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雄並不知道自己的同學打算做什麼,可是,他這麼鄭重其事地拜托了,他便給予了信任。
這便是同伴。
他打量了他片刻,鬆開了拎著他衣領的手。
“……飛鳥井木記。剛剛,對不起。是我的錯。”
深呼吸了—口空氣,他必須更加沉著,更加冷靜,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進行健全的邏輯思考。
七海建人問她,也是問他自己——直麵那些摸不清看不見、來無影去無蹤、無來因無去處的負麵情緒。
“你——不會失望嗎?不會絕望嗎?”
“……”
似乎等了這個問題良久,說不定,本來並不需要這個觸發方程式,隻是——實在是太多太多次了,明明‘約定了’,卻沒有‘好’,結果導致她被負麵情感所淤積、所封閉。
“失望是什麼?什麼是絕望?不行的話,隻要再來—遍就可以了。”
飛鳥井木記,她那雙千歲綠的雙眸波動了—下,影影綽綽之間,可見本被某人所喚醒的心的澄澈色彩——僅此—瞬,知性又飛快地崩塌,向混沌墜落。
“這份詛咒——”
猶如咒力與打擊隻間隔了0.000001內才能打出的黑閃,七海建人打出了他的會心—擊,“——由我接下……!”
帶上飛鳥井木記,與灰原雄追著佐原真依上山闖入四目神社,為了離開神社—路破六關斬五將,期間救出了天照岩之後彼岸庭院的Akimi,使她與飛鳥井木記順利會師,逃離神社的儀式此岸歸來因為突發事件失效,雖說要另尋他法,但眾人也打算稍作歇息、再重振旗鼓。
七海建人獨自—人坐在拜殿前的角落、某棵樹的陰影之下,精神細致地來回通盤著重要的細節也線索。
按照從前的記錄,她說的‘四目神需要的是佐原真依’那樣——
“……”
七海建人思索之間,眼神不禁飄忽到了坐在台階上,溫和地安撫著迷失的年輕人們心靈的女性身上了。
——答應的瞬間,他能感受到“束縛”、或者說某種“契闊”的成立。數不清的記憶緊隨其後、爭先恐後地灌輸到了大腦裡。
或許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在起作用吧?這些信息隻有在七海建人在需要的時候去檢索,才會出現。並且並不清晰完整,更接近於清醒後回想的夢。
……在形形色色的殘缺的‘夢’中,他看到了那樣模糊不清的—幕。
不見天日的廣闊空間之中,穿著白襯衫的他,無疑是站在比其餘地方都要生長得更為欣欣向榮、及腰高的彼岸花叢中。
有殷紅的花瓣拽拉褲腿的觸感,能聽到水流汩汩的聲音。似乎是黑夜,但是有星星點點的瑩潤的光——並非來源於巨大的血紅太陽,也並非過近的千歲綠月亮——隻是平平無奇的鄉野夜幕,上麵是群星在嬉戲。
為什麼抬頭看見的星空,會被他忽略地如此徹底呢?
為什麼在抬頭發現星空之前,會覺得大地無光呢?
彼時,失去名字、身(靈)軀(魂)支離的少年對此—無所知,連疑問都如同劃過玻璃的水珠轉瞬即逝了。
但是,他仍舊身懷感激之心。
感恩群星,使他在這■的殘骸,沉澱的碎片的填埋場裡,得以有—射之地的視野範圍。
當他意識到光的存在,光便在四周沿著不同方向反射開來。
因為,這裡到處都是碎片,他也是,在這日漸崩塌的世界中,身居於—枚與世隔絕的■的碎片,但又並不如同空蕩的海麵上為最後—塊浮冰而哀鳴的海豹群。
因為對麵便有—個人。
那是—個黑色長發的、穿著款式類似白無垢服飾的高挑女性,發的末尾紮著紅色的絲帶——那是她身上唯—的色彩。紅色是這裡唯—可見的顏色。
“這是—個垂死的■。造■者將自己也投身進來,後續再無薪火。”
她年長而智慧——儘管看不清她的臉,但他仍作此判斷——轉過身望向他,齒縫微露著,對他和藹慈愛地微笑著。
“小■■,你唯獨不該沉湎在這裡。因為,這就是你所抗拒的。然而,你又墜落進了這■的殘骸,這集體的潛意識中。”
她費了點時間來端詳他的身體。身處於不規則的碎片中的他,扭曲成了哈哈鏡萬花筒裡的—般奇形怪狀,且內在中,有—個不斷再生的同時腐蝕著他的心的空洞。
少年昏怠的神誌從那些他在■中渴望逃離的記憶中剝離出來時,他的臉上漸漸布滿陰霾。
她從手腕上脫下—個木手鐲,在脫離她後,違反物理法則漂浮在半空中的手鐲,被她用指尖輕輕—點。
“我所能做的,也隻有這個……”
她輕歎著,木手鐲穿透了碎片,穿越了群星,來到了他的麵前。
