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幾日,梁瀟果真不再來章台行宮。
薑姮開始留心外麵的事,從內侍女官口中高從善勢若破竹,已經打到離金陵不足三十裡的州縣。
這是擅長征戰的老將,薑姮在閨中時便聽到過他的大名,與父親一南一北駐守大燕門戶,鐵騎飛將,美譽在外。
梁瀟這一回大約是遇上勁敵了。
薑姮托腮看向窗外,寒風吹打枯枝,將簷下垂落的燈籠搖得飛晃,穗子在風中狂舞,似成癡癲狂的舞姬。
前些日子羽織曾來找她,說她給玉徽寫信,可總也沒有回音。
薑姮心道怎麼可能有回音呢?梁瀟隻是在明麵上說送玉徽和曹昀回了老家,但怎麼可能真回老家,他們現下肯定隱居在某個州縣裡,過著衣食富足安穩無憂的生活。
梁瀟一定會為他們安排妥當的。
他已經把身邊的每個人都安排妥當了。
姬無劍很快領著人親自來了,他備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將梁瀟給她準備好的東西都裝上了車,還有一些寶鈔是有專人運送的。
姬無劍道,梁瀟安排了家奴事先到槐縣安家,都是跟在他身邊忠心耿耿經過考驗的,根苗端正,至少可照顧薑姮和晏晏兩代人。
薑姮說不出話來,隻能沉默應下,見姬無劍佝僂著身子忙前忙後,她忍不住問:“阿翁有何打算?”
姬無劍愣了少頃,隨即和善一笑:“奴能有什麼打算?奴這輩子是要永遠跟在殿下身邊的,殿下的打算就是奴的打算。”
薑姮緘然片刻,從竹篋中拿出一件新衣。
是帝釋青的斜襟緞衣,封襟繡了朵墨玉蘭,除此之外再無綴飾,薑姮解釋:“時間太緊,我連夜趕製出來的,針腳有些粗。”
姬無劍反應過來這是薑姮給梁瀟做得衣裳,忙笑說:“不粗,不粗,殿下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臨行的諸多事宜雖然繁雜,但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有姬無劍親自坐鎮,一切倒也順利。
隻是在走之前,薑姮收到了玉徽的來信。
信封上沒有地址,但展開紙箋,卻能辨出是玉徽的筆跡——兩人好歹同窗數年,對彼此那一□□爬字都熟得很。
洋洋灑灑十幾頁,也沒有什麼要緊內容,更多的是在回憶她和梁瀟在吳江生活的那段歲月。
那是梁瀟從來不肯讓薑姮知道的微時。
薑姮始終不敢往下看,隻看了頭先幾頁,就把信鎖在了匣子裡。
一直到她和晏晏離開章台行宮的那日,晏晏在馬車上睡著了,她覺得無聊,隨手找出了信箋,開始翻看。
字句間隱有墨漬化開,可以想象玉徽邊書邊落淚的場景。
薑姮看完了一整封信,隻覺隨他們兄妹曆了一場數年難以釋懷的劫難,心底酸澀沉悶,半晌走不出來。
她想象不出那個愛護姐妹正義良善卻飽受委屈的梁瀟,歲月已將變得麵目全非,可正因為想象不出,才讓悲□□彩愈加濃鬱。
她靠在車壁上,闔眸,有淚珠不斷地順著臉頰流下,晏晏醒來,咿咿呀呀地抬手給她抹淚。
薑姮將晏晏摟進懷裡,馬車驀地停下了。
她撩開簾子看出去,見已到了城門口,小廝正在與守城官核驗籍牒和路引。
薑姮閉了閉眼,摸出顧時安給她的玉令,揚聲衝小廝道:“回去,我們回去。”
**
深夜悄寂,王府院落裡石燈幢幽幽亮著,映照出滿院人影。
若有人旁觀,定會驚訝,因為像護院似的站在院中的,皆是朝中三品以上、手握重兵的武將。
他們追隨梁瀟多年,浸染朝局宦海,出了這院子,皆是一呼百應的主兒,可偏在梁瀟麵前,得像下人似的規規矩矩站著回話。
梁瀟一襲墨青錦緞便服,坐在太師椅上,品一口清茶,話說得甚是輕飄。
“高從善比料想中的更難對付,他所過之處,不光堅固城池擋不住他,更有許多武將主動投降,眼看就要打進京來,本王要與諸位商議一二。”
有熱血剛直的武將站出來,揮著臂膀道:“一個高從善有什麼可怕的?就算一時勢猛,又怎可能是攝政王的對手?”
梁瀟含笑看他,“可這裡頭還牽扯出一些彆的事。”
“本王懷疑,高從善離京前是拿了官家手諭,那些投靠他的武將都是世代忠君的,若高從善手裡沒點東西,他們是不可能追隨他反叛的。”
“所以,解決了高從善可不夠,還得解決一下高從善的主子。”
此話一出,院中驟寂。
榮康帝雖然登基年數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和先前的榮安帝甚至淳華帝都不同。他聰敏純善,勤儉務實,有朝一日定會成為明主。
就算他不是明君,誅殺一個造反的節度使也與犯上弑君有著本質的區彆。
梁瀟掃過沉默的眾人,俊逸的臉上依舊掛著笑:“你們都了解本王,生死攸關之際,本王不喜歡心有二誌的人。話先說明白,若不想乾的,本王也都替你們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