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消息的瞬間,弘曆整個人都懵了。拔腿就往圓明園跑,跪求皇阿瑪收回成命。彆親手打破了他說好的秘密建儲。
雖然皇太孫三字一出,再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但隻要一天明旨沒發,他就還有那麼一點機會不是?
後頭的話不好付諸於口,他隻掐著永瑛的輩分與年齡說事兒:“皇阿瑪,您三思啊!到底永瑛侄兒再如何優秀,如今也隻才過了六周歲生辰。不是兒子當伯父的刻薄,而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多少兒時驚才絕豔,到大卻成了傷仲永的?當然兒子不是唱衰永瑛侄子,而是江山傳承事,事關重大。兒子求皇阿瑪慎重,慎重再慎重!”
雍正皺眉:“你這樣說,置世祖爺於還何地?世祖六歲登基,定鼎中原,為大清立下萬世不朽之基。聖祖爺登基之時,也隻有八歲。身為他們的後世子孫,永瑛如何能差?”
兩句話,說得弘曆麵如土色:“皇阿瑪恕罪,兒子,兒子沒彆的意思。隻恐皇阿瑪衝動之間,少了考量。畢竟……”
“衝動?那倒沒有。”雍正笑:“早在雍正十年,朕就開始考慮皇孫繼位的可能性了。所以才下旨,將永璜、永璉與永瑛一道,都留在身邊教養。可惜永璜雖年紀最大,性子卻最為莽撞衝動。為將或可,為君不可。”
“永璉身子骨不甚強健,性子上也不免有些仁弱,恐彈壓不住群臣。”
“倒是永瑛,年紀最小卻最為聰慧孝順。讀書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習武天生神力,一日千裡。連你十三叔都誇讚不已,常以能指導他為幸!”
“年方七歲,小是小了點。但隻是立太孫,又不是即刻繼位。焉知朕就沒有你皇瑪法壽數,能為大清再擔十幾年擔子?”
這……
弘曆敢說不,您不能。此番若不是兒子,您都怕是活不出來麼?
不,他不敢。
畢竟要命。
還為蓋棺定論時,一切皆有可能。要是小命沒了,一切可就都完了。
思及此,他隻能含淚搖頭:“兒子,兒子隻是不想皇阿瑪這般……而且雍正初年,是您有感於康熙晚年諸子奪嫡的慘烈,對大清造成的不好影響。所以才決議廢棄之,決定秘密建儲。這等智慧的法子,不該還未開始就宣告結束啊!”
“還有,便皇阿瑪欣賞永瑛,覺得大清在他手中會迎來更大、更好的轉變。也不該直接立皇太孫,這,這讓五弟如何自處?又讓兒子情何以堪?”
“朱元璋越過諸子傳位朱允炆,還可說禮法所限。到底嫡長子繼承製下,長子無,嫡長孫就是第一順位。但……”
“但咱們大清不講究這個,素來立賢立能?”雍正接過他的話頭:“朕就是因為這個,才決定越過弘晝,直接傳位永瑛。因他雖小,卻德才兼備,有膽有識。”
“弘曆你隻說他小,怎忘了當初就是他個小小的人兒,一腳踹翻了丹爐?”
“是他謹慎觀察,大膽判斷,將朕從懸崖邊上拉回來的,還順帶救了你。也是他,為了朕身體故,與朕同吃同睡。換著花樣地與朕用排解丹毒的食物,還是他,首創了表格式奏折,大大減少了奏折繁冗。”
“你這做伯父的,總說孩子如何如何欠缺,頗多詆毀。永瑛卻從未在朕麵前說過你半句不是,即便你曾那麼惡意地揣測他最敬愛的額娘。”
弘曆一噎,忙委屈噠噠說:“兒子……”
“罷了,你不必再說!”雍正擺手:“你隻消知道,原本朕也不想這麼早就公布。但因此一病,因你這驟然而起的孝順名聲。朕深感世事無常之餘,也怕給了你跟某些朝臣不該有的遐想。”
“所以才更改了原計劃,提前準備了冊封儀式。不管是祖孫深情,還是從江山社稷考慮。此事斷無更改,你且退下吧!”
弘曆震驚,死死盯著雍正:“皇,皇阿瑪此言可為真?”
雍正隻輕輕點了點頭,弘曆卻覺得整個天都塌了。所以,皇阿瑪不但早早地就把他摒棄在選擇之外,還唯恐他再有遐想。
乾脆快刀斬亂麻,直接推翻了自己的所訂的秘密立儲製度,將永瑛那個小不點推向了太孫之位麼???
這消息簡直如當胸一劍,狠狠插在了弘曆的心窩子上。
直讓他一口老血吐出來,猝然倒在雍正麵前。
太醫診脈之後,給了激怒攻心四字。說需好生將養,若再不注意,可能會影響壽數雲雲。
直讓雍正震怒。
原就不希望兒子這麼一小點點就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弘晝擰眉,聽信兒就往養心殿進言:“皇阿瑪,要不,這事兒就算了吧?橫豎您春秋鼎盛,原也沒必要早早地立什麼太孫。就如以前一樣,隻好生磨練永瑛那小子唄!”
