現在可好,他才是那個被殺的。
那小哥見沒人回應,又放大音量喊了一遍:“晝晝寶貝的親親男友!來了沒?”
明明周圍沒有人認識他,池晝還是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
“沒來嗎?”小哥自言自語地喃喃了一句,又轉頭喊道,“那晝晝寶貝來了沒?晝晝寶貝在不在?晝晝寶貝!”
池晝聽得麵紅耳赤,恨不能馬上挖個洞鑽進去。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終於邁步走了過去。
池晝從沒走過這麼難走的路,這幾步路簡直比他命還長。
好不容易在小哥麵前站定,卻聽對方問:“你就是晝晝寶貝?”
池晝:“……”
良久,他才堅定地說:“不是。”
“我是,”池晝摸了摸鼻子,強行無中生友,“他們倆的朋友。”
小哥眼神古怪地將池晝上下打量了一番,“哥們兒,你那倆朋友也太秀了吧。”
“……”池晝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仿佛想要竭力與這位“晝晝寶貝”和那位“晝晝寶貝的親親男友”劃清界限。
拿到後,池晝疾步走回工作室。
“你回來了?”陸深接過他手裡的,動作嫻熟地幫忙拆開,裡麵是一個小小的無人機雲台。
他將雲台遞給池晝。
本應對雲台更感興趣的池晝,卻沒有接過陸深遞過來的東西。
池晝忽然開了口,聲音冷酷得像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你手機借我下。”
陸深不疑有他,順手將手機遞了過去。
池晝劃開屏幕——屏保是他們的親密合照,輸入密碼——數字是他的生日,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路暢通無阻。
最後他點開網購地址設置,將默認地址的收件人名字“晝晝寶貝的親親男友”換回了“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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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
池晝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從改回原樣的收件人姓名開始,一切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好像比起gay贏陸深,他更想等陸深坦白,以和平的方式結束這場建立在謊言之上的鬨劇,再重新締結一段新的關係。
他說不好這是一種什麼變化,也並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身邊人也沒有察覺出來。
變化隻是發生在一些細微的地方。
以前池晝小動作特彆多,洞悉了陸深的直男毛病之後就耀武揚威地到處亂碰,時不時戳一下牽個手是常有的事。
但最近他的小動作變少了許多。
有幾次陸深覺得手裡有點空,可偏頭一看池晝又在咬著螺絲刀弄零件,空不出手來。
應該是比賽將近的緣故,時間緊迫,陸深沒有多想。
比賽占據了他們大部分課餘時間,很多時候他們都是泡在工作室裡調試機器,連以往慣例的“約會”都獻給了工作室。
池晝和陸深永遠都是留到最晚的。
“我買了兩杯奶茶。”池晝沒話找話似的說了一句,專門將重音放在“兩”字上,問,“你要哪個?”
他最近都把可樂換成了奶茶,因為他們最近要比賽,可樂不吉利。
“一樣的嗎?”陸深問。
“不一樣。”池晝說,“有一杯加了珍珠。”
陸深“哦”了一聲,“選你喜歡的吧。”
池晝沒琢磨透陸深這句話意思是等會兒一起喝他這杯,還是讓他選一個然後他再喝另一杯。
放在之前他是不會糾結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會自動自覺地解讀成“一起喝”的意思。
但現在他心境不一樣,沒有那麼想整陸深了。
糾結的過程中,池晝心不在焉地用吸管紮開了有珍珠的那一杯奶茶。
……不管怎樣,就當他是要喝另一杯的意思好了。
他順手把另一杯奶茶放到一邊,咬著吸管等陸深過來。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陸深過來,倒是有個胖子從門口擠了進來。
“哇晝兒,太貼心了,還專門給你胖哥哥帶了奶茶。”王知宇下意識以為多出來的那杯是他的,因為現在就隻剩他們三個人,而他們向來默認池晝和陸深是喝同一杯的。
他伸出魔爪靈活地一掏,連帶著吸管一起,將那杯奶茶順到了自己手上。
“謝了啊。”
池晝反應過來,試圖阻止:“等——”
王知宇三下五除二用吸管紮穿薄膜,猛吸了一口。他全身上下的肺活量都用在這杯奶茶上了,一口下去空了半杯,附贈一字感言:“爽。”
“哦,晝兒你剛要說什麼?”
“……沒什麼。”池晝把自己想說的話咽了下去,轉而問道,“你回來乾嗎的?”
