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十三叔晴轉多雲,他這才尷尷尬尬地撓了撓頭:“嘿嘿,侄子有口無心的。十三叔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則個,原諒則個哈。誠不是侄子懶,不肯替皇阿瑪分憂。實在是……”
“術業有專攻,每個人擅長的方麵都有所不同,侄子有心無力啊!您還是繼續教導四哥吧,他打小就比侄子課業好。同樣的一篇文章,他幾遍就能熟讀成誦。侄子把一百二十遍來足,還是頭霧水著……”
說話間,弘晝還小心翼翼覷著允祥的臉色。希望從他的反應中,看出點兒蛛絲馬跡來。
那自覺收斂,實則讓他想要忽略都難的目光。看得允祥一歎:“你啊,就不能彆總琢磨靠你四哥吃香喝辣,偶爾也想著好好上進,領他一起過好日子啊。”
哈???
所以,打老鼠終究還是傷了玉瓶麼!
雖然熹妃罪有應得,四哥身為她唯一子嗣,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波及。但想想三哥弘時、八弟福慧與四哥,弘晝還是覺得當個鹹魚挺好。
隻要夠沒誌氣,就不怕被當成必須要鏟除的目標。
分分鐘堅定理想的他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沒沒沒。十三叔可彆開侄子玩笑了,世間都是聰明的帶著傻子,哪有反過來的呢?不妥不妥。若四哥有了家眷,不好再支援侄子這弟弟太過。”
“侄子不好有福晉麼?她聰慧又能打,賊有大局觀。聽她的,一準錯不了……”
允祥扶額,算是明白了皇帝四哥寧可再努力耕耘或者直接上手培養小皇孫的苦。無他,弘晝侄兒雖心地善良,卻過於畏縮了點。又過於依賴侄媳婦,是真難當大任。
默默給自家可憐的皇帝親哥鞠了一把同情淚後,允祥到底答應了弘晝的請求。
弘晝也仗義,不等雍正怪罪就先自己叩頭請罪:“皇阿瑪彆怪十三叔,他也不願帶兒子進來,是兒子百般央求。撒潑耍賴,十三叔才終於推辭不過。皇阿瑪要怪,就怪兒子好了。”
“怪你?”雍正橫了他一眼:“你有什麼要讓朕怪的?難道勞心費力進來,是為你那好四哥說情?”
哈???
弘晝瘋狂搖頭:“皇阿瑪怎麼會這麼想?”
小心翼翼瞧了下四周,發現所有人等悉數退下,連蘇培盛都往門外廊簷下守著。偌大殿內,就隻剩下他們父子與十三叔。
瞧十三叔老神在在,毫不意外的樣子,想來也是被透露過的。
弘晝心裡有了底,也就不再一味回避。隻舉手做發誓狀:“天地良心,兒子真真隻是關心皇阿瑪,怕您這般辛勞累壞了身子。八弟舍生忘死救了您,可不是讓您這般糟蹋自己,早早跟他團聚去的。”
這膽子大到破了天,連允祥都忍不住為他捏了把冷汗。
眼看著皇上臉色越來越黑,已經雷聲隱隱、閃電不停,眼看著傾盆大雨說來就要來。十三都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他那破嘴:“破孩子胡言亂語,臣弟這就帶他下去好生反省。等他認識到錯了,再帶回來!”
整日裡被舒舒反複操練,力氣身手都漲了不止一星半點的弘晝鐵鉗似的大手,特彆輕易地就掰開了十三的手:“侄兒實話實說而已,怎麼就需要反省了呢?十三叔快鬆鬆,侄子有話要對皇阿瑪說。”
還說?
再說爺怕你英年早逝!
弘晝隻笑:“日前八弟風寒病重的時候,是兒子跟福晉左近照料的,皇阿瑪還記得吧?兒子愚鈍,不會說許多話來勸慰您。隻把八弟遺言轉達給您,您略聽聽好不好?”
