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海-23-(2 / 2)

“——……啊。”

灰原雄微微睜大了黑色的眼睛。

“……”

佐原真依將嘴唇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啊,我死了啊……啊哈哈哈,”

現場的氛圍一下子降至零度以下,比所有人憑借本能都知道不應該去觸碰的鏡池水要來的更加的冰冷刺骨,灰原雄想要活躍氣氛,“那個——畢竟現實裡應當也是一樣的產土神信仰,是一級的咒靈,我們還隻是二級的咒術師,被乾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個,我應該是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吧!那個……像個斯巴達戰士一樣英勇無畏的奮戰到了最後……鏖戰而死的那種……!”

“……抵達四目村後的記憶被模糊處理了,我隻知道,你死了。”

七海建人公事公辦地說。

“……這樣啊。那,”

灰原雄苦笑地撓了撓頭,“……雖然——不,沒有雖然。隻是沒想到我居然這麼早就……沒——辦法呢。……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建人。”

“……”

大家都生還的幻夢,與同伴喪命的真實;幸福的虛假,淒楚的現實,對於二者該如何取舍的爭論,是前賢辯論了數千年都沒能定論的辯題。

“……”

七海建人用他的眼睛,長久地看著他笑的一臉抱歉的、雙手明明顫抖不已的同伴,“那麼——”

“——不。”

佐原真依大聲說,“不!——我可以接受灰原前輩的理由、但是你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讚同!你怎麼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接受……不對!因為死掉的不是你吧!你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才這樣不辭辛勞的吧!隻是為了你自己……!”

少女的眼中被磅礴燃燒的悲傷與憤怒所渲染,她站在鏡池邊緣,像是感受到了她起伏的心情,池麵上開始無風起浪:“冷酷無情!自私無理!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理解失去了重要的人們的我的心情!”

灰原雄立馬阻止她:“真依!?不可以、你、你起碼——稍等、稍微等等!”

“……你說,我隻是為了自己活下去?”

偏偏,像是感到好笑一般,七海建人嗤笑了一聲。

他的態度無疑是火上澆油,佐原真依對他怒目而視:“難道不是嗎!”

“真依你冷靜!”

“是啊,你說的很對,”

而七海建人的臉看上去是十足冷淡的理性,“我是為了活下去——我有覺悟,在這個活地獄一樣的世界。而不是像你,愚蠢地否認了所有已經發生過的犧牲,將一切血淚都傲慢地歸於虛無。”

“七海你也——”

“你的覺悟就是為了自己活下去,灰原前輩和秋實姊死掉也沒問題嗎!?”

佐原真依咬牙,“像血淚……那種悲劇本來就不該發生!是不發生的更好啊!我隻是選取了更優選項!你的覺悟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回答我啊——”

“說了,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孩也無法理解的吧,我的覺悟。”

“什麼……!?”

“接受死亡的覺悟。”

“啊,真動聽!不過因為不是你自己死!”

“不對,我並不畏懼死亡。死亡對我來說是解脫。但是,如果作為生者的我們死掉了,還會有誰記得死去的他們呢?”

即使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金發的咒術師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改變。

“——冠冕堂皇……”

佐原真依不知道七海建人說的話是否發自真心。光看他的神情行為,無疑他是個刻薄冷峭、毫無人情味兒的家夥……!

……但是,他也是灰原前輩認可的同伴。所以不應當真的隻是麻木不仁的人。佐原真依對七海建人的攻訐佐原真依自己都知道不是真的。但是她實在是痛苦與迷惘到渾身顫抖的地步,激動之下不免出口傷人了。

尤其是,在她進一步地明白了七海建人進行了她所不知道的輪回,她曾經再也看不見重要的人們的笑容這種事情,她卻無能為力,甚至一無所知——

她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這個年齡的孩子的世界很小,有的時候甚至小到隻容納的下他們自己。佐原真依因為成長在拮據的單親家庭中,所以早熟一點。

但是,她的眼中……還看不到更為廣闊、更為深亙、能堅定人格和意誌的東西。她所能留意到的,隻有身邊的重要的人們。

不可不謂……世界崩潰。

“……對不起……”