“就是東西落這了,回來找找。”王知宇這才想起來他是回來乾什麼的了,他彎身在桌子抽屜裡摸了幾下,摸到一張校園卡揣回兜裡。
“找到了,我去吃飯了啊,你們加油。”王知宇抱著他剛剛順過來的奶茶喜滋滋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朝著池晝咧嘴一笑,“好在回來一趟,不然你孝敬我的奶茶就無人問津了,嘿嘿。”
池晝看著那排自信的大白牙,陷入了沉默。
算了,再去給陸深買一杯好了,就當鍛煉身體。
池晝站起身來,走到陸深旁邊看了一眼。據他推測,陸深應該還要十五分鐘才能做完。
應該還來得及再買一杯。
陸深察覺到他的動靜,以為他是等不耐煩了,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再等五分鐘就好了。”
池晝乾巴巴地應了聲:“哦。”
陸深瞥了一眼他手裡的奶茶,“我的?”
池晝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本來那杯是要給你的,胖子突然來了。”
他握著手上那杯奶茶,卻並沒有遞出去的意思,他慢吞吞地說:“你想喝的話我……”
他的後半句“再去給你買一杯”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行。”陸深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他的奶茶。
池晝瞪大眼睛,差點沒忘記呼吸。
要怪就怪池晝之前都是這麼gay人的,任誰過來都會覺得他剛剛那句話應該是“你想喝的話我這杯給你喝”。
而陸深往往都很配合,這一次也不例外。
池晝之前也做過這種gay事,gay完了還要喊聲“哥哥”,第一次使用的時候效果拔群,而且之後每一次都屢試不爽,可謂是他漫漫裝gay路上的一出拿手好戲。
當初這個gay招是他先想出來的,萬萬沒想到還有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這也就算了,陸深可比當初籃球場上的他自然多了,毫無表演痕跡,自然得就像呼吸一樣。
這下子再買一杯就顯得有點突兀了,多少有點又當又立的茶味。池晝站起來繞了一圈,堪堪路過了一下門口,又坐回了原位。
他拿著那杯奶茶,想著陸深一個直男到底為什麼能gay得那麼自然。
然後在陸深看過來的那一瞬間,他條件反射地咬了一下吸管。
在陸深的注視下,池晝氣勢洶洶地喝了一口奶茶。
陸深頓了頓,忽而輕輕笑了笑。
這個淺淡的笑容裡莫名藏著一點寵溺的意思,池晝差點心跳都漏一拍。
池晝惡狠狠地咬著吸管,心想:他笑什麼啊?真夠gay的。
三分鐘後,一杯奶茶飛速見了底。
池晝將杯子捏扁扔進垃圾桶,煩躁地想:陸深這狗比能不能認輸?再這麼gay下去真的要變gay了!
他們的比賽進展得很順利,通過層層選拔,一路來到決賽。
決賽的舉辦地在隔壁市的露天體育館,他們的小組是代表學校參賽的,學校出錢讓他們在場館附近訂好了房間。
但學校出錢的特點就是比較摳門,能省則省,一個夠用的情況下絕不浪費第二個。
當天下午,池晝領頭辦理完入住,手上多出幾張房卡。
幾個人頭圍了過來。
“就這啊?太摳了點吧。”
“算了算了,好歹不是場館外麵打地鋪,學校出錢還要什麼自行車。”
“晝兒,你也知道你胖哥這個情況。”王知宇向池晝展示了一下自己壯碩的臂膀和彈性十足的肉,“要是有人欺負你,胖哥肯定第一個為你出頭。你知道的,胖哥一顆心都係在你身上,每個夜晚我輾轉反側的時候,想的都是你今天有沒有吃飽,衣服有沒有穿好……”
池晝抬起眼皮:“說人話。”
“對不住了兄弟,胖哥我要獨占一張床。”
池晝將一張房卡甩在他那懇切的肥肉上:“拿著滾。”
“好嘞!”
池晝又將剩下的房卡分了兩張出去,接下來就犯了難。
理論上,郝文樂可以跟陸深一間房,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宿舍的……
當他的目光落在郝文樂身上的時候,郝文樂莫名其妙地歪曲了他的意思,非常識相地迅速抱上了旁邊人的胳膊:“沒關係,我跟他一起睡就好了。”
突然被人抱住胳膊的張嘉翊:“啊?”
池晝的目光從驚訝再到疑惑:“你什麼時候跟他這麼熟了?”
“剛剛。”郝文樂滄桑地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跟你搶陸哥的。”
郝文樂說得他像忍氣吞聲的陪嫁丫鬟一樣。
池晝試圖糾正他:“什麼叫跟我搶……”
張嘉翊在旁邊笑眯眯地說:“我不是直男哦。”
聽到這句話,郝文樂抱著張嘉翊胳膊的手鬆了鬆,但他兩秒後又迅速抱緊了:“有什麼關係,難道你以為陸哥就很直嗎。”
張嘉翊深有同感:“你也這麼覺得?”
