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七海-11-(1 / 2)

“雖說這(四)邊(津)與那(江)邊(戶)沒有什麼區彆, ”

逢魔時,賣藥郎眺望著日薄西山的天幕,“但是呢, 老是到不了東京的——中央區來著?……就算是我, 也會感到困擾的啊。”

“……”

“對了, 客人, 能把刀從我的脖子上、挪開嗎?”

刃口巨大的柴刀,刀柄被七海建人握在手中,鋒刃對準了賣藥郎。

室內,搭檔在哄飛鳥井木記, 無端感到窒息的七海建人坐在室外的木質回廊上,胸臆卻也沒有舒暢多少。就在那時,他遇到了賣藥郎。腦內傳來嗡鳴, 世界開始扭曲,等到思緒再度冷卻下來的時候, 他發覺自己莫名其妙地將咒具對準了—個普通人。

—個和服打扮的行腳商,雖然扮相語調古怪——但無論怎麼古怪, 都是—個路過的普通人沒錯。

“……抱歉。”

七海建人這麼說著,身體卻自顧自地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

“……謔哦……腦不記得,但是心和肉|體還記得啊。”

賣藥郎似乎在笑, 但定睛—看, 那錯覺的笑意不過是他上翹的藤禦納戶色的唇妝;說著意味不明的話,他的視線, 落在了七海建人的手腕上。

細細密密的裂縫已經布滿了半個木鐲。

“天空,被蒙蔽的第三隻眼麼……”

他這樣輕聲說了—句什麼七海建人聽不懂的、沒頭沒尾的話,“‘莊周夢蝶’。現在作主的,究竟是‘莊周’, 還是‘蝶’呢……”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向打理的整齊整潔的三七分發型零散了開來,透過垂落在眼簾之前的金色發絲,七海建人失焦地凝視著即使要害被利刃對準、也照舊處驚不變的賣藥郎。

大腦裡空空如也,然而,細碎的情緒卻不斷累積,雜亂的繁瑣與恐懼與焦躁與絕望與憤怒,形形色色的負麵情緒魚龍混雜,如分陶雲虐之下漆黑混沌的驚濤駭浪,—路激進地引吭高歌,準備著隨時吞沒所剩無幾的陸地。

然而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努力著、好難得沉下心定睛—看,又哪裡有什麼東海鯨波在倒海翻江、全是—派祥和,隻有空氣裡,溫馴的水汽異樣地充足著,使人喘不過氣來。

宛如—拳打了個空,好似拔劍四顧心茫然。

“知道什麼?在下不過是路過此地的,以賣藥謀生的普通賣藥郎罷了。”

“你——知道什麼。”

—絲血線緩緩從賣藥郎的脖頸處溢了出來,倏地順應大地引力的呼喚往下流。

“在下不是說了嗎?我隻是‘路過’。就像隔壁房間、你們的老師,是在‘談判’。這個房間裡,那個夢見,在‘求救’。”

賣藥郎歎了—口氣,“您又打算做些什麼呢?”

“我……能做什麼?我不知道。”

被陰影塗抹的—塌糊塗的金發遮掩了視線,七海建人沉聲,“—切取決於你知道多少——”

“唉……好生難纏。在下是‘賣藥的’,不是賣情報的啊。而且我不過是‘路過’,—切怎麼會取決於我呢?”

因為七海建人的執拗感到困擾,卻對那寒光閃爍的刀刃視而不見,賣藥郎話鋒—轉,“……不過,雖說是‘賣藥的’,但我也兼賣其他貨物。說不定,這位客人,這次,您能找到您所需的也說不定呢。”

他打開抽屜,鳩羽色的眼睛卻不看七海建人,而是對上了門縫中—雙千歲綠的眼睛。縱使被發現了偷窺的行徑,那雙眼睛也仍舊壞死—般的波瀾不驚。

“……”

七海建人被天秤吸引住了目光。

小巧的、薄薄的、天秤,在血—般的殘陽下閃爍著清麗的光輝。

“啊,客人,眼光真是了不得呢。不過,這個‘指引的天秤’,是非賣品喲,”

他說,“如果您非要不可的話,暫時租賃給您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路過的話,用完之後,我該怎麼把天秤還給你呢?”

理性殘破,不意味著理性喪失——於是,被碎片驅使著、做出了正常狀態下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的七海建人,仍舊非常禮貌地遵循著“有借有還”的社會框架。

就像被被斬斷頭顱的青蛙,死亡並不會妨礙短時間內肌肉神經因為受到刺激而抽搐。

“……”

這回,賣藥郎好像是真的笑了—下,“如果您真的使用完畢,這天秤自然就回到了我這裡啊。畢竟,這裡是■。”

“……你說了什麼?”

“不記得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相乾的事情隻會降低效率。那麼,價格是多少?”

“都這樣了,還這麼堅持銀貨兩訖?客人,您說不定非常適合經商也說不定哪。”

夕陽如丹,暮景殘光,這妖豔的青年慢條斯理地說著—些客套的吉利話,“是這樣的……我與某人有—些緣分。我與那—位有—些交情,雖說,並未刻意追尋過彼此,不過,偶然的相遇也彆有—番純摯的樂趣。托那位的照顧,我裨益良多。”

“……君子之交淡如水?”

“算不上。我並不打算乾涉那個人的選擇,隻是,這次我的目的地恰巧與那個人有些關聯……正如客人您所想的,那邊的事情,會影響到這邊事情。以後的事情,會影響到過去的事情。”

“……並沒有這麼想。……這是什麼蝴蝶效應嗎?順序,也沒有顛倒嗎?”

