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毀詔(1 / 2)

什麼叫左右為難, 進退維穀?

弘曆眼下的處境。

前有餓狼,後有猛虎,稍有不慎, 就是被一口吞下再無幸理的命!

隻須臾間, 就難為得他雙股戰戰,滿頭大汗。

無儘的抗拒掙紮。

熹妃一生就隻得這麼一滴血脈, 所思所想所為悉數都是為他。又怎麼忍心看著他這般的痛苦掙紮?

人活百歲,終究難逃一死。

橫豎當她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萬一皇上英明洞察所有又不肯網開一麵的準備了, 不是麼?迅速作出決定後,熹妃就要說些個一人做事一人當,皇上若還是個男人大丈夫就衝妾身一人來。彆為難弘曆, 他什麼都不知道之類。

結果她還沒等開口,好大兒就噗通一聲跪下:“皇阿瑪,兒子, 兒子不知道。這……”

“這怎麼會這樣?”

“您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有刁奴欲構陷額娘?您,您這般英明神武,可不能被些個小人所騙啊!額娘從潛邸到宮中,從區區王府格格到如今的一宮主位。”

“可, 可以說皇後娘娘底下第一人。她做什麼好好的日子不好好過,非要跟八弟個孩子過不去?”

“而且額娘素來慈和溫婉,最是良善。掃地都恐傷螻蟻命,又怎麼可能……”

“嗬嗬!”雍正冷笑:“可不可能, 下不下得了狠心, 這不得問你麼?女子本弱,為母則強。你額娘倒好,為了你, 連個人都不肯做了!”

這是不但要清算額娘,也要帶累他的意思麼?

弘曆心中驚愕,不敢再嘗試打感情牌。

隻狠狠抹了把臉:“皇阿瑪莫要說笑,而今您膝下隻得三子。五弟誌不在此,八弟又生來病弱。作為其中唯一一個身體康健,文武課業兼優。母族是滿洲八大姓之一,妻子也名門望族,本身還雖非嫡卻長得的,兒子本身機會就頗大。”

“哪裡用得著跟弟弟們手足相殘?隻做好手頭上的一切,讓您滿意便可了。八弟再如何得寵,也扛不住身體病弱。您越是疼他寵他,越是不會將大清江山這般的重擔壓在他肩上……”

說來諷刺,弘曆常嫌福晉富察氏嘮叨。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總試圖對他說教。可到了關鍵時刻,腦海中浮現的,竟然全是她當初殷殷相勸的話語。

原樣學了之後,皇父果然頷首。

就在他以為這關算是過了的時候,逼問又來:“的確,但凡你打心裡認同自己所言,並認真執行,再好生勸著點你那蠢額娘,事情都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朕隻問你。如今證據確鑿,你這掃地恐傷螻蟻命的額娘確是犯了滔天罪行,謀害皇家血脈。作為兒子,你要為他求情麼?”

熹妃拚命搖頭,想讓兒子勿以她為念。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粘杆死死壓住她,捂住她的嘴,不許她有任何的語言表述。

一分一秒,冗長的沉默後。

她終於看到弘曆又哭著跪下:“皇阿瑪,額娘辛苦生我育我,如掌中寶心頭肉地疼我。她,她便再犯了如何滔天罪行,那也是兒子的額娘。九死一生,把兒帶到這世間的額娘!”

“私心裡,兒子肯定盼著您能網開一麵,好歹留她條性命。可……”

“兒子不僅僅是她的兒子,也是大清皇子,有守護大清律法威嚴的責任。兒也是八弟兄長,聽他喚兒一聲四哥。兒子怎麼忍心,讓那麼乖巧的他被人所害後。還為了幕後主使,向最愛他,也最痛徹心扉的皇阿瑪您求情?”

“額娘,兒子不孝,兒子……”

得到答案後,雍正就沒有心思再看他們如何母慈子孝,依依難舍了。

著人把弘曆帶下去,好生看管。

終於被放開,能言語的熹妃死死盯著雍正:“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

雍正狠狠一巴掌過去,打得她嘴角見血:“朕這一生隻明媒正娶了皇後烏拉拉納氏,賤婢也敢僭越,稱一聲與朕夫妻?看來是朕過於心慈,縱得爾等忘了規矩,亂了尊卑。”

“你……”

“我?”雍正冷哂:“你既口口聲聲說自己侍奉多年,難道連自己主子爺什麼脾性都不知?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可不僅僅是皇阿瑪。賤婢敢在朕心頭上捅刀子,就得做好被千刀萬剮的準備!”

“怎麼樣?一心一意為愛子,結果卻被親手放棄的滋味不錯吧?他不但不肯為你求情,還覺得你很蠢呢。”

“事實上,你也確實蠢到家了。”

“原本朕已經寫了遺詔,就裝在正大光明匾的暗匣裡,上麵寫的就是四阿哥弘曆的名兒。可他有了你這麼個毒婦做額娘,你猜,朕會不會提前把那詔書拿下來,再換一張?”

