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出差(2 / 2)

話雖這麼說,用幾十年後的生產標準來要求“過去”,校嘉華心裡也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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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國棉廠,校嘉華回到供銷社公司。丁勤勤告訴她,廣東紡織廠來了一位柳主任,在會客室等候多時了。

“廣東紡織廠的?”校嘉華有些意外,“千萬彆又是什麼李鬼。”楊廣峽當初,就是打著這家廠的旗號招搖撞騙的。

“應該不會吧。”丁勤勤這次也格外謹慎,“我看了好幾遍介紹信,還親自打電話給廣東紡織廠,都核實過了!”

“那見見吧。”校嘉華起身。

難得的是,廣東紡織廠來的這位柳主任,也是個女同誌。

柳亞蘭三四十歲,在廠裡負責織造工藝。她拖著行李箱,臉色有些疲憊,一見校嘉華,就主動寒暄起來。

“校經理,我這次來,一是為楊廣峽的事,向貴公司道歉,都怪我們尾貨管理不嚴謹。二是我廠新出了一批純棉毛巾,請你看看能不能展開合作,咱們也是不打不相識!”

校嘉華聽完,關注點卻是:“柳主任,您是一個人從廣東這麼遠過來,也沒帶個助理?”

柳亞蘭點點頭,笑道:“不奇怪,秋冬是旺季,廠裡都很忙,人手不夠,我自己出差也沒什麼。”

“可您一個人不害怕嗎?萬一有危險呢?”

“有啥好怕的,彆看我是廣東人,年輕時,我在上海讀大學,經常坐火車往返南北,早就習慣了。火車上很安全,睡兩天不就到了?”

“您說得對。”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學生,校嘉華心裡佩服極了。

和高鐵飛機相比,早期的綠皮火車又慢又悶,從廣東到太豐縣城,加上轉車,至少要走兩天。女性獨自出差,絕對是個不小的挑戰。

好在特殊時期,全國人員流動並不大。一路上,列車和招待所的工作人員都儘職儘責,基本的人身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對方如此有誠意,校嘉華也不含糊,認真看起毛巾來。

柳亞蘭帶來的毛巾顏色很多,整整齊齊擺在行李箱裡。

六七十年代,國內毛巾的織造、染色工藝,還處於起步階段,隻能生產單色毛巾、彩條毛巾。這些毛巾的著色度、色牢度欠佳,很容易掉色掉毛。

想要解決問題,隻能升級織造設備,從國外引進技術,眼下不太現實,校嘉華自己也隻能用淺色的,幾乎每個月都要換。

不過,柳主任帶來的毛巾,雖然著色一般,卻勝在麵料好,比很多毛巾都厚實柔軟。

“這毛巾,用什麼棉做的?”校嘉華驚喜地問。

柳亞蘭遇到懂行的人,心裡高興,也不藏私。

她驕傲地說:“我們用的材料,是大學同學介紹的——邊疆種植的超長棉!這種棉纖維更長,織出來的毛圈規整豐滿,吸濕好,還不容易掉毛!”

一語驚醒夢中人,邊疆棉,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西北邊疆,常年氣候乾燥,光照充足,一直是棉花種植的溫床。

尤其50年代末,邊疆從蘇聯引入、選育出了勝利長絨棉,經過十幾年發展,品種和性質都有了很大突破。吐絮更好,品級更高,有棉中皇後的美譽。

毫無疑問,長絨棉才是生產布料的絕佳原料。

縈繞在心頭的困惑被解開,校嘉華喜上眉梢,很快和柳亞蘭商定了合作。

隨後,她向仝其芳說明了情況,她決定去邊疆出差,親自考察長絨棉產地。

能解決勞動布的原材料問題,仝其芳自然百分百支持,當即決定,她要和校嘉華一起去。

校嘉華的決定空前大膽,毫無疑問,遭到了許德順的反對。

“校經理,你知道邊疆有多遠、地理有多複雜嗎?去了能不能回來都難說。簡直癡人說夢!”

總經辦,校嘉華被狠狠批評了一頓,等許德順說完,她才緩緩解釋理由。

“邊疆棉的優勢,已經越來越凸顯。隨著種植麵積的擴大,未來會影響整個紡織行業,這是大勢所趨!供銷社的職責,就是為老百姓提供更好、更高級的產品和服務。如果我們不用,隻會落後於同行!”

“與其被時代淘汰,不如主動把握機遇。”校嘉華最後總結。

這個道理許德順也懂。商業部下達的文件,有不少關於邊疆棉的介紹,鼓勵各地棉紡廠、服裝廠改進生產。隻是,由於地理遙遠、語言不便,考察計劃一直被擱置。

“你一個小媳婦家,就算有仝廠長在,也不合適。要去也是老秦或老石,他們這些大男人去!”

