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姮霎時一瑟,渾身冰涼。
她想了很多,起先覺得新婚之夜被他折騰得險些滑胎不過是意外,他若想,不必這麼麻煩,一劑墮胎藥下去乾淨利落。
畢竟,現在他的話,王府內已無人敢違逆。
這一瞬間,電光石火的,她好似又讀懂了他幾分。
他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可又承擔不了強行墮胎可能失去她的風險,內心痛苦撕扯,隻怕盼著這孩子能懂事些,自己乖乖去死,彆讓他為難才好。
薑姮撫上腹部,掌心蘊熱,似乎能感受到那個小生命正頑強成長。他真是聰明,知道自己不受父親喜愛,悄悄藏在母親肚中三個月,待胎像穩固後才被發現。
他大約是真的很想活吧。
薑姮的手顫抖,指腹剮蹭著柔滑細膩的綢衣,淚水無聲的垂落。
浴房裡很暗,鎏金燭台上的蠟燭熄了大半,梁瀟沒有看見她淚流,仰靠在池壁上,歎息:“姮姮,你會不會有後悔的時候,如果當初你能守住貞潔,沒有委身於辰羨,那我們一定不會是這副樣子。”
“我自小便活在辰羨的陰影之下,我奮力廝殺,隻求餘生能擺脫這道陰影,可如今,我再也擺脫不掉了。”
“為什麼你不能完完整整隻屬於我?”
薑姮咽下喉間那股酸澀,道:“我和辰羨清清白白。”
梁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都沒轉過頭看她一眼。
薑姮撫在腹間的手慢慢合攏,指骨凸起,浮在細白的手背上,有種脆弱伶仃的美感。
她想問:可我從一開始就是辰羨沒過門的妻,你若不想要這道陰影,那世間女子千千萬,為什麼偏得是我?
話未出口,又覺得乏味無聊,囫圇咽了回去。
她安靜地上前伺候梁瀟沐浴,給他擦乾身體,而後回寢閣。
當夜她輾轉反側,總在現實與虛幻中混亂交替,閉上眼睛就會出現梁瀟盯著她陰沉地說:“這孩子,命可真大啊。”
她開始不敢睡覺,因為一旦閉上眼就會做各種各樣的噩夢。
有時會夢見一個小孩在哭,淚眼汪汪地對薑姮說他很想活;有時又會夢見少年時的梁瀟,被關在一個小院子裡,神情陰鬱,性格扭曲;有時夢裡的那個小孩會憂傷地看著薑姮,衝她搖著頭說:爹爹不愛我。
她陷入一種極度撕扯的境地,終於某一日清晨醒來,感覺腹部痙攣刺痛,掀起棉被,下麵一灘血跡。
梁瀟嚇了一跳,赤腳奔出寢閣高喊著叫太醫。
薑姮麻木地盯著穹頂看,以為自己會中途暈過去,可是奇妙的,整個過程無比清醒。
她能感覺到腹部如墜鉛塊,撕裂般的痙攣疼痛,有什麼東西於點滴寸光中離她遠去,太醫給她灌了幾碗藥,周遭亂哄哄的,舌尖苦澀,身體冰涼,稀裡糊塗的,墜入黑甜的睡夢中。
她昏睡了整整四天才醒,醒來便見梁瀟坐在床邊,手捧一卷書冊,點一根蠟燭。窗外天光暗淡,分不清是黎明還是傍晚。
梁瀟見她醒了,立即將書扔開,覆手試她額頭溫度,隨即輕呼了口氣,隔被衾輕輕撫上她的腹,道:“太醫說了,隻要仔細養好身體,不會影響誕育子嗣,我們總會再有孩子的。”
薑姮蜷縮在被中,麵色蒼白,纖秀柔弱,內心的恨灼若熊熊烈火,她暗自道:不可能!我絕不會生你的孩子!
她於少年時,曾違背倫理綱常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深受良心拷問與煎熬,又逢家族巨變,麵對他時始終難言出口。終於,這一點讓人愧念掙紮的愛意消磨乾淨了,她再也不愛他了,多疑如他,也不會相信,她曾經真的愛過他。
正好,省卻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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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記憶,幻化成魘,徘徊於睡夢中,經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