“若他成器,自然皆大歡喜。若不成,您還可以早做其他考慮不是?”
雍正不語,隻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朕意已決,不必贅言!”
“可……”
弘晝才張口,雍正又惡狠狠一眼瞪過來:“怎麼,還想挨揍?”
“沒沒沒!”和親王拱手求饒,躺平得可快了:“您是皇上,是大清之主,您說什麼是什麼。兒子就,就白囑咐兩句。想著但凡能緩,就緩幾年,免得您有更好的選擇了,徒讓永瑛尷尬。”
廢太子能得個善終的都少,廢太孫,想必也是一樣一樣的吧?
作為親阿瑪,弘晝雖然總被不省心的兒子氣到,但也還是希望他能順順遂遂,沒有任何風險紕漏。
而回答他的,是皇帝親阿瑪越發淩厲的一腳:“混賬東西,說得好像自己多慈父一樣。也不想想,但凡你爭氣點。朕用得著越級傳位,讓永瑛個小小孩子擔如此重擔?”
弘晝訕訕,彆說抬頭了,連揉揉巨疼臀部的勇氣都沒了。
隻委委屈屈地道:“這,這天賦所限。也不是兒子努力,就可以達到的啊。兒子,兒子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安安分分不作妖了。皇阿瑪在,就以皇阿瑪為天,您說什麼就是什麼。皇阿瑪不在,就以您選定的新君為天。”
“不管何時何處,都不做對大清有害的事情。一日鹹魚,終生鹹魚,絕不因為身份地位發生改變,就妄圖翻生!”
雍正:……
就算知道這小子是在向他保證,保證不會胡作非為。哪怕他百年後,也不會借著太上皇的地位對新君與朝政指手畫腳。也依然忍不住這滿心火氣,想一腳把人踹到海角天涯。
但是想想怒急攻心那個……
算了吧,弘晝這小子雖然不求上進,但好歹對自己有個清醒認識。
不像弘曆……
雍正歎息,虧他前頭還覺得這孩子雖屢次犯錯,但好歹孝心可嘉。現在看著,這孝心又哪裡純然了?
不過是他妄圖大位的表現工具罷了!
得,這麼一吐血一暈,不但於儲位無益。還把這些日子辛苦付出,累積那點好感都給悉數弄沒。
等弘曆醒來,就看到他福晉富察氏無限關切的臉,發現自己人已經在謹郡王府。獲悉皇上憐他近來憂勞,特特又放了旬日假。當然,他若覺得區區十日,遠遠歇不過來。還可再行告假,或者辭官休養。
皇上有言,一切,以謹郡王的身體與意願為主。
弘曆崩潰大哭,知道自己算是徹底沒了機會。
果不其然,皇阿瑪是鐵了心要讓永瑛個黃口小兒繼任皇太孫。便他這個兒子吐血昏倒,也沒讓他有半點動搖。
冊封典禮,依然如火如荼地準備中。
好好的,皇上竟然推翻了自己琢磨出來的秘密立儲。又改常規方式確定繼承人,還越位傳給皇孫永瑛?
好比是萬鈞巨石砸進平靜的水麵,登時掀起千頃浪。
翌日朝堂上,求皇上慎重的,都不僅僅是科道官員,而是滿朝文武跪了九成九。
也就怡親王跟那幾個有份教導永瑛的老大人覺得皇上慧眼獨具,永瑛阿哥人小才卻高。若大清將來有他,實在江山之幸。
其餘人等,都在苦勸皇上三思。
連永瑛的親郭羅瑪法五什圖都跪下:“皇上,永瑛阿哥固然聰慧,遠超等閒童稚。”
“可,可到底年幼。而且直接立皇孫,讓和親王情何以堪?您……”
雍正擺手,打斷他即將開啟的長篇大論。隻閒閒一眼看過去:“那為了不讓和親王難堪,就要將江山傳承視為兒戲?”
這話五什圖哪裡敢認?忙跪下磕頭,細說他家王爺女婿種種好處。
這回不等雍正冷哼了,他家王爺女婿就忙不迭過來拆台:“可彆,彆彆彆!小婿感謝嶽父抬愛,竟如此看得起我。”
“要是彆的事兒,就衝您這份欣賞,小婿都捏著鼻子試試了。這等關乎到江山社稷的大事兒,小婿可真是不成。萬一一個不好,把花花江山玩兒沒了,咱翁婿倆可都是千古罪人。”
五什圖:!!!
