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貪戀(1 / 2)

權臣妻 桑狸 14700 字 4個月前

薑姮低垂著頭,若蝶翼般的睫羽輕輕覆下,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她不言,船艙也再沒有彆的聲音,沉沉靜寂,針落可聞。

梁瀟沒有再催促,而是靜靜凝睇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過了許久,薑姮輕輕點了點頭。

極輕的動作弧度,若不細看幾乎發現不了,但對於一直盯著她的梁瀟和顧時安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梁瀟粲然笑開,眉宇皆舒,這歡欣愉悅中帶著幾分釋下重負的輕鬆,仿佛長久以來最擔心憂慮的事終於解決,剩下的哪怕再棘手,都不必入心去。

他傾身靠近薑姮,滿心熱切,恨不得捧出心給她,道:“姮姮,這遊戲不必再玩了,你想知道什麼,想要我做什麼,你隻管說出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薑姮仍舊低著頭,伏在篾竹細簟上的手緊攥成拳,握得咯吱響。

哪怕她是個傻子,現如今也看出來這兩人是合起夥來誆她。

她霍得站起身,指著艙門,衝兩人冷聲道:“出去!你們兩人都出去!”

梁瀟滿臉殷殷溫柔的笑僵住,與顧時安對視一眼,見對方乖乖地起身,衝薑姮道了句“此非君子所為,終是對你不住,見諒”後便攬袖出去了。

他一走,就隻剩下梁瀟這一隻靶子。

薑姮美眸怒火熾熾地盯著他,他輕咳了一聲,不情不願黏黏糊糊地起身,眷戀不舍地離去。

他們一走,薑姮就像耗儘了力氣,跌坐回席榻。

榻上還躺著晏晏,她穿了身單薄水紅的夏衫,小肚子被羊奶撐得鼓鼓,正擺成個大字型睡得酣沉。

薑姮俯下身輕輕攏住晏晏,頭靠向她,呢喃:“晏晏,我該怎麼辦?”

晏晏自然是回答不了她的,隻於睡夢中本能地往薑姮懷裡鑽了鑽,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薑姮低頭看女兒,看那張小小精致的臉,微翹一聳一聳的鼻尖,心中倍感盈實溫暖,她有些安慰地心想:還好,我還有女兒。

折騰下來已是大半日,金烏斜掛山巔,河麵波瀾微起,船逐流而行,時有顛簸。

梁瀟和顧時安倒是識趣,沒再來騷擾薑姮,她躺在榻上摟著晏晏睡了一會兒,日暮時分,船上的廚娘來敲門,在門外喊:“娘子,娘子,用飯了。”

薑姮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披了件外裳去開門,那廚娘手裡提著一隻八寶攢食盒,滿臉堆笑道:“隔壁的郎君說娘子累了,直接把飯送進來就可,您用吧,待用完了碗筷放著就好,我一會兒來收。”

薑姮道過“辛苦”,接過了食盒。

那食盒總共有三層,頭層是兩碗小米飯,中間一盤粉蒸肉,蒸鱘魚,鰱魚豆腐,炒鱔,下麵是青菜和玫瑰餅。

薑姮把飯碟擺出來,把晏晏晃醒,抱她起來吃飯。

飯的口味很好,晏晏就著菜吃了小半碗米飯,撐得直打嗝,又自己摸著去找羊奶喝,薑姮看她這副小饞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正是黃昏,打開窗看出去,夕陽餘暉染紅了大片河水,斑斕似錦,水的湛清與山的黛色交彙於一線,幽遠寧謐,宛如畫卷。

晏晏趴在窗台上托腮看景,忽的瞧見梁瀟站在舷板上正和船夫閒聊,低低喚了聲“爹爹”。

她的聲音很小,又離得夠遠,梁瀟自然是聽不見的,但在艙內收整碗筷的薑姮卻聽見了,走過來,循著晏晏的視線看過去。

晏晏窩在娘親懷裡,又呢喃了一遍:“爹爹。”

薑姮低頭問:“你喜歡爹爹嗎?”