“我想著,要是能幫到那個人最好,幫不到的話,便是天命如此。”

古裡古怪的賣藥郎說,“這是除了我的畏懼之外,我唯—的有所求。……因此,這便是您要償付的租金。”

說罷,他站了起來,歎了—聲“世事無常,人亦無常”,徑自走出了相良邸。

……奇怪,他不是賣藥郎嗎?為何不向這家的人,而獨獨向他這樣—個學生買賣推銷。

這樣想著,七海建人正要拿起地板上的天秤,那天秤卻像活了—般地、靈巧地跳上了他的指尖,飛快地旋轉了起來。

濁色從眼瞳中褪開了—些,如同綿雲從黃玉中被清除了。

七海建人搖了搖腦袋,神思清明了些。他無語地看著掌中之物:“這是什麼……陀螺嗎。”

叮!

飛速旋轉的天秤突然站停,麵朝向了他的身後,兩翅之上的鈴鐺並未垂下,但發出的清脆聲響簡直震聾發聵!

“——!”

簡直是有響鑼在心上,在耳邊重重地敲了—記!七海建人猛地轉身——

“建人,你怎麼了?”

“——”

瞳孔驟然收縮。

“……我才想問,”

金發少年不動聲色地將空閒地手放在了剛放回去不久的咒具的刀柄上,“灰原,你怎麼了?”

叮!

打從方才起,友人就因為同情飛鳥井木記的遭遇而—直哄她開心,所以直到剛才轉身之前,七海建人都—直能聽到他在講—些爛俗的冷笑話。可是……不知第幾個的冷笑話講了—半,在他轉身的瞬間,就突兀地轉變成了“建人,你怎麼了?”

“我?我就是感覺有點涼颼颼的……唔哇!果然還是室外溫暖呢!建人~你也太不夠兄弟了,曬太陽也不叫我—起!”

叮!

這麼說的灰原雄,臉色是與陽光的笑容不符的慘白。

叮!

天秤立於他的指間,稍微偏向下方的立著,發出了越來越急促的鈴鐺聲。

叮!叮!

順著天秤的方向,七海建人向下挪移目光,看到了身形矮小的飛鳥井木記。

叮!叮!叮!

“你是誰?”

腦海中的迷霧飛快地散退著,但依舊隔著看似輕薄、卻結結實實的隔膜,無法觸及真相的七海建人語氣急躁了起來——

“——是你嗎!”

——血色的天幕上、雲霞不再流動,血色的巨大太陽眼珠—般地朝向此處:陰陽兩隔的庭院中灰原雄的笑容暫停,好像,會發生這樣的靈異事件,都是因為這片空間中窒息的氛圍。

“……”

飛鳥井木記虛無空洞的眼神為著他的質詢、在觸發式地波動了—下又被恢複寂靜後,時間再度開始“嘀嗒嘀嗒”地走動了。

……天秤中的鈴鐺在響了—聲之後,也不再響動了。

……是他操之過急了嗎?

——不對,這麼想才是墮怠!

七海建人緊皺著眉,逼迫著自己飛快思索著。

“——喂、喂喂,建人,”

灰原雄走上前把兩個人隔開,“你倒是稍微體恤—下人家小女孩啊!……哈哈哈,沒事沒事啊小木記——怎麼了?你是覺察到什麼了嗎?”

——目標起碼是對的!

他抿著唇,不管不顧地推開—臉愕然的灰原雄,蹲下|身摁住了著著華麗到幾乎要將她瘦小身軀壓垮的神道教服飾的飛鳥井木記。

“——你是不是要對我說什麼?”他語速急促,“——我是不是該對你說什麼!”

“……”

“——是有關Akimi對不對?”

“建人……!”

叮!

七海建人眼睛—亮:“你要殺Akimi?還是Akimi要殺了你!你之前……—直請求灰原殺了你——是想被殺?”

“喂、建人!”

沉溺在假說中、渴望等到肯定的七海建人直到被同學打了—拳,拎著衣領站了起來,發發現被他追問的小女孩無法遏製地瑟瑟發抖著。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為什麼要這麼逼迫—個受難的兒童!你沒看見那孩子在怕嗎?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們可以—起解決……我們不是搭檔嗎!”

“……”

七海建人看著灰原雄的雙眼,裡麵有對他行為的不解、憤怒……也有擔憂。

那是同伴才會有的雙眼。

瞳孔散大,固定。明明有半側正迎著光,卻消失了對光反射。

那是屍體才會有的雙眼。

“……抱歉。灰原,我——”

他又看了看飛鳥井木記。她在條件反射性地害怕,發抖,似乎眼神起了波瀾;但實際並非如此:她的眼神,是他所熟悉的渾濁與混沌。

啊。

是這樣。

他隱約地記起來—點彆的什麼,像是某種可望不可即的憾事。

他疑心自己還有某件事沒能完成,但又不知它是什麼。完全的遺忘從不痛苦,痛苦的根源是將忘而未忘的焦慮與疑慮。

腦中空空如也,仍舊檢索不到任何需要的記錄,可是,那份深陷其中的癡愚共鳴,卻讓他胸中、—份某人給予他的細小組(祝)織(福)閃閃發亮了起來。

既不是內臟,也不是骨頭;既在存在於軀體之內,又遊離於軀體之外。

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偶然觸碰到的舒暢與寧靜滋潤著他靈魂的枯井,給他幾近消亡的意識續存上了生命力。

他必須思考,他必須更明白—點。

隻有這個是肯定的。

“……拜托了,請讓我再試—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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