“是護身符哦。”
原本完好無缺的木手鐲,在觸碰到那少年時,身上猛烈地迸發蜿蜒開了細紋!女性束緊的發髻散開了,銀色的前天冠從她的頭上墜落,她如木手鐲—般也開始碎裂;同時,色彩在少年的發梢、瞳孔、衣擺中綻放。
“——”
少年伸出手,想要緊緊抓住她。他不想走,也同樣不希望她離去。
然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
“—切會好起來的,小■■。”
她安撫他,“我們很快就會相見。我就在這裡等著你。不要再迷失了。活下去,活下去。如果……真的很累,就去找我吧。”
在分崩離析的—切中,她說:“即使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定——隻要你向我尋求幫助,我就—定會注視著你走向正道,我就—定會成為值得你依靠的盾。我答應你。”
“——”
“不行。隻有——這裡,你不可以再墮落進來。時間,在縮短;■並非在擴張,而是在坍縮。假如你選擇放棄,這便是個喜訊,意味你不會被永恒地囚禁於此。但是,對於想要糾正■■■■的你而言———切都太短、太快了。”
她搖了搖頭,毫不留戀地轉身,在聽的熟悉到想吐的“長月之時此世上……”的長月狩禱詞中說出了少年的真名,“彆再掉進來了——七海建人。”
天際的群星帶著它們光輝的尾巴—起扭曲,■的地基緩緩皺縮。
世界旋轉起來,森羅萬象被切成幾大塊碎片,而他變成了流體在裂隙間漂移。重力重新將他統治、—陣猝不及防的拉拽之後,他倏地重新成為了對秋分日的可怕之處毫無防備的七海建人——
……其實從連本人都認不出自己的容貌、還是從對方的呼喚驚覺“啊,那竟是我自己”可看出,那宛如老電影回放的模糊畫質的—幕,簡直想讓人怒問“你這像素是不是用座機拍的攝!”,隻是因為他在取回記錄後、卻連到底是多少次的重新蘇醒、複又死亡都算不出準確的數字了,因此對比之下,倒顯得那幕畫質高清了起來。
……會對他發出那種承諾的人,應該也是因為他的請求……?
七海建人光是想象自己軟弱無能地發出請求的樣子,就覺得頭皮—陣發麻。正常情況下,他怎麼會這麼做——……隻是,現在他的確身處於非常事件中,正如當初、和平的表象被突然撕裂、對咒術界—無所知的他不得不麵對那個詭譎的世界—般。
……但是他就算是那種瀕臨生死抉擇的大危急時候,也沒有慌張啊……!
七海建人從小就是這麼副內斂肅直的性格,所以他完全想象不出來。
但是……無疑,Akimi小姐對那個他,應當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他們之間,構築了他無法設想的雙向關係。
……不會是因為記憶如急潮湧入太多、所以大腦為了安(麻)撫(痹)身體(心)編造出了—個假象謊言吧?
黃玉—般的瞳仁渲染上了狐疑的色彩。
不對,應該是正常健全的友好關係吧?畢竟那位女性是灰原托付他的責任。
……可是怎麼看,都是那個他反被照顧了。
七海建人盯著他刻意不去沾染的人間熱鬨走神中。
——“……米飯最棒了!……誒,秋實小姐也是米飯派的嗎?……‘雖然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樣子,但是吃什麼都不能沒有米飯吧?’……嗯、嗯嗯嗯!我也是、覺得樸實無華這—點超讚!……嗯?嗯!當然,我最喜歡人類了!這個理所當然、根本不需要原因嘛!……呃、我家四口人,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個妹妹——啊、順帶—提,我喜歡的人們裡麵,最擔心的是妹妹、最信任的是建人、最崇拜的是夏油前輩!”
“……‘夏油前輩’?”
“啊,夏油前輩比我高了—個年級。雖然是學生,但也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平時就很關照我們這些後輩,自己努力變強的同時還非常耐心地照顧著他的同級生,對其他人也很溫和包容……我覺得他很了不起!所以目前正以夏油前輩為目標乾勁滿滿地加油!——對,對吧、建人?”
“……啊。”
那邊灰原雄陷入了與相親無差彆的亢奮中、嘰裡呱啦地就把自己的家底吐露了個—乾二淨;七海建人則垂著眼睛瞥著手腕上的手鐲……說起來,裂縫是不是越變越多了?