晏晏重重點頭:“喜歡。”

薑姮不再說話,隻把她往懷抱深處攏了攏,低頭親她的臉頰。

用完晚飯沒多久,夜幕便將落,沉沉釅釅似墨海,籠罩著船,周圍都靜悄悄的。

顧時安睡不著,披衣出來,下意識看了看薑姮住的艙間,見那直欞窗隱約透出淡淡昏黃的燭光,料想她也難以入眠。

他想去看看她,站在門前猶豫許久,還是沒能邁出這一步。

終究獨自去了船頭,想吹吹夜風,卻見梁瀟早就站在舷板上,手搭在欄杆上,背身而立,任夜風將袍袖吹得狂亂糾纏。

此情此景,驀然讓顧時安想起了數年前在玉鐘山上的那個夜晚。

那時薑姮“離世”已有兩月,正是秋風蕭索,疏涼淒清的時節,那百年古刹仿佛有感於攝政王痛失愛妻的絕望悲傷,給人一種低沉的感覺。

顧時安睡不著,出來閒逛,在山巔斷崖前看見了梁瀟。

他穿著肩負九章的縷金墨緞闊袖華服,身形秀拔,靜默站在那裡,如與夜色融為一體。

因為薑姮,那段時間顧時安已經很少會跟梁瀟說及公事之外的話,兩人好像從知己退回到了一般的臣屬關係,甫一開腔,便都是公事公辦的架勢。

顧時安靜靜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預備轉身走,誰知梁瀟叫住了他。

他的聲音隨著夜風飄過來,帶了些細不可聞的惆悵疲憊:“時安,你過來,本王有事要與你商量。”

顧時安隻得硬著頭皮過去。

梁瀟的目光散於山巔深隘之間,極淡極涼,麵色也是冷漠的,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乾的事:“姮姮有個心願,希望海晏河清,百姓安康,盛世太平。”

顧時安心想,這一直她的心願,是他們的心願。

從前在保育院裡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時,她就曾反複問他,這天下會變得更好嗎?他曾經也覺得詫異,那麼一個柔弱的女人,自己的日子都過得一地雞毛,卻偏偏還有閒心去憂國憂民,憐憫眾生。

可他又想,若她不是這樣的人,那就是芸芸眾生中平凡無奇的一人,隻張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不值得他心心念念難以忘懷。

顧時安正胡思亂想著,梁瀟又開口說話了。

“這很難,朝□□透,奸佞當道,即便是我,想在朝夕之間扭轉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略微停頓,像是為了讓顧時安聽得清楚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顧時安混亂遊散的心神瞬間凝起,震驚地看向梁瀟。

梁瀟輕幽一笑:“你是姮姮選中的人,也是我一直看好的人,我思來想去,沒有誰比你更合適了。”

顧時安震驚之餘,恍然,原來當初薑姮那些小心思小心機從來都沒有瞞過梁瀟,不過是他在一直縱著她。

但這些事好像對梁瀟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匆匆帶過,開始說自己的計劃。

“崔太後很看重你,依照我對她的了解,她想扶持你與我相抗衡。”

顧時安道:“臣與太後不是一路人,攝政王多慮了。”

“但從今天開始,你們是了。”梁瀟回頭,在顧時安的詫異注視下,幽緩微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

“她和我一樣,秉性多疑善猜,你可能一時半會不會得到她的信任。不過,沒關係,你隻需沉下心侍奉在其身側,有召必應,不貪不搶,用不了幾年她就會待你親近許多。”

“到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大計將成的時候。”

顧時安還是覺得過於虛玄,他搖頭:“崔太後城府頗深,且朝中仍有不少自詡奉行正統的官員相追隨,怎會如此輕易被扳倒?再者說,就算扳倒了她,新君地位未穩,各方節度使蠢蠢欲動,隻怕朝野動蕩,山河不安,乾戈再起,受苦的仍是黎民百姓。”

梁瀟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道:“所以,需要新君立威,震懾四方。”

顧時安問:“如何立威?”