“全世界除了我還有誰在認真做直男啊?”郝文樂嚷道。
王知宇迎頭給了他一巴掌:“說的什麼話,當我是死的?”
“嗷!你小子竟敢動手!”
池晝:“……”
他無語地給這張嘉翊發了一張房卡,讓張嘉翊帶這倆傻子速速滾進房間繼續他們的直男對決。
等這些傻子們手舞足蹈以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進門了,池晝扭頭問一直沒吭聲的陸深:“你怎麼想?”
陸深實話實說:“想和你一起。”
池晝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麼一句,簡直是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gay死你算了。
事已至此,池晝隻好把自己那九曲連環的糾結心思收起來,乾脆順從大眾安排了。
比賽前夕,池晝他們一整天都泡在主辦方為參賽團隊準備的工作室裡。
王知宇他們負責電控,認認真真地檢查他們的無人機電機,避免明天出現接觸不良之類的低級錯誤。
池晝檢查硬件,進行力學仿真做最後的調整,確保他們的機器是穩定而精準的,萬無一失。
算法方麵,陸深早已跑出了一個精準識彆的算法,隻需要再對程序做微小的改進。
他們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目標。
池晝時不時叫旁邊人給他遞個零件,陸深跑數據之餘還幫忙弄了個電路板罩子。
就連郝文樂都特彆上道,買了一箱水愣是自己徒手提了回來,還分了王知宇一瓶,好心地放到他麵前。
整個團隊氛圍十分和諧,早已不見最初時劍拔弩張的模樣。
直到晚上。
全神貫注在工作室待了一整天,池晝一回到酒店房間就放鬆了下來,拿了衣服去洗澡。
這時他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等到他穿好衣服出來看見陸深的時候,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和陸深今晚要一起住。
……莫名有點尷尬。
也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蒸汽弄得臉上有點熱。
池晝不知道自己在尷尬什麼,他們也不是沒有同處一室過。
但陸深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很自然,他默然錯身進了浴室,多少有點匆忙的意味。
規矩得過了頭。
他們倆先後洗完澡就坐了下來,一人占了一個椅子規規矩矩地坐著,好像椅子旁邊那張床上麵有什麼洪水猛獸。
坐了一會兒陸深突然站起來了。
池晝警覺地道:“你去哪?”
“看一眼明天比賽用的東西。”陸深頓了頓,問他:“你以為我去哪?”
“我怎麼知道?”池晝心虛地說,“我就問問。”
陸深真的是去看比賽要用的東西的。
趁陸深出去了,池晝盯著那張雙人床看了足足一分鐘,最終毅然決然地爬了上去。
俗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等會兒就隻有陸深尷尬的份了!
十分鐘後陸深掐著點回來了,把參賽選手的出入證放到桌子上防止明天忘記——雖然其實這點小事根本沒有必要大晚上的專門出去跑這一趟。
回來時看到池晝從椅子挪到了床上,陸深微微訝異地挑了挑眉:“你要睡了?”
“差不多。”池晝忙急忙慌地扯了被子蓋在身上,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再把問題拋回去,“你呢?”
陸深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他低頭笑了下,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池晝捕捉到他那個短促的笑,忍不住想:……他又笑什麼啊?真是gay得要死。
池晝再一次被陸深笑得胸悶氣短。
他將自己的不自然反應歸結於他在生氣陸深竟然還想繼續裝gay。
gay死他算了!
為了防止陸深還有後招,池晝決定先發製人:“哈,你不會不敢上來吧?”
“瞧你這反應,難道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從來沒一起上過床?”
