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欠我的還不夠多麼(2 / 2)

《光》

少女纖細的身影在近乎灼傷大地的強光之下,顯得無比倔強無畏。這個作畫的人雖然減弱了少女具體的麵容五官描繪,但光線和頭發色彩的明豔處理反而讓人聯想到她的青春活力。

柔軟纖細的脖頸在碎金色卷發之中若隱若現,少女的纖弱和乾涸的大地,咆哮的怪獸形成巨大反差,強烈的衝擊力不止讓幾位畫家深受感動,同時也讓他們開始重視這幅畫。

“還真跟你年輕時候有點像,不過人家可比你年輕時候畫得好多了,光線運用上麵明顯十分嫻熟,這個明暗對比非常有特色啊,冷暖色反差強烈,很有技巧啊。”

“這個厚塗法有點意思,不過細節上太過模糊。”

“這就叫個人特色。”

“得得得,還沒出名就個人特色了?等他出名了,彆說個人特色,命名一個畫派都行。現在沒出名,就得接受前輩的指導!”

“你這老小子”

兩人又吵了起來。

吳碩豐看著畫,眼神柔和,嗬嗬笑道:“我看到這個畫的時候就想起來自己年輕那會,怎麼畫都畫不出滿意的光線。再後來,終於慢慢研究了出來,不過我那時候年紀大了,想法又變了,難以體現這麼有強烈情感的風格。”

“收的徒弟們一個比一個糙,都直接奔著抽象派野獸派去了,難以體會這種既細膩又強烈的情感。”他感歎道:

“要是有個徒弟,能把我的這種風格延續下去就好了。”

他頓了頓,好似感慨又好似疑惑地說道:

“不知道怎麼的,我總感覺自己應該有這麼一個徒弟啊。”

“我怎麼沒有呢?”

人群裡,沈寧睜大了眼睛,劇烈的轟鳴聲炸得他整個大腦為之震裂,他的耳膜中有冷風呼嘯,這聲音蓋過了身邊所有噪音。身體仿佛墜落冰冷的雪原,然而自心臟深處湧出的委屈和思念又讓他胸腔發出灼傷般的疼痛。

眼前開始模糊,沈寧不知道是跟誰說話,短促地說了一句“去下洗手間”就快步小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洗手間,關上門,捂著僵硬的胸口急促呼吸。

不知道是身體的過呼吸還是來源情感的激烈顫動讓他大腦缺氧,沈寧心跳加速,眼角不斷溢出水滴,那些刻意遺忘的畫麵像電影的老鏡頭,在眼前一幀幀展開。

“媽媽是國內最厲害的大師的徒弟,媽媽也是大畫家哦~”

“媽媽好厲害!”

“媽媽要舉辦個人展了,寶貝寧寧替不替媽媽開心啊?”

“畫展過後,我們跟爸爸一起去旅遊,去一個寧寧不會受到困擾的地方!”

“乾細胞移植已經成功,你們放心吧。”

“太好了太好了,老公,我們寧寧沒事了!”

“已經過了兩年了,過了複發高峰期,今後也請繼續定期過來檢查。”

“沈先生,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父母在車禍中因搶救無效去世”

“這是宋瀾小姐去世前最後一幅作品,飽含了她對未來生活現在開始競拍!”

“宋瀾小姐的遺作”

“寧寧啊,為了你今後的生活,如果你那裡還有你母親留下來的畫作的話,都交給我吧,我們一定會把它賣出一個好價錢!”

滾,滾——

他恨畫畫,他一點都不喜歡畫畫。

商人的商業帝國會在他們去世之後崩潰,而畫家的遺作反而會在畫家死亡後升值。那樣惡心的事情將沈寧對油畫的熱愛無情摧毀,一度,他連畫都不願意看,畫筆都鎖進了抽屜。

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和自己和解,告訴自己媽媽熱愛的繪畫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殘酷無情的人。

初來這裡的時候,即使荒謬,他也嘗試過聯係原來的自己,原來的爸爸媽媽,都打不通的號碼,由他人接起的號碼都告訴他,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現實是現實,是。

為什麼要讓他看到那個老人,為什麼既給了他一模一樣的人,又不給他完全一致的關係網,為什麼要讓“吳碩豐”存在,卻抹消他的徒弟。

為什麼?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一瞬,也許很長。沈寧竭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氣息漸漸平穩,沈寧以為已經很好地控製住了自己。當他抬起頭,才看到鏡子裡的那個人滿臉蒼白,豆大的眼淚從無神的瞳孔落下,沿著臉頰無聲向下,像極了電影裡的畫麵。

好脆弱,怎麼會這麼脆弱?