她低下了腦袋,“七海前輩,我……對不起。”

“……建人,你——”

而灰原雄隻會比佐原真依更加熟悉七海建人,怎麼說,他們都是並肩作戰了一年多的朋友。所以,他才能在他不為所動的麵容下,看到他那被不斷往複的痛楚麻痹了的殘破心靈。

“……對不起。你一個人、戰鬥了很久吧……”

灰原雄終於意識到了“輪回”的厚重給同伴帶來的摧殘,他不忍地喃喃道。

“沒什麼。正是因為知道你們已經死了,所以,才更要,比誰都幸福地活下去——他們的死是已經發生的、不可更改的事情。我們隻需要接受……也隻能接受這份絕望。然後看到希望。”

“……那麼,”

佐原真依問他,“這就是你看到的希望嗎?”

“是現實。”

七海建人回答,“僅此而已。”

“那麼,七海前輩是自詡成熟的大人了嗎?”

佐原真依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對勁,她甚至不知道哪裡古怪,但是她覺得,這樣悲傷……是不對的。

“是大人,就要接受這份絕望嗎?可是,你不是咒術師嗎?你一定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拯救過很多人,改變了他們的悲劇吧!我的意思是……覺悟,應當是能在絕望中開辟道路的東西,而不是僅僅隻是接受現實啊……!”

“……你不明白——你知道什麼啊……!”

像是被佐原真依理所當然的態度擊穿了裝甲一般,七海建人的麵容扭曲了一瞬,“咒術師……又不是全能的超人!也不是子供向的魔法少女!更不是根本不存在的神大人!啊是啊、我是咒術師!可是我隻不過是個無能的凡庸咒術師!不是特級啊!!!”

……什麼是成熟呢?

七海建人有自己成熟穩重的認知。打從小的時候,他就是遠超同齡人的早熟性子。

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比同齡的動不動就熱血上頭的小屁孩更理性而已。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麼成熟的大人。

那麼,什麼是“成熟”的契機呢?得有英雄幻想譚裡用以成人式的、充滿了儀式感的那種“曆練”級彆的磨難來證明嗎。

一次重病?

一次學業或工作的失敗?

一次戀人或友人的背叛?

某場再怎麼窮儘人力也如螳臂當車的天災?

但是。

啊,但是,七海建人明白了。

是離彆啊。

感受到自己急促地心跳而醒來的,在確定了終將與他們的離彆之日不遠後,他無所事事隨波逐流地輪回了多少次呢: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

望著一無所知的親愛之人的麵容,無時不刻,他的靈魂在哭嚎。

看著天哭,看著地哭,看著日哭,看著月哭,發怒著哭,焦慮著哭,要將一輩子的眼淚流儘那樣,沒有任何形象的涕泗橫流,偏生肉|體好似與靈魂分割開來似的,彆說流眼淚了,就是連“難(救)受(命)”兩個字都喊不出來,還若無其事地機械性與同伴們相處著。

心靈放任自己的情緒,肉體遮掩自己的情緒,七海建人差一點就失去自我了。

天沒有塌下來,他必須活下去,就算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再與他無關,七海建人也必須通過徹底否定自己的方式換取覺悟以活下去。

覺悟就是,他不過是庸碌眾生的其中一個。有些才能,但不至於翻天覆地的地步,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成為不了當初想成為的那個人,也不能跟曾經相愛的人在一起。

所以,他要正視自己的平凡,接受現實——無論現實多麼悲慘。

這就是七海建人的戰鬥方式。

接受,然後側目而視這冷冰冰的狗屎現實。

“我果然還是得改變過去!倒不如說,誒,灰原前輩這麼平靜地覺得自己死掉也無妨真是太奇怪了!和現在的七海前輩一樣無動於衷的話我也不要!”

佐原真依做了一個抱住雙臂的保護性動作,“——我明白你們絕對是花費了很多努力才接受、總結出這樣的覺悟的!要是要推翻七海前輩你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覺悟……你看上去必定會如同小醜一樣滑稽可笑吧!可是啊!”