“秦經理剛從派出所出來,石經理拖家帶口的,他們都走不開。本縣到邊疆,中途隻轉一次火車,不會有問題的。”

“那也不行,萬一出什麼事……”許德順頓了一下,“你家人也不會同意你去的!”

校嘉華知道他已經被說動,笑道:“沒關係,乾脆先瞞著,省得他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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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彙報到商業局,領導們雖然認可此次外差,到底不放心讓校嘉華、仝其芳兩個女同誌前往。

王展發王處長,還再三囑咐許德順,提前安排臥鋪,務必給每個環節打好招呼。

事情定下來之後,說服家裡的兩隻小團子就簡單多了。

校嘉華去了一趟供銷社,把最新好吃好玩的東西都買了一遍,帶回家整整兩大包。

“娘——”校大寶和小石頭迎上來,看見木陀螺和彈簧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下一秒就丟開了老母親的手。

校嘉華:“……”

雖然這些玩具和零食夠他們吃喝玩樂十幾天了,校嘉華還是不放心,又給兩個孩子布置了半個月的作業,請崔麗芬每天監督。

“大寶、石頭,接下來單位有點忙,我可能一星期、兩星期都不能回家,也不能打電話。你們乖乖在家裡,一定要聽奶奶的話,每天都要好好……”

校嘉華沒說下去,兩個孩子早就沉浸在“糖衣麻藥”裡,如同過年般喜悅,無論校嘉華說什麼,都隻會嗯嗯啊啊,傻兮兮地點頭。

就這樣,校嘉華和仝廠長,順利踏上了前往邊疆的差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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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出發的前一天,許德順不知從哪借來了一套地圖冊,把火車、招待所等路線規劃得明明白白,還囑咐校嘉華,每天早晚,都要打電話,向公司彙報進度和平安。

校嘉華卻驚喜地發現,這趟行程橫跨陝甘寧,中途會在嘉峪關轉車。而嘉峪關,緊鄰白恪言工作的基地,距離最近的鄉鎮招待所,隻有一兩個小時的車程。

最重要的是,轉車的緣故,校嘉華會在嘉峪關停留一晚……就突然很想假公濟私一下。

猶豫再三,校嘉華還是撥通了基地的電話,這是白家二嬸在最近一次來信中,偷偷告訴她的。

電話很快被接通,聽到模範縣供銷社公司的名頭,話務員沒有掛斷電話,很耐心地聽完了校嘉華的簡述。

“同誌你好,我是白恪言同誌的愛人。麻煩您轉告他,我因公去邊疆,路過嘉峪關。8月X日傍晚6點,我會在鄉鎮的招待所等他。”

說完,校嘉華又急著補充,“當然,請他務必以工作為重,如果不方便外出,千萬不要勉強。”

話務員冷靜回答:“好的,我會如實轉告白同誌。”

“謝謝您。”

“為人民服務。”

掛斷電話,話務員袁大姐再也抑製不住心裡的激動,站起身大聲宣布:“天哪,小白同誌的愛人要來了!這可是咱們基地,第一個千裡迢迢,主動來探親的!!”

難怪大家激動,西部基地條件艱苦,除了專業相同的夫妻,幾乎沒有家屬願意隨軍。

尤其是核心部門的科研大佬,必須嚴格遵守保密機製,家屬連他們在哪裡工作、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更彆提來探親了。

所幸白恪言在基地,隻負責基建數據的測算,並不接觸核心設計。校嘉華因公“路過”,雖然不能進入基地,在附近小鎮打個照麵,還是被允許的。

再加上,白恪言在工作組的人氣極高,大家都很好奇,這樣一位英俊穩重,謙遜有禮,業務能力又極強的科研戰士,另一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因此,不到半天,這個消息就通過話務中心,在各組傳開了,大家討論得熱情滿滿,白恪言結束工作後,反而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意外的是,聽了袁大姐的轉述,白恪言看上去並沒有興奮激動,臉上更多的,是震撼和焦慮,“您是說,她要去邊疆?為什麼去?她一個人嗎?和誰一起去?”

“啊,這……您愛人也沒說啊!”袁大姐一臉迷茫。

白恪言不禁想起,林靜敏和梁高峰的電話。

妹妹林靜敏,曾在電話裡義憤填膺,控訴大嫂和男知青言語曖昧。而那位被他特殊“關照”的梁知青,如今人就在邊疆。

難道,他的妻子,真的要拋棄這遠在異地的丈夫,前往邊疆,投入梁知青的懷抱?這次見麵,真的是為了當麵宣告,要和自己離婚嗎?

白恪言難掩心痛,再過幾個月,發射任務就結束了,他的笑笑,為什麼不能再等等他?等到那時,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告訴她。

而現在,什麼都不能說的白恪言,隻有一個念頭——

不能見,絕對不能見!