都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往下接了,隻訕笑又說王爺過於妄自菲薄。又說外孫雖好,到底小了些。
他都這麼說,後頭附和者自然眾多,越發一哄聲地求皇上收回成命。
針對著皇孫太小的問題,還有人推舉侍父至孝的謹親王。
連人小但輩分大,頗有些聰明的十阿哥弘曕都被提名。
你有你意見,我有我章程的,簡直要吵成一鍋粥。還是雍正一頓杯盞,直接給這爭執畫了休止符:“好了,諸位愛卿彆吵了!朕知你們諸多考量,皆是為了大清。”
“但此事,也確實是朕反複思索,謹慎決定的。和親王世子永瑛天生神力,聰慧過人。資質在所有皇子皇孫中,都稱得上首屈一指。”
這一點沒人可以否定。
畢竟他們現在能清清爽爽寫折子,不用通篇累牘地吹捧皇上,還都多賴世子爺之功。
但,這也不能掩蓋他年紀小,輩分也小的事實。
對此,雍正隻笑:“隻是冊皇太孫,又不是即刻傳位。朕未必不能再堅持個十年八載,等到皇孫長大成人。”
那您也不一定能呢!
群臣心中腹誹,卻沒有任何一個敢訴諸於口。
隻乖乖跪下,口稱皇上聖明。
至此,冊永瑛為皇太孫的事情算徹底定下,隻等吉日行冊封禮。
速度到舒舒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就,就這麼定下了?”
“嗯,定下了!”弘晝笑:“隻等吉日到,行過冊封禮,你就是皇太孫的額娘了,爺也是皇太孫的阿瑪了。可真是,古往今來都難尋的體驗呢。”
“特彆的打破常規!”
舒舒眨了眨眼,第一次發現心大也有心大的好處。
滿朝文武都替這家夥捏把汗,替他鳴不平呢。他自己卻適應良好,沒有半點委屈頹唐。
還特彆的洋洋得意。
倒是永瑛擔憂不已,忙不迭跑來保證:“阿瑪額娘放心,兒子彆說當太孫,就算當皇帝。您們也都是兒子最最敬愛的阿瑪額娘,兒子也依然聽您們教誨。除朝政之外,兒子以您們馬首是瞻!”
“少來!”弘晝擺手:“你皇瑪法既然選中了你,你小子也願意為咱們大清發展出一份力。那就好好的,勿以阿瑪額娘為念。”
“咱們自己自律,也約束好永璧跟三胞胎。”
“哪怕不能成為你的助力呢,也好歹彆給你添亂。剩下的,可千萬彆來麻煩咱們。爺但凡有那麼點插手朝政的雄心壯誌,也不至於被你皇瑪法踹了又踹!”
永瑛:!!!
都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了,隻眨巴著狹長鳳眸,滿滿求助地看著自家額娘。
舒舒笑著拍了拍他的手:“都知道你阿瑪是條鹹魚了,還做什麼盼他翻生?現在是個閒散王爺,以後就是個閒散老王爺唄!我兒莫惱,皇儲、帝王之路對於額娘跟你阿媽來說,都是條過於陌生的路。”
“往後得靠你皇瑪法指導,你自己努力了。阿瑪額娘給不了你什麼幫助,隻能保證不給你拖後腿!”
永瑛笑著搖頭:“不,阿瑪額娘的支持對兒子來說,已經彌足珍貴。兒子何其有幸?能夠生為您跟阿瑪的兒子。”
舒舒看出孩子激動之外的淺淺不安,直接伸手將人攬在懷裡:“彆怕,我們永瑛這麼優秀,一定會克服所有困難,做到最好。而不管你是皇太孫,還是皇上。都是阿瑪額娘最最疼愛,最最引以為傲的長子。”
“也許很難,但是額娘、你阿瑪、你跟你的弟弟妹妹們,咱們一大家子共同努力。終有一日,會打造出個大清最最和諧的家庭。”
“雖然少,但皇家也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是?”
原還紅著臉,試圖掙脫的永瑛手上一頓,隻重重點頭:“對,額娘說得是,兒子記下了。也相信,咱們一大家子共同努力,一定可以的。”
弘晝狠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所以,表孝心什麼的都在其次,你小子是來要爺跟你額娘態度的?”
永瑛趕緊把頭搖成撥浪鼓:“沒有沒有,阿瑪您誤會啦!”
“兒子心中忐忑,實在不安。畢竟……”
小家夥咬唇:“都說身在高處不勝寒,所以坐上那個位置的才會稱孤道寡。兒子貪心,既要用一身所學,將大清帶上巔峰。又想做被阿瑪額娘保護疼愛的兒子,永遠不變。”
弘晝特嫌棄地瞥了他一眼:“那怎麼能成?養兒防老,爺就指望好大兒孝順呢,你居然不想長大啊!”
舒舒笑:“怎麼樣?是不是體會到皇阿瑪氣到踢人的心情了?”
弘晝瞪眼,看著舒舒的目光充滿了指責:“不帶福晉這樣的!怎,怎還胳膊肘往外拐呢?”
“才怪!”母子倆異口同聲:“永瑛/兒子是本福晉/額娘的好大兒!一脈相承,骨血相連,再親近不過了。爺/阿瑪彆想挑撥離間!!!”
‘詭計’被識破的弘晝獰笑,作勢要抓他們母子。
三人笑鬨成一團,剛剛睡醒的永璧揉著眼睛跑過來:“阿瑪、額娘、大哥?你們在玩兒什麼遊戲麼,怎麼不帶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