他明明發誓過,不會再為了早已過去的悲傷哭泣。

沈寧看著鏡子裡的人,深吸了口氣,嘗試著伸手去開水龍頭,清水被潑到臉上。洗手間門忽然從外邊被推開,沈寧慌亂地抽出兩張紙巾,往臉上一擦,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身後。

他一怔,動作不由緩下。

謝寅的目光在沈寧還殘留著淚痕,以及因為紙巾擦得太重皮膚洇出潮紅的臉上掃過,向著他伸出手。沈寧還在怔忡之中,等到謝寅拿出他手上的東西,他下意識鬆開手,順從地由著男人取下他手上濕漉漉的紙巾,另一隻手從上衣口袋掏出手帕。

不輕不重,如男人的神情般隨意,又格外柔軟地擦拭男生發紅的臉頰。

沈寧滿臉茫然,呆怔地問:“謝先生,你怎麼來了?”

謝寅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問:“為什麼哭?”

“我哭了麼?”

他下意識反駁:“沒有哭,隻是水。”

兩頰發紅的男生伸手茫然地摸臉,感覺到臉上未褪的濕意,強烈的情感衝擊後他陷入了感知疲憊期,大腦運轉緩慢,隻能勉強維持基礎生理活動,以至於他無法說謊,下意識將心底的想法說出了口:

“謝先生,我喜歡,喜歡”他蠕動著嘴唇,明明是自己說出的話,表情卻一臉驚訝,仿佛不敢置信。

謝寅靜靜地等待著他,見他真的說不出來了,才道:

“喜歡什麼?嗯,喜歡畫畫?”

沈寧早已經忘了自己昨天睡著前迷迷糊糊說的話,現在一聽到“畫畫”兩個字,就露出一副生氣的模樣,稀裡糊塗地點頭:

“嗯,不喜歡。”

謝寅輕笑了一聲。他收回手帕,曲起食指,用指骨輕柔地擦拭掉他眼角還未掉下的一滴水滴:

“昨天也是為了這個生氣麼?”

他輕柔地用手帕擦拭著手指,心平氣和地像是在和一個孩子講道理: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喜歡就去畫,不會就去學,你學不會麼?”

沈寧剛剛哭完,渾身懈怠,大腦放空,竟然真的被他帶入到他所描述的畫麵裡,像一個真的因為貧窮而無法學習繪畫的沈寧一樣,呆呆地說:

“學畫畫要好多錢呢。”

謝寅不由失笑,他帶著些許老繭的指腹摩挲著男生柔軟的嘴唇,強迫他抬起頭,聲音輕得像是一片潔白得羽毛落在荒蕪一人的大地裡:

“你欠我的還不夠多麼?”

沈寧柔軟得唇瓣被他摩挲得透出嫣紅,濕淋淋得像是被澆上了一層糖蜜,男生如水洗過的眼發著光,瞳仁澄澈而懵懂,難得得透出一些幼獸般的依賴,仿佛全身心地信賴著麵前的男人。

任何一個身心健全的男人都拒絕不了這樣的眼神,然而謝寅就仿佛毫無所覺,隻是用深邃的目光盯著麵前的男孩。

慢慢的,男生眼中的脆弱依賴變得模糊,呼吸也逐漸平穩。他臉上換上漸起的困惑和狐疑,像是搞不清楚麵前的情況。

謝寅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慢慢恢複了過來,退後半步,語氣帶著戲謔:

“哭夠了麼?還要哭麼?還是要出去了?”

沈寧最初的疲憊漸漸消失,理智重新回歸,宕機的cpu的高速運轉,想到自己竟然在謝寅麵前哭成那樣就眼前一黑,羞恥漫過傷心,讓他大腦頓時一熱。

他咬牙切齒地道:

“當然要出去,躲在廁所裡乾什麼,我三歲麼?”

“還有,如果謝先生要當好人的話就當到底,你這樣真的很讓人牙癢癢。”

謝寅對此不置一詞,說道:“既然決定了,那就出去了。”

他話中帶有深意,沈寧不願多想,剛踏出一步:

“等等。”沈寧又轉過身,使勁呼吸了一口,在臉上拍了拍水,又擦乾淨,才抬頭道:

“走吧。”

他率先抬步,他身上已經整理乾淨,呼吸平穩而順暢,忽略他依舊微紅的眼角的話,幾乎沒有異常。

謝寅嘴角擒著一抹微笑,跟隨他的腳步不近不遠地走在他的身側:

“外麵那麼多大師,你想跟誰學?”他的語氣隨意,仿佛隻要他說出一個名字,就真的能在那個人名字前加上“沈寧師父”這一稱號一般。

沈寧嫌棄地說:“不要,我不喜歡彆人管著我。”

“而且他們都有自己的風格,跟我的不太適合,我沒必要跟他們學。”

他這時候才陡然想起自己貧苦堅強勞動人民的人設,徒勞但可以一試地補救道:

“我自學的。”

“隻學過一點點。”

謝寅看了眼竭力表現自己坦誠的男生,沒有追究的意思。沈寧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反正他這個假貨從一開始就是貨不對板,多一樣也沒差了。

他走出洗手間後按了按腦袋,目光不想去尋找場中的某個人,說:

“謝先生,我有點累了,可以去外麵散會步麼?”

謝寅看著他透出倦意的麵容,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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