“誅殺禍國亂政的奸佞,攝政王梁瀟,收攏攝政王的兵權,召忠君武將入京勤王,皇威大噪,四海歸心,無敢造次。”

短短一句話,說得顧時安冷汗直冒,不可置信地看著梁瀟,分不出他是認真,還是傷心過度而瘋癲了。

梁瀟卻平靜得可怕,一雙幽邃鳳眸直視他,內蘊精光閃爍,如同漫天星矢。

“時安,我想過了,時至今日,攝政王不死,難安朝野,我不知道梁禎究竟堪不堪托付大業,但既然天意選擇了他,那就隻當他堪吧。”

他輕歎:“我累了,這富貴尊榮,滔天權勢與我而言已不是享受,而是沉沉的枷鎖,我想甩開它們,清清靜靜地去地底下陪姮姮。”

顧時安有種感覺,時局雖然艱難,但未必到了非要他死不可的地步,但他卻是真的不想活了。

所謂海晏河清,百姓安康,盛世太平不過是個借口。

顧時安從前覺得他可恨,他不配得到姮姮半分眷顧,可這一夜,卻讓顧時安有了新的頓悟。

梁瀟和薑姮,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哪怕他們相互折磨撕扯傷害,可獨屬於他們的那一方天地,是誰都無法涉足的。

他顧時安也不行,因為他做不到為薑姮去生、去死。

答應梁瀟是為了天下蒼生,隱瞞薑姮還活著的實事是為了讓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顧時安是被推著上了這條船,在需要做決策的關鍵節點上,他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或許,他就是少了一點梁瀟的魄力,翻手可殺蒼生,覆手可救萬民,奪權時不擇手段,舍棄功名利祿時亦無半分留戀。

一陣涼風迎麵撲來,顧時安從回憶中走出,看向暗夜月光下的梁瀟,緩慢地走近。

“時安,你來了。”梁瀟甚至都沒有回頭,立即就認出是他。

顧時安再不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怕他怕得要命的小吏,輕應了一聲,徑直走向他的身側,循著他的目光亦看向漫天星海,輕微地呼了一口氣。

梁瀟笑道:“年紀輕輕的,整天歎氣,從前在襄邑把日子過成那樣,也沒見你這麼愁。”

他語調輕快,眼睛裡閃爍著暖光,看上去心情頗佳。

是呀,他當然心情好。顧時安腹誹:剛誆出一句實話,知道人家心裡有他,隻怕恨不得要上天了。

顧時安扶著欄杆,道:“在襄邑的時候隻要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貪汙不納垢,兢兢業業辦案子,百姓總會念我的好。如今可好,哪怕我有朝一日累死在中書省那山高的案牘上,隻怕在那些老臣嘴裡也落不下半句好。”

梁瀟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笑中頗有幾分曾經同病相憐的感歎,亦有幾分幸災樂禍。

“看來這大相公做得也不甚如意嘛。”

他見顧時安涼眸瞥他,忙道:“這說明你公正無私,並不諂媚任何人,隻要問心無愧,何必在乎那些老古董們說什麼?”

梁瀟說這話頗有心得,當年他還在位上時,就沒少被禦史台參奏,參他的折子雪花片般多,若是摞起來,隻怕年年都能把他埋了。

現如今他再看顧時安,就有種過來人看後輩的從容閒適。

顧時安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白眼翻得更甚,末了,自我安慰道:“其實被那些老臣詬病也有好處,至少說明我不結黨,這樣,官家也會對我放心些。”

顧時安到底是顧時安,聰慧通透,深諳為臣之道。

梁瀟瞧著他這股子機靈勁兒,不由得想起了辰羨,同時也倍感慶幸,幸虧在這個位子上的不是辰羨。

船上分了兩班倒,白天夜間不停歇,船順流漂泊,沐在夜色薄涼中,兩岸群山連綿,巒翠疊嶂,偶有孤雁掠翅飛過,點下層層漣漪。

金陵已經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清晨,薑姮是在一片暖融融的陽光照射下醒來的。

昨日白天晏晏睡得太久,晚上遲遲不肯睡,薑姮陪她玩到半夜,才哄勸著睡下,第二日早上醒來,母女兩眼瞼都有兩片淡淡的青烏,哈欠連天,精神不濟。

吃過朝食,晏晏吵鬨著要出去玩,薑姮隻得抱著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