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會真名, 咬住紙人形,三人按照“此岸歸來”中描述的那樣,即將踏出鳥居(門), 走出神(彼)社(岸)——
“真依……真依……不要走……”
隻有少女聽得見的悲歎連帶著沉甸甸的情感, 一並直擊她的心扉——與在相良家深處聽到的一致, 飽含著深深的祈願與懇求。
“真依……救救我……真依……”
是那樣的無助, 那樣的無力, 抱著仿佛撕裂身體的絕望,拚命求救著。
……她不能拖累大家, “此岸歸來”是欺騙的術, 一次不成功的話就會暴露, 會失去效用。
可是。
她有咒術師的才能……雖然不知道咒術師是什麼,但是, 是要幫助他人……對吧?而且,這個聲音如此的絕望與痛苦,使人感同身受地心酸難受……
如同被蠱惑一般,少女不由自主地朝著利於那個存在的立場如此想著。
想要回應。
想要伸出雙手。
想要去——幫助。
“——誰,你是誰?”
可是這樣一來,紙人形便從佐原真依鬆開的口中飄飄忽忽地落到了地上。
一回神, 才發現自己在一時衝動下做了什麼事情,佐原真依羞愧地要是麵前有一個懸崖,就一定會跳下去了。
忌子憤怒到如果如果能觸碰佐原真依、一定會揍她的程度了:“為什麼這麼犯蠢!你根本不知道現在的神社有多麼糟糕!你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田方從他的身後走出來,搖了搖頭:“小真依你聽到的聲音大概是真的。但是, 不行,太過於同調的話,會被迷惑、以致於迷失自己的。那樣的話,就真的一生也無法回去了。”
“嗚……我知道了。對不起。”
佐原真依低著頭, 朝眾人道歉,“……還有,灰原君,七海君,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嗯……我倒是覺得責任心也是非常重要的乾勁的一部分呢!”
灰原雄朝著她比了個大拇指,“就保持著現在這個樣子上吧!總會有辦法的啊痛!?”
被忌子用氣勢洶洶的目光注視的七海建人敲了一下灰原雄的腦袋:“你也彆火上澆油,多管閒事,聽到了嗎!”
“哈哈哈,年輕人就是這樣有朝氣才好嘛,像忌子那樣整天裝著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才沒趣呢。”
“喂!田方!”
“不過,這也說明不管用什麼方法,那個聲音都一定會阻止你們回去的……唔,得從源頭解決問題才行呢……忌子,你也明白的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三人摸不著頭腦地看向露草色直衣的少年,他卻默認似的沉默了。
“嘶……!”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的程度更加猛烈了,佐原真依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起來,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小真依,”田方問,“你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嗎?”
“……這邊。”
就像之前在相良邸被呼喚一般,佐原真依忍耐著大腦被鈍物敲擊、銳器銼鑿的痛楚,一路將眾人帶至了神社的深處——本殿。
和前麵廣闊華美的拜殿不一樣,供奉神體、一般人不得入內的本殿,不過是兩尊卵形石偶後、怎麼看不過幾榻大小的房子而已。
“果然……是這邊啊。”
忌子語氣複雜地喃喃自語著。
在本殿前站著的小黑與小白,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忽然哭了起來,跑到了他們的麵前。
“媽媽她好痛苦!”
“姐姐她好傷心!”
佐原真依蹲下|身體,抱住了這兩個幼童、輕聲安慰著他們。
忌子在一旁,語氣慎重:“你想成為正義的夥伴去幫助彆人嗎?你絕、對、會後悔的……這可能會給你帶來不幸的後果,你真的清楚嗎!”
“——是否導致不幸,由我決定,”
對於是他的質疑,身形纖弱的黑發少女站了起來,神情是與外貌截然相反的堅毅,“我不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忌子神色難辨地看著戰士一般的她:“……”
“這——不是很好嗎!”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灰原雄燦爛地笑著、哥倆好地攬住了佐原真依的肩膀,“身為咒術師、就是要有這樣的覺悟啦!我們的老師夜蛾先生也說過,咒術師沒有無悔的死亡,既然真依這樣一往無前——這不是個好兆頭嘛!去掛繪馬的地方搖神簽也一定會搖出‘大吉’吧?很好很好~不愧是後輩、不愧是師妹!”
“誒?誒!……那個,”
佐原真依受寵若驚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頰,“謝謝……前輩……?”
“什麼?怎麼就‘咒術師’——”
忌子都驚呆了,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怎麼就突飛猛進了,而灰原雄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忌子也坦誠點吧!明明是很擔心真依的說!”
“誰擔心她啦!”
“啊咧,是這樣嗎?我不信!”