“遺言?”雍正跟允祥齊齊驚呼。
“是!”弘晝點頭:“皇阿瑪素來勤政,卻肯為了陪他而放下朝政。八弟心裡隱隱約約的,其實有些猜測。恐您擔心,不敢多言罷了。隻私下裡囑咐兒子,若他走後您無恙也就罷了。”
“若您沉湎傷懷,不肯好生照顧自己。那麼就讓兒子將他的話說給您聽,讓您知錯改錯,以後再不敢輕犯。”
這話一出,雍正頓時信了。因為他以往過分沉湎政務的時候,他的小八就會打著燈籠來找他。說他不乖,要好好念叨他。直念到他吃錯改錯,以後再不敢輕犯。
想想,雍正就不免哽咽:“他與朕說了些什麼?”
弘晝摸了個好大的信封出來:“喏,都在這上頭了。說好了啊,可不是兒子玩忽職守,不早早給您。而是八弟交代過,若您能釋懷,這信就不必有見天日的那天。”
“非得您悲痛不可解,不好生照顧自己的時候,才能拿出來,一次性給您哭個痛快。然後就再也不許傷心,不許難過。好生生的珍重自己,等著父子重逢的那日。”
這光景了,雍正哪兒還顧得上跟他扯什麼彆的?
隻飛快搶過那封信,顫抖著雙手撕開信封的火漆。幼子那他手把手教的,跟他像了至少七分的字體映入眼簾:皇阿瑪,見字如晤。
在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兒子已經跟額娘與兄姐弟弟團聚了……
短短一句,就讓雍正泣不成聲。
皇瑪法說過,死生常事,我所不諱也。兒亦不諱。說句皇阿瑪聽了怕不是要打的話,兒子甚至有些期待著。
人生美好,兒子卻沒有個享受這諸般美好的強健身體。
而是生來病弱,三餐用藥,諸多避忌。白駒過隙般十二年,嘗過最多的就是苦……
然而人生萬千不如意,能身為皇阿瑪子嗣,兒也無懼無悔。唯恐天不假年,不使兒長伴皇阿瑪膝下。此番若能躲過,兒子自當勉力鍛煉保養自身。若不能,也求皇阿瑪不必傷心難過。
隻當出外遊玩,兒子先到了目的地。您放開心胸,努力完成心中所願便是。咱們父子終有再見之日,若有來世,兒子也還願意做您的小八。
不過下次,兒子肯定爭氣。什麼都沒有,也要有個好身體。隨皇阿瑪塞外涉獵,江山看雨,去一切咱們爺倆未曾一起到過的地方……
知道失去自己,皇父一定傷心難過。還有可能遷怒弘晝,他在末尾處還反複攬責。
不停替弘晝求情,並囑咐雍正一定一定要保重身體。厚厚一遝的信紙上,全都是對皇父的不舍與牽掛。看得雍正肝腸寸斷,越發覺得熹妃鈕祜祿氏值一個千刀萬剮。
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才拖了又拖的弘晝:……
隻紅著眼睛拿著帕子,輕輕給雍正拭淚:“您看到了吧?八弟將監督您,讓您好生保重的任務交給兒子了呢。在您看到信的那一刻,兒子就已經走馬上任了。皇阿瑪可千萬配合著些,免得兒子將來沒法跟八弟交差。”
雍正一噎,眉頭皺得死緊:“朕還以為你要說些個死者已矣,還是要以活人為念。到底朕是大清皇上,要為大清江山、萬千黎庶著想的屁話。”
“以新君不適合有個罪婦額娘為由,求朕饒了那賤婢一條狗命!”
“怎麼可能?”弘晝瞠目:“兒子也是當阿瑪的!若有人敢謀算你那好大孫兒,兒子說什麼也得讓他碎屍萬段好麼?而且四哥是哥,八弟也是弟。一樣的手足,兒子沒有任何偏袒,隻站在一個理字上。”
“戕害皇子,罪大惡極。沒直接昭告天下,都是皇阿瑪的寬仁,兒子還有什麼可求的?至於四哥,他既然承受了熹妃帶給他的種種好,就不免要麵對她伏法後所帶來的牽連,這沒什麼好說的。”
弘晝總記得那日八阿哥所裡,四哥被福晉抓出來的時候,那一臉強烈到扭曲的憤怒、嫉妒。
有必要的時候,他連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都能毫不遲疑下手。
更遑論福慧這個打小就被他深深嫉妒著的存在呢?年少時候,四哥從未在他麵前遮掩過對福慧的惡意。天知道熹妃的驟然發難裡,是不是被他的焦慮影響,又有沒有被他慫恿。
雍正再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直接詫異了好一陣。才輕笑道:“你小子倒是通透。好,不說這個。就說你,要不要好生學習,接下為父肩頭這幅擔子?”