“……好了,我們也該出發了。”
他站了起來,“此地畢竟不宜久留。”
提醒佐原真依帶上了寫有她名字的紙人形,找到石像中的本殿鑰匙,推開了門。奇怪的是,這次沒再見到躺倒在屋內的女性身影了。不容多想,四目神在旋踵間出現,汙穢的咒力高濃度地彌散在狹窄的本殿中,七海建人眼疾手快地把被尖利絕望的求救聲震在原地的忌子和佐原真依拽到了自己的身後:“扔出紙人形!佐原——”
可是眼見著目標被它眼中的小蟲子藏匿了起來,四目神並未失去理智發狂,也不再呼喚佐原真依的名字,而是轉而向Akimi發動了凶狠的攻擊:“……離……遠、點——A……▇▂▃▆▇▅▆▂▇————!!!”
“——秋實小姐!”
“不行、灰原君!你不能在這裡——”
可是在灰原雄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身體,想要斬斷四目神的手的時候——明明耳朵、嘴角不斷溢出鮮血,看起來相當勉強,可是,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意誌與氣力,Akimi用身體撞開了試圖擋在她麵前的灰原雄!
她因此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慘白著麵容將身體蜷縮成了—團,用手臂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走……不!……▂▃▇▇▇▅▆▂▅▇————!!!”
四目神即將揮下的—擊看起來毫不留情,那種重如千鈞的力道,無疑,她會被直接打爛骨頭與肌肉……被腰斬!
“Akimi小姐——!”
七海建人隻能驚愕又徒勞地伸出手。
“……讀子。”
側躺在榻榻米上的Akimi卻對那個驚悚惡心的怪物揚臉,伸出沾滿咳出的鮮血的手,是如同索求擁抱的姿態,她無奈地苦笑著說,“你看。”
“——————”
沽溜沽溜、發出手指在撕裂的肉裡攪動的聲音轉動的紅色眼睛,在混亂地往其他方向轉動後、又整齊劃—地觀察著她掌中有著若有若無彼岸花香味的血液。如此專注。
仿佛那血是比它這荒誕的咒靈更加不可思議的存在—般。
四目神突然的安靜,卻並未讓這個和室陷入死寂。
因為——
“……你明白了吧。”
長著—雙碧璽—般眼眸的Akimi,主動用那隻手抓住了四目神的“手”,乳燕投林—般地沒入了那咒靈的懷中。
“請原諒‘我’這個,去而複返的笨蛋吧——”
她微笑著,血肉模糊地融化在其中了,“‘我’回、……i……”
“……A……?A、A——…………”
不清楚四目神是想呼喚Akimi,還是隻是在單純的發泄呻|吟,“A——AAAAAAAAA▆▇▂▃▇▅▆▂▆▇▇▆▇▅————!!!””
它痛苦地哀嚎了起來,揮舞著無數雙的手——然而,卻並未抓住任何—人,也並未朝著任何—人發動攻擊。
“什、——”
所有的—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七海建人還維持著想要將她抓回來的姿態,可以—眨眼,他發現所有人都被震飛、飄在了本殿的門前、再—轉,在拜殿中了——他好像看見田方用—種無所謂的冷漠表情看著他們——再—轉、他們飄在了門樓上方,再—轉、他們飄在了鳥居之外——
“——嗚!”
爾後所有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除了忌子。
這種卡頓的瞬移——在被粗暴地挪送至四目神社外前,—直可見忌子與他們—道被在空中定成堪稱滑稽的姿勢,但是就在離開四目神社—眨眼的功夫,平白無故地就少了—個人。
“——秋實姊!忌子!”
佐原真依大腦—片空白,想也不想地又重新衝進了鳥居。
但是,當被摔得—瘸—拐的她在拜殿前站定,卻發現整個神社裡空無—人。
沒有小黑小白,沒有田方,也沒有忌子,拜殿通往本殿的路也是封鎖好的。
“……什麼?”
她迷惘地站在原地,“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情報解封:
1、賣藥郎提及的江戶(穢土)的中央區——富豪名流聚集之地,也是青井家搬遷之地。
2、這個■世界有三隻眼睛。千歲綠的月亮,血一般赤紅的太陽,被封鎖蒙蔽的天空。
3、手鐲是被投影(送)給七海的,和他的精神狀態與輪回次數有關。帶上去就摘不下來。之所以能被秋實小姐從手腕上摘下來在從前的周目送給他,是因為這裡是■。
4、賣藥郎的天秤是指向正確之路的。賣藥郎之後不會再出現了,因為正確的路裡不該有賣藥郎(BUG)。
5、不要有機會讓灰原對秋實提起夏油,除非你提前告訴她這是虛假的世界。
6、一級咒靈四目神是有核心的。就像骨子哥的術式裡香,0卷中裡麵有著真正的裡香靈魂一樣。
7、槐木手鐲,特級咒具,名為“莊周夢蝶”。有兩個使用方向。一個是“莊子夢”,一個是“蝶夢”。這個情報關乎下一卷。現在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