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離心(2 / 2)

權臣妻 桑狸 7942 字 5個月前

他隔帳向崔太後鞠過禮,三言兩語切入正題:“照理,調遣隴右道駐軍的詔令該由靖穆王過目,隻是此事特殊,靖穆王怕是得回避。”

梁瀟瞥了他一眼,他噙上幾分詭異冷譎的笑:“靖穆王的嶽父和內兄暫居成州,聽說與當地作亂的流民來往密切,甚至還幫助他們的家眷躲避官府鎖拿,此事有些說不得,靖穆王還是避嫌得好。”

“王院使消息真是靈通。”梁瀟道:“不若你再下一道詔令,免去本王的中書令。”

“殿下言重,那倒不至於,殿下隻需秉公……”

梁瀟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既然不至於,還請王院使遵守朝廷法度,凡有詔令,先送來讓本王過目。”

王瑾叫他一噎,登時臉漲紅。他長梁瀟二十多歲,曆來愛在梁瀟麵前擺前輩的譜,奈何梁瀟這些年恣肆獨斷,向來不把他放在眼裡,如此令其難堪已不是一兩回。

王瑾看了眼綦文丹羅帳,上麵映出崔太後端莊的倩影,她自始至終沉默,似乎並沒有為老臣主持公道挽回尊嚴的意思。

也罷,王瑾心裡清楚,這一對狗男女自淳化帝在世時便眉來眼去,而今他們一個掌內廷,一個執軍權,更加肆無忌憚,有甚理可講?

他潦草朝崔太後揖禮,拂袖而去。

大殿重歸於寂,緘默片刻,崔太後驀得挑簾而出,望著王瑾離去的方向,嗤笑:“酒囊飯袋。”

梁瀟麵無表情道:“當年王氏何等顯赫,握著一手好牌愣是打出江河日下的局麵,王瑾也算當得起‘酒囊飯袋’這四個字了。”

崔太後含笑看向梁瀟,眉梢眼角藏蘊著款款溫柔,道:“當年王氏勢盛,對你處處打壓,也是讓你受委屈了……”她說著,抬手摸向梁瀟的臉,梁瀟反應迅速,快步後退,崔太後的手撲了空,懸在半中。

她雲鬢高挽,以珍珠釵綰發,著燈籠錦穿枝牡丹大紅裙,眼尾貼著梅花鈿,將本就豔麗的容顏點綴得妖冶魅惑。

照理,她寡居深宮,是不該打扮得如此嬌媚的。隻是這一身衣裙簇新平整,倒像專為梁瀟而裝扮。

她見梁瀟冷淡,也不惱,隻將手收回,淡淡道:“你的王妃可好嗎?”

聽她問及薑姮,梁瀟不由得稟神,謹慎道:“一切如常,內宅婦人,不值得太後掛懷。”

崔太後笑了笑:“如常?如常生不出孩子麼?”

梁瀟眉宇微皺,麵露不虞:“此乃臣的家事。”

“這怎麼能是家事呢?”崔太後道:“琅琊王氏子嗣興旺,那王瑾蓄養了十幾房小妾,給他生了二十幾個兒子,而你靖穆王正值壯年,卻膝下空空。眼看靖穆王府後繼無人,讓朝中那些尚觀望局麵的人如何安心歸順你?”

崔太後出身清河崔氏,乃名門貴女,自小通曉經史,能言善辯,淳化帝在世時她便有女諸葛之稱,說出來的話往往條理清晰,極具說服力。

饒是梁瀟,也一時無法反駁,過了良久,才道:“臣妻還年輕,未必不能為臣誕育子嗣。”

崔太後凝睇他,眸色幽深,勾唇道:“改日你將她帶來,我要見一見。”

梁瀟心中煩躁,敷衍地應下,躬身請辭。

回王府的途中,路過琉璃瓦子的夜市,裡頭有老嫗在叫賣炙烤豬肉,一塊塊肥瘦相間,烤得焦黃冒油,現從油鍋裡夾起,放在荷葉上,以細繩仔細捆好,便是一頓好宵夜。

梁瀟騎著黑鬃高駿,牽緊韁繩停在了攤子跟前。

記憶中,薑姮很喜歡吃炙烤豬肉,她十幾歲時,根本不像一般的高門貴女,要端著架子守著規矩,筷子夾的都是清淡菜品,步子邁的是細碎貓步。

相反,她極活潑恣意,喜歡吃肉,喜歡三步並作一步跑到辰羨身後,捂住他的眼怪聲怪氣地讓他猜是誰。

有幾回遇上他和辰羨走在一起,還會朝他眨眼,示意他不要提醒辰羨。

當時梁瀟就在想,傻不傻啊,除了她,這座暮氣沉沉的王府裡還有誰會這麼說話,難為辰羨每回還要故作遲鈍地猜錯幾個人,才笑著說“是姮姮啊。”

“姮姮……”梁瀟低喃,從袖中摸出碎銀子,遞給老嫗,買回一包炙烤豬肉。

他回到王府,生怕烤肉涼了,下馬一路小跑去後院,見燈燭還亮著,才舒了口氣,整理衫袖,正正經經地走進去。

薑姮已經要睡了,剛換好寢衣,對著銅鏡梳頭,聽見侍女稟報“殿下來了”,握梳的手一抖,扯下幾根青絲。

她摸不清梁瀟在想什麼,但她實在太累,接連兩日沒有睡好,實在沒有力氣再與他爭吵,她想息事寧人,萬事都順他,隻求他不要再鬨。

因而,當梁瀟板著一張臉拿出荷葉包,緩慢攤開,遞給她筷子讓她吃裡麵的烤豬肉時,她隻猶豫了一下,便接過筷子。

她以為她可以忍,可當那股油膩的味順著喉線滾下去,還是激起惡心,她火速放下筷子跑開,扶著牆角彎身嘔吐。

吐得太厲害,整個身體都跟著顫抖。

梁瀟茫然看著她,手甚至還懸在半空,維持著要攙扶她的動作。

棣棠膽怯地抻頭,輕聲說:“姑娘……哦不,王妃,她早就不吃這個了。自打七年前去過大理寺的天牢,回來她就不吃了……”

籮葉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她訕訕息聲。

梁瀟隻略加思索,便明白了。

那些刑罰他今夜剛用過,自然知道都是什麼名堂。當年按在辰羨頭上的罪名是謀逆,大理寺當然會對他用刑,像烤豬一樣烤人身上的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瀟瞧著蜷在牆角薑姮的背影,還在抖,卻好像與剛才不一樣,他悄然走近,聽見了一陣極壓抑極低微的嗚咽。

剛才是吐,現下是在哭。

可是哭也不敢暢快大聲地哭,得壓著嗓子小聲哭,生怕被他聽見。

梁瀟覺得心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扭絞打旋,疼得無以複加,他從身後抱住薑姮,嗅著她發間的冷香,歎息:“如果當初,死的是我就好了。”

他感覺到懷中的薑姮輕微顫了一下,繼續說:“可是我活下來了,天意選擇的人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愛我?”

薑姮任由他抱著,目光空洞,不言不語。

梁瀟得不到回答,束著薑姮的手上移,抵住她的脖頸,在她耳畔輕幽道:“既然這樣,我便送你去見辰羨吧,既成全了你,也解脫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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