弘晝媽呀一聲跳了好遠:“茲事體大,皇阿瑪可彆開玩笑。”
“兒子七八歲就知道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飯的道理。江山雖好,可也不是哪個都扛得動的。彆的不說,就兒子這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破脾氣。當年還是個光頭阿哥的時候都敢揍言官,真讓坐了金鑾殿……”
“六科官員,怕是剩不下幾個!上折子給兒子,要求選秀的官員也一個都得不了好。”
列舉了自己一大堆的缺點後,弘晝才攤手:“您看,不是兒子不幫您,實在能力有限。要不您再努努力?漢武帝六十還生了劉弗陵,開創了昭宣中興呢。您才五十幾,完全可以!”
咻啪!
是杯盞擦著弘晝耳邊過去,掉在地上被摔了個七零八落的聲音。
差點被命中的弘晝縮了縮脖子:“說話就說話,做什麼打人呢?兒子又沒胡說!本來麼,立兒子大清江山一準玩完。還不如立個小皇帝,萬一有皇瑪法遺風,還能帶領大清再攀高峰呢!”
“你還說?”
“那再說最後一句?”弘晝瞧了瞧憋笑憋得辛苦的允祥:“咱們大清素來唯才唯能,也並不一定要父死子繼,還可以兄終弟及對不對?作為皇阿瑪最最得力的左右手,還有誰比十三叔更知您心意,更能繼承您想法呢?”
沒有啊!
所以完全可以打破常規,皇太弟什麼的走一發。
剛剛還悠悠然看他們父子鬥法的允祥趕緊跪下:“皇上彆聽弘晝信口開河,臣弟絕沒有這般妄念!”
雍正親手把人扶起,好生勸慰了一番,心裡卻已把十三弟放在了實在不行的選擇上。
這邊三人討論得激烈,那邊對外說是給熹妃侍疾,實則被軟禁在景仁宮偏殿的弘曆其實也在思考。
皇家無親情。
自古以來,為了奪取皇權而同室操戈的都比比皆是。父子成仇,兄弟反目,都是再尋常不過。九龍奪嫡的戲碼他從小看到大。就算心下不大讚同皇阿瑪的一些個殘酷手段,不願效法之,為了皇權而雙手染血。
但事實上,生平最大的競爭對手福慧夭折,他心裡是狠狠鬆了口氣的。甚至夜半無人時,還感謝過神佛庇佑。隻他沒想到,並非神佛顯靈,而是額娘在為他鏟除障礙。
偏還行事不密,被皇阿瑪發現,直接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原本他還打量每日裡往圓明園請安,爭取早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獲得皇阿瑪原諒,慰藉他的痛苦,重新修複父子感情。再讓他老人家看清楚自己的實力,就不愁自己的名字不能出現在傳位詔書上。
那點子流言,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畢竟當初廢太子兩廢兩立,八賢王之名聲震朝野。便十四叔,也被皇瑪法格外恩寵了好多年。可最後上位的,不還是曾被他老人家親口說過喜怒不定,不堪大用的皇阿瑪?