“……哈,又演變成鬨劇了啊。”
粗淺地一看,會認為五條悟與灰原雄都是差不多類似的自來熟性格;但是與他們更加熟悉一點——比如,七海建人就知(認)道(為),五條悟的自來熟非常的傲慢,他常常會因為一時興致,就不由分說地與你拉近距離,可能根本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也可能未經允許就直呼其名。
輕佻不正經的樣子,叫的親親密密,實際上卻毫無感情。
概括而言,就是“自我中心的惡劣”。
但是,灰原他不一樣。
如果這樣與人親昵地勾肩搭背,那一定是他感知到對方並不會排斥他這麼做……雖然看起來鬨騰喧嘩惹人厭——不過,那隻是他過於直率地表達自己的友善而已。
要是灰原是五條前輩那種差勁性格,在他隨便把手放在女孩子肩膀上的時候,他大概就會用咒具的刀背甩他一臉吧。
……啊,當然,雖說現在這樣的搭檔也很煩就是了。
這麼想著,七海建人仔細觀察著所謂的“本殿”:“門前有一個鎖……看樣子不找到鑰匙是進不去的。”
因為小白懼怕他和灰原雄的緣故,隻好由佐原真依去詢問,得到的隻有“人人都稱媽媽四目神哦!媽媽和黃泉子就在這裡麵!”“門裡麵?房間就隻是房間啊。”的、因為是小孩子式思維,沒有多少邏輯,理解起來多多少少有些困難的話。
“黃泉子姐姐?”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先前的田方先生也提及過這個名字。
“嗯!黃泉子姐姐和忌子哥哥一樣!一直照顧著我們。媽媽因為彼岸花,每到秋分……彼岸花盛開的時候!媽媽,現在還有到媽媽那裡去的姐姐就會很難受!……我討厭那個紅色的花!……唔,什麼時候去的?黃泉子姐姐是在昨天晚上?今天早上?總之就是天空有月亮的時候去媽媽哪兒的……媽媽和姐姐都很溫柔,不要討厭她們可以嗎?”
“嗯,我也相信四目神不是壞蛋神明。”
“謝謝真依姐姐!……但是……”
“但是?”
“他們居然……相——”
“相?”
“啊!不……沒什麼。”
……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
交流完情報後,七海建人說:“也就是在我們到四津村之前,他們口中的黃泉子姐姐進入本殿裡了?”
“今天是秋分日,我記得鈴宮監督說,四津村會舉辦‘彼岸送歸儀式’——”
灰原雄若有所思,“這會不會和彼岸之日、秋分日有什麼聯係呢?”
一方水土,一方習俗,要問自然要問長者。
一開始,田方還打著哈哈說是鄉下的普通祭典,但是在他們的堅持下,這個鬆葉色頭發的青年很老人家地長歎了一口氣:“好吧……如果你們想要知道的話。”
開端,自然是經典的“很久很久以前”。
——古時候,四津村、整個相良地區都信仰著四目神。
有這麼一句話從古傳至今:不需要的孩子,會被四目神帶走。
早產夭折的孩子,流產的孩子,遺體會被處理好,對外宣告“被送到四目神那裡去了”……這是現代溫和的說法。
在古代,體弱的孩子,殘疾的孩子,因為不|倫而誕生的孩子,還有——征兆著不詳的雙胞胎乃至多胞胎……這些孩子,被稱為忌諱之子,黃泉之子。而不被需要的孩子們,自然都會“被四目神帶走”。
不是每個彼岸之日都有“不被需要的孩子”,但是隻要是“不被需要的孩子”,一定會在這一日被送往四目神身邊。
“……然後,準備好犧牲牛羊奉上,人們對四目神祈願著淨化這些孩子的怨恨,防止他們的詛咒汙染這片土地,保佑子孫繁榮昌盛。”
田方說著,秀致的臉上帶著一種如同被時間麻醉的遙遠的冷酷。
“太殘忍了!好過分……!可是,這樣不是自相矛盾嗎?”
佐原真依露出了不忍卒讀的表情。
“……哈哈哈,神明的事跡和神職本來就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嘛,”
田方像一個接地氣的鄰家大哥哥那樣笑了起來,方才的距離感仿佛不過是眾人的錯覺,“你們聽說過‘伊邪那美和伊邪納岐’這兩位神明的傳說嗎?”
“啊,我記得是……”
愛聽也愛講故事的灰原雄舉手,把這個神話簡潔敘述了一般,“……總之,最後,就是這對曾經十分恩愛的夫妻相互詛咒‘每日我要殺死你國土上1000個人!’‘那麼每日我就建立1500個產房降誕新生兒!’——這樣的。”
“就算是創世神也免不了相互詛咒,畢竟是人造的神話,免不了沾染人性的臭味啊。”
七海建人麵無表情地總結。
“但是,還是有很多人去祂們的神社祈求婚姻美滿呢。你們看,”
田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藤納戶色的雙眸卻並沒有絲毫笑意,“人類……就是這樣。”
“說起來,”
灰原雄歎道,“希臘神話裡不也這樣嗎?婚姻女神的赫拉永遠無法阻止自己的丈夫、主神宙斯到處偷情……感覺真是諷刺呢。四目神……不會難受嗎?”
“這個……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