熹妃大驚,上前欲抱住雍正大腿。

被一腳踢開仍還舍生忘死地撲過來:“不,皇上您不能!不能啊!千錯萬錯都是妾身的錯,千刀萬剮您衝著妾身來。禍不及家人,更何況,弘曆身上流的終究是您的血……”

“您曆經千辛萬苦,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才做了這大清之主。您自有您的滿腔抱負,萬千追求,自然也需要個優秀的繼承人。弘晝荒唐無能,又素來受製於妻,斷不是個仁君之選。”

“您不能因妾身故,連祖宗社稷、天下子民都不顧了啊!”

雍正眯眼:“原來,這才是你有恃無恐的理由。篤定了這天下非弘曆莫屬,吃準了朕便是為顧及他的想法,也得留你條狗命?哈哈哈,你且把福慧所遭受的一切都遭受了,就安心的去吧。”

“朕寧可再生皇子,或從旁支過繼,也絕不將天下交到平庸之輩手上。更不讓你這等毒婦,有絲毫成為聖母皇太後的可能!!!”

“你泯滅人性地想要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上,朕就讓他因為你這個毒婦再無絲毫可能。”

說完,雍正還特特拿了隨身攜帶的寶匣。

開啟後讓熹妃看清楚了那上麵寫的,四阿哥弘曆字樣。這才命人傳火盆,將那道詔書投入其中,付之一炬。

看熹妃拚命阻攔而不得,醜態百出。

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角,著人讓她罹患風寒,命懸一線。再仔細救回來,失足墜亡。

也許這般對待個女子有些殘忍,但……

一想想福慧傷成那樣還軟乎乎衝他笑,說皇阿瑪沒事就好。雍正所有的不齒就都消失不見,隻打心眼裡覺得賤人值得。

虐過了想虐的人,下定了某些決心後。

天已經破曉。

雍正匆匆趕回乾清宮,命人往怡親王府傳了十三弟允祥入宮。親自動手,將放在正大光明匾後的密匣取了下來。

對滿臉驚疑的允祥說:“十三弟啊,當年是你瞧著朕親手寫下傳位詔書。密封好,放置正大光明匾後的。如今,朕打算廢除此前心思,想著也該由你在場,做個見證才是。”

允祥:!!!

瞳孔震驚,雖然皇帝四哥是通知而不是商議。弘曆侄兒確實也有些個驕傲、自負,還有點淡淡的庸碌。但……

更聰慧些的福慧已經入土為安,弘晝侄兒又沒那個心思又不堪托付。

摘了這最後一個瓜,就真的隻剩下蔓了!!!

基於此,允祥就算明知道不討喜,也得嘗試著勸上一勸:“皇儲預立關乎到江山社稷,不可衝動而立,更不可衝動而廢。皇上萬萬三思,不能率性而為。”

雍正上前把人扶起:“十三弟忠心,朕向來深知。也知你這顧慮是在何處,其實,朕又何嘗不是?”

“皇嗣少,幾乎是選無可選。又恐天不假年,生了小阿哥或者立了小皇孫的,讓天下重複順治、康熙之初的動蕩。總想著好生教養,讓弘曆快點立起來,哪怕做個守成之君。可……”

在最最肝膽相照的十三弟麵前,雍正倒是沒有什麼隱瞞。

隻一五一十的,把熹妃所犯罪行說了。包括但不限於他對弘曆的考驗,以及對方的應對。

允祥瞳孔震驚,真沒想到看似無害的熹妃能惡毒至此。可……

雍正揮手:“沒什麼可不可的!其實打從雍正五年,朕就有些懷疑自己這詔書是不是立得過於草率。可到底弘晝那樣,福慧又病弱。弘曆雖差強人意,到底還有那麼些許可雕琢之處。”

“然而這幾年,他卻昏招頻出。空有野心卻沒有實現野心的資本,誌大才疏、急功近利。這也就罷了,他還……”

“他還過於涼薄!”

“弘晝待他不下於你我兄弟,因個兵部差事就被他造謠中傷,鬨騰到滿城風雨。馬齊甘為他黨羽,為他搖旗呐喊。可馬齊事敗,他第一個大義滅親。還有他福晉富察氏、額娘鈕祜祿氏。”

“平日裡千好萬好,一旦影響到他,也還是難免被舍棄出賣。這般心性,朕如何敢以江山托之?”

這個……

允祥放棄勸說,隻鄭重而跪:“既然如此,四哥便以自己的決定而來吧!不管如何,臣弟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好!”雍正揚唇,勾起一抹清淺笑容:“有十三弟這句話,為兄心中就舒坦多了。誰說一定得父死子繼?咱們大清,從來都是唯才唯能!”

“子輩靠不住,朕還可以嘗試培養孫輩。若天不假年,真讓朕三五年間便……那也還有十三弟你在,有你與一班忠臣良將,朕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剛被扶起來的允祥又惶惶然跪下:“皇上切莫出此不吉之言,列祖列宗保佑,您定然福壽安康能將小皇孫教養得允文允武,龍章鳳姿。”

雍正點頭,將那曾經一筆一劃仔細寫就的詔書扔進火盆裡:“朕也盼著如此。”

允祥抓緊機會仔細勸說,試圖讓他多些休息,少點操勞。

快點兒從喪子之痛中解脫出來,千萬顧念些龍體。

說到這個話題,雍正的情緒就明顯低落:“朕知了,十三弟放心。”

允祥:……

瞧你這神情懨懨的,臣弟實在放心不下呀!