事實證明名聲、帝王印象、朝野間聲望、人脈等再如何重要,在能否讓大清繼續長治久安麵前也無足輕重。
可現在,額娘被定罪,他也就成了罪妃之子。
再想翻盤難比登天。
隻好在福慧已死,弘晝不堪大用,皇阿瑪根本選無可選!除非他舍得將自己苦心孤詣多年得來的江山,轉手就便宜了彆個。
弘曆不知道雍正早年寫好的傳位詔書已經被毀掉,他此生都再沒機會被選為繼任皇帝。還在絞儘腦汁地給想法子,企圖將這事兒對他的影響降到最小,好謀一個來日方長。
結果沒兩日,被他‘侍奉’的熹妃病情就急轉直下,好容易從鬼門關前救回來。轉過頭往禦花園散心,就一腳踩空從堆秀山禦景庭上滾落了下來。
搶救無效,翌日景仁宮中便掛起了白。
接連失去愛子與愛妃,皇上心痛難忍。但還是沒忍弗了妃臨終所求,因其篤信佛法故,所以采取火葬,將骨灰撒入她與皇上相伴最久的行宮海子裡。
簡辦喪禮,取消一切祭奠。
所有人等亦不必聚集舉哀,隻妃所出四阿哥弘曆至孝。數度哭到暈厥,傷心不已。親自操持了妃葬禮,親送妃骨灰往行宮後,更請為生母儘最後孝道。在行宮那片海子邊,為母守孝三年。
說來也是熹妃這個篤信佛法的形象立得過於深入人心,數度提起火葬好處雲雲。
還表示若可以,她也願意質本潔來還潔去。
是以,竟沒誰懷疑這所謂的遺願到底是不是懲罰,四阿哥又是不是真的孝順。隻為這對母子,尤其是熹妃扼腕。差這麼一步之遙,竟然無緣享受當太後的快樂。
而知悉這一切的舒舒卻隻會暗罵聲活該,並瘋狂給皇帝公爹點讚:“如此,才能讓無故被害的福慧瞑目。皇阿瑪此番,可真是英明神武極了!”
弘晝愣,頗有些詫異地問:“你都不覺得有些……”
“有些什麼?”舒舒斜眼睨他:“涼薄?殘忍?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嗬嗬,我隻知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某人若真念著夫妻情分,不會在皇阿瑪心頭上捅刀子。”
“既然做了,就得有被發現、被懲處的覺悟。若戕害皇子這般重罪都能被原諒,皇室還不得亡於後宮婦人之手?”
弘晝:……
沒什麼說的,就特彆服氣福晉的傻大膽,從不知道什麼忌諱,拿過來就說。
對此,舒舒隻聳肩。
表示自己絕非傻大姐,而是練武日久聽力超群。確定周邊環境安全,絕無被偷聽之慮!
被揍都揍進步不少的弘晝點頭,笑微微攬住她的腰:“是是是,我家舒舒厲害著,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一連串的彩虹屁接踵而來,舒舒聽得歡喜,卻沒被迷昏了頭腦。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吧,坦白從寬!到底有什麼讓你覺得難以啟齒,要把本福晉哄開心了才說的?”
“哈?”弘晝小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這麼明顯的麼?”
“你一有求於本福晉,嘴巴就特彆的甜!”舒舒撇嘴,特彆不屑地嘖了一聲:“而且你往日裡可從不談這事兒,也不許我多問。今兒主動提及,細細給我講了不說,還容我這般吐槽,可見所求甚大啊!”
“也,也沒有很大。”弘晝訕笑:“就,就是前一陣子,皇阿瑪全部心力都在查案,怎麼給八弟報仇上。”
“如今陡然鬆懈下來,又難免傷懷。”
“爺跟十三叔勸著他往圓明園住一段,免得觸景傷情。正好四哥不是往行宮了麼?皇阿瑪憐惜小皇孫,唯恐四哥不在,小哥倆失了教養。於是特旨接到禦前,為不厚此薄彼,也點了咱們永瑛的名兒。”
神特麼的慈瑪法情啊?
分明倆皇子一對兒矬子,實在選不出哪個更矬了,所以乾脆跳過,直接從皇孫觀察吧?!
舒舒想了想自家才過了兩周歲的胖兒子,立馬慈母起來,大氣揮手:“沒事兒,這我能理解的。並沒有覺得被薄待。隻永瑛那小魔星實在頑劣,還是彆給皇阿瑪添亂去了。”
自這以後,舒舒數度婉拒宮中熱情,堅決捍衛胖兒子的快樂童年。
直到九月重陽,她們一家三口往圓明園請安。皇上留膳,一道八寶魚又讓她吐了個天昏地暗。
太醫才報完喜,舒舒就聽皇帝公爹笑:“老五家的既然有妊,肯定就沒有精力照顧永瑛了。不如今兒便留他在九洲清晏,待你三個月一切穩妥的時候再讓弘晝來接他!”
作者有話要說: 嗯,二寶寶在趕來的路上,他四大爺渣渣龍暫時下線。
但他還會回來的~
曆史上的熹妃娘娘母憑子貴當了隆慶皇太後,榮華富貴好些年。文中這個就是作者瞎掰,本文架空,架空哈!感謝在2021-08-23 00:31:10~2021-08-24 00:23: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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