佐原真依咬牙切齒——這個習慣了內斂的女孩子因為極少這樣慷慨陳詞,而臉色漲紅了起來,“我寧願是你和我搶奪那個卷軸的使用權——也不想看你這副名為‘成熟’實則‘逃避’的模樣!對我來說,覺悟不重要,可笑就可笑,重要的人才重要啊!”

“——真是看不下去了!”

七海建人與佐原真依的駁斥越發白熱化,作為有自覺的“已死之人”,灰原雄並沒有乾擾他們思考的行為,但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好歹也是一個熱血的少年,也與兩人皆關係友善,便不免開口了。

“真依,或許你會認為預知壞的未來會讓人感到‘絕望’,其實剛好相反哦!或許即使知道明天會死,心中早有‘覺悟’就不怕死!‘覺悟’會吹走一切‘絕望’!人類也會因此而改變!但是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所謂‘覺悟’,就是能在黑暗的荒野中,開辟出一條應當前進的道路。”

“灰原前輩——”

“嗯嗯!我很厲害吧!……嗯……咳,話說——建人你怎麼不來吐槽我啊,畢竟雖然很想說方才那番話是我的原創,但其實版權是荒木老師……誒嘿嘿……”

“……。接下來你要指摘我了吧。”

“哪裡哪裡,說不上指摘!隻不過難得是我訓斥你誒!一般,你看嘛,”

灰原雄用著一點兒也不和死人有哪裡類似的鮮活姿態、一如既往地輕鬆揶揄道,“不都是你對我說‘適可而止’嘛!所以我忍不住開始得意忘形了而已……嘿嘿!”

……但是,這樣已經不足以讓七海建人鐵石一般的指尖軟弱了:“……哪有自己說自己得意忘形的啊……灰原,你……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是啊,說真的,我也是實實在在地看不下去了。你這樣算什麼吧。如果不斷的循環重複,讓對我們而言驚險刺激的冒險TIME,對你而言,是類似活地獄一樣的時間——……啊,我理解,”

灰原雄的臉色難得的嚴肅了起來,“那麼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已經死去的人們,活下去的吧。”

“……”

無言以對。

七海建人:“那又如何。”

“沒什麼。”

灰原雄活動了一下腕關節,“隻是你這樣竭儘全力的吊唁方式,我實在是無法苟同。我在現實世界的確是死去了,但是,在這裡,我姑且還算是‘活著’。既然如此,我就沒有辦法對我的朋友——”

“——!?”

“——遭受的痛苦!視而不見!”

“灰原!你瘋了吧?現在不是胡來的時候!”

“才不是胡來!”

在那瞬間掠到了七海建人的麵前,灰原雄高高躍起揚起了拳頭,麵上一派堅毅,“我是在儘朋友的義務!”

“原來如此……!”

佐原真依終於弄明白了七海建人的回路:不是隻為了自己得救而舍棄了一切,而是為了活到最後而往前進。沒有對死在在背後路途的亡者們道歉、請求原諒,而是為了讓唯一幸存下來的自己能夠代替已經死去的人們,選擇了能夠麵對、不管何等嚴寒冷酷無禮現實的這種生存方式。

——成為一個做到無血無淚、對一切皆無動於衷的“成熟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七海要是真的能成為對一切麻木不堪的“成熟大人”,或許還能活久點。偏偏他隻是表麵漠然,實際上內心感情豐沛的很。

*真依將希望托給了七海,但是七海自己也曾經對夏油說過“全部交給那個人(五條悟)不就好了嗎”……更為強大的人,總是承載了人們的希冀。我們中國人一向有強大的人有某種義務的自覺,這其實很好,問題在於力量是有極限的,不管是強大的人本人,還是周圍人,都決不能將其奉為無所不能的神。

*我寫出這一段,在我看來,這三個人的思想,都是有對也有錯,有樂觀有消極,有幼稚有成熟的。在你們看來又是如何呢?感謝在2021-03-07 23:16:05~2021-03-08 22:51: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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