不過晚年喪子,人生至痛。嫡長子也才沒了幾年的他最能感同身受。更何況因為福慧,皇上四哥這還廢了個繼承人,失了了妃子呢!

熹妃雖然榮寵不如皇貴妃年氏、當年的齊妃李氏。但到底因時疫之事,在禦前頗有幾分顏麵。

又因其子弘曆,連朝野間都願意給她幾分薄麵。錯非如此,她個後宮妃嬪也搞不出來這麼大動靜。沒法子在皇上眼皮底下,算計了他最愛重的幼子去!

允祥心下一凜,再不敢多想。

隻細心交代這段時間,朝中的諸般事務等。雍正打起精神來細細聽著,甚至還撿著緊要的折子批複了一陣子。

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樣子。

可事實上,他就算是將熹妃千刀萬剮,也換不回來福慧了。

可恨因皇家尊嚴體麵,免得民間惡意揣測等故。讓他隻能這樣以牙還牙,竟連將真相大白天下都不能夠。傷心愧疚之下,原就勤奮的雍正更把政務當成了精神支柱般。

每日裡醉心案牘,真起五更爬半夜。

皇後、裕妃、新晉得寵的劉貴人等。但凡能在禦前說上點兒話的,都頻頻求見,花樣勸解。

懇請皇上保重龍體。

可彆說奏效了,等閒她們都進不了養心殿,更彆說麵君了。

如今公務之外,皇上也就隔幾日見見皇後,問問幾位皇孫的情況。連和親王跟四阿哥頻頻上書求見,都被分彆回知道了,朕不用你惦記,好好當差,多替朕分擔些比什麼都強。

安心,朕躬無礙,你隻仔細侍奉你額娘。

是的,熹妃娘娘‘病’了之後,皇上甚為擔心,這般繁忙之中隔幾日也必然駕臨景仁宮。更著四阿哥親自侍奉身邊,萬萬不可怠慢雲雲。

不知道的都羨慕熹妃,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個區區四品典儀家的姑娘,居然有命被指給當時還是四貝勒的今上。得天眷顧地生下了四阿哥,如今看著這妃位竟然還不是人生至高點啊!

厲害了厲害了。

而深知其中根底的弘晝則是每日裡愁眉緊鎖,煩到時不時原地繞圈:“爺今兒的請安折子又被知道了,皇阿瑪隻接受請安,不願意接見呐!福晉你說這可怎麼辦?”

“也五十幾的人了,原就因八弟事被打擊得不輕。再這麼夜以繼日的熬下去,可怎麼得了啊!”

舒舒特淡定地將茶盞塞進他手裡:“今年新采的忍冬花,最是去火靜心。來來來,你先喝點消消火,轉圈兒也解決不了問題不是?”

這要是個彆人,弘晝保管杯都給砸咯!

都什麼火候了,居然還有心思調侃爺?可自家福晉……

他就是再火上房,也得收下這份體貼啊!噸噸噸,喝茶如飲酒似的,三下兩下喝儘後。笑嘻嘻圈著舒舒的腰:“好福晉,你向來心眼比爺多,快幫著也好好參謀參謀。”

“到底怎麼見皇阿瑪一麵,又怎麼能讓他老人家彆這麼拚命啊!”

“你去工部好生努力,趕緊作出點兒成績來?”舒舒攤手:“皇阿瑪雖然不怎往後宮走動,也不見你們哥倆。但朝政大事卻毫不含糊的,想來該不排斥見個把優秀青年官員。”

弘晝臉上一苦:“哎呦我的好福晉,這主意爺哪裡不知道來著?可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啊!尤其……”

“爺一直抱著當鹹魚的心思在工部,每日不是練拳腳就是喝茶的。自打咱們永瑛出生後,更是一日當值休個三五天甚至七八天、旬日。工部尚書沒直接把爺攆回家賦閒,都是因為爺後台硬,上麵有人!”

舒舒樂:“對自己的剖析還挺到位。”

弘晝攤手:“所以,立功是不能立功的,無法作為功臣被召見。”

“那就作為從屬被攜帶唄。嗯,十三叔跟皇阿瑪素來手足情深。比誰都擔心他老人家龍體,想來應該不會拒絕爺這麼個助力?!”

疑問的句子,卻是肯定的語氣。

被醍醐灌頂的弘晝趕緊出門,一路飛奔到戶部衙門。

聽說弘晝侄子求見,允祥還挺詫異:“今兒刮的哪股香風啊?竟然把弘晝侄兒吹到爺這來了。怎麼?你也覺得工部過於枯燥簡單,不能一展你胸中所學。所以改弦易轍,來戶部找十三叔學習了?”

弘晝緊張地咽了咽唾沫,脫口而出一句:“那我哪敢?沒那麼想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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