池晝一時嘴快,說完自己又覺得不是很對,改口道,“我意思是,同房,哦不是,同床……”
這句話怎麼說怎麼不順,他中文燙嘴似的飛速輾轉了好幾個詞,最後將這個詞拆解成了一個客觀的句子:“在同一個房間裡,躺在同一張床上,蓋著被子,四肢擺放在正確的位置上,。”
“是的,”陸深重複他剛剛的最後一個詞,語氣坦蕩無比,“我們沒有一起睡過覺。”
“……”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等會兒吧。”陸深回答了他最開始的問題,“你先睡。”
池晝輕哼了聲。
他就知道,敢說gay話不敢乾gay事。
要等到什麼時候,陸深才能主動坦白?池晝有點煩躁地想。
池晝在床上滾來滾去,滾了好一會兒沒等到陸深上來。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裡,乾脆開始玩手機,決定用自己驚人的毅力熬死陸深。
於是他從明日賽程一路看到了預防全球變暖拯救小北極熊。
房間裡安安靜靜。
直到陸深喊了他一聲:“池晝。”
“嗯?乾什麼。”池晝隨口應了句,旋即又覺出不對來。
陸深鮮少直呼他的全名,這種正式得幾近沉悶的稱呼,猶如風雨欲來的前兆。
池晝放下手機,坐直起來,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陸深望進他的眼睛。
“池晝”。
這兩個字在唇間百轉千回,它曾被書寫過無數遍,流連在草稿紙、日記本、甚至是文具店裡試筆的便簽紙上,藏匿在每一個不引人注意的細小角落裡。
承載著隱秘的,難以宣之於口的心意。
池晝直覺陸深想說一些比較重要的事,他稍稍正色,好整以暇地等著。
也許是關於一段假關係的結束——
沒等陸深開口說下去,房間門被砰砰地敲了兩下。
他們兩個人同時朝門口看去。
“晝——兒——!”
王知宇叫魂似的把音拖得無敵長,一邊叫喚一邊把門砸得哐哐響:“宵夜不?旁邊有夜市一條街喲。”
池晝:“你不是晚上剛吃了一盆?”
王知宇在門外不好意思地說:“我宵夜和正餐兩個胃嘛。”
“快點彆磨蹭,你們去不去?”
池晝跟陸深對視了一眼。
“不去。我們要——”池晝把到嘴邊的“睡”字咽下去,“休息了。”
“那麼早啊?好吧好吧,那我叫他們去了。你們睡吧。”
王知宇說完,莫名想起池晝剛剛話裡古怪的用詞,哈哈笑著調侃了一句,“還‘休息’,整這文縐縐的。”
池晝:“……”
等門外的響動徹底消失了,池晝又轉回頭來:“你剛剛想說什麼?”
被王知宇這麼一打岔,想說什麼都不合時宜了。
陸深頓了頓,說:“沒什麼,你先睡吧。”
池晝吊起來的那口氣又泄了出去,有點失望地塌下腰,往後一倒,重新癱回了床上。
他拉起被子蓋過頭頂,翻身背對陸深,悶在被子裡喊了聲:“我睡了!”
池晝自己氣鼓鼓地悶在被子裡,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他睡著之後,陸深才爬上了床。
陸深躺到池晝身邊。
剛躺下來沒多久,一條手臂就搭了過來。
旁邊這位顯然是在意識朦朧間察覺到床上多了一個活物,隨手摸了兩把確認了一下。
確認完畢後他安分了幾秒。
幾秒後,池晝拚命往陸深懷裡鑽,整個人都貼上去,還張嘴往陸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陸深吃痛,輕輕“嘶”了一聲。
“你……”陸深的聲音有點啞。
池晝咬了一口還不算完,嘴裡念念有詞。
陸深湊近了去聽。
“gay死你gay死你……!”
陸深:“……”
陸深仔仔細細地盯著池晝看了好一會兒,發覺此人不是在惡作劇,是真的沒醒,皺著眉頭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夢。
……睡著了還記著咬人。
陸深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張牙舞爪大放厥詞的池晝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片刻後,他把被子讓給池晝,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過了一會兒陸深回來了,怕吵醒池晝,動作極輕地從床邊慢慢挪了進去。
外麵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打著窗戶,靜謐的夜色因此泛起了漣漪。
陸深在雨聲中掩飾著自己發出的細微響動。
當陸深徹底在床上躺好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你大半夜的乾嗎去?”
陸深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去:“吵醒你了?”
池晝壓根沒醒,或者說他是懶得醒,連眼睛都沒睜開。他爬到陸深身上,在他脖頸間蹭了蹭,聞到沐浴露的味道後迷迷糊糊地說了句:“洗澡啊。”
陸深喉嚨發緊,輕輕“嗯”了一聲。
“你這潔癖的毛病……”池晝小聲嘟囔道。
接著他大發慈悲地鬆開了爪子,翻了個身,四仰八叉地躺著,含混地說了聲“牛逼”。
說完,他就毫無負擔地,再一次睡得不省人事了。
我詐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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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醒來時天還有點陰,空氣中都帶著潮濕的味道。
走出房間門,池晝聽見他的夥伴們在抱怨。
“昨天不知道何方神聖在渡劫啊,那個雷打的,嚇我一跳。”
“我去,你都不知道我一個人睡半夜醒了多無助,我現在24字核心價值觀倒背如流。”
“晝兒你出來啦,你昨天被嚇醒沒?”
池晝隨口道:“沒有啊,我沒聽見。”
王知宇震驚